紫藤树下

　　城市是台永不停歇的机器。白昼的喧嚣沉入夜色，却并未沉睡——霓虹与月辉争艳，车流鸣笛与远处工地的闷响交织，酒吧的欢腾底下，总有警笛如锐利的针，刺破浮华的表面。

　　一个男人站在高架桥的阴影里，简单掸去肩上的灰尘，按下耳机。

　　「又跟丢了。」
　　「先回来。有新情况。」对面的声音冷静。
　　「明白。」
　　「顺便，联系周医生。」
　　「收到。」

　　耳机的忙音切断，男人抬头，目光扫过下方川流不息的光河，像在寻找另一条脱轨的鱼。

　　————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

　　林星岚敲响了周老师家的门。“周老师？”无人应答。他蹙眉，又敲了敲，“不在家？”

　　走廊另一头，一个穿夹克的男人快步走来，看到他，脚步微顿：“找周医生？”
　　“嗯。您知道他去哪了？”
　　“不在事务所。”男人言简意赅，目光在林星岚脸上停留一瞬，“如果他回来，麻烦转告一声，有事找他。”
　　“好。”

　　看着男人消失在楼梯拐角，林星岚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便利贴，匆匆写下一行字，贴在门把手上。他看了一眼手表，转身快步下楼，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机场。”

　　————

　　「周医生不在事务所。」夹克男坐进车里，对着通讯器说。
　　「不在？」对面沉吟。
　　「是的。需要我去汇君城找那个孩子吗？」
　　「韩家那小子？」
　　「对。」
　　「……先不用。你回来。」
　　「明白。」

　　车子发动，汇入夜晚的车流。夹克男的目光掠过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某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一个少年背着包匆匆跑过的侧影——有点像资料照片上的韩奕麟。但车流太快，转眼便看不清了。

　　————

　　汇君城某小区，门铃响起。

　　韩蓝从猫眼里看到一个陌生男人，谨慎地开了条门缝。
　　“请问，这里是韩警官家吗？”男人语气客气。
　　韩太太闻声从厨房快步出来，擦了擦手：“是，您是？”
　　“我找韩奕麟。有些事想向他了解一下。”
　　“麟儿？”韩太太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他……他去火车站接同学了，刚走不久。”
　　“哦，这样。”男人点点头，没有追问，“那打扰了，我改天再来。”
　　门关上。韩太太靠在门板上，轻轻舒了口气，手指却无意识地攥紧了围裙。

　　————

　　机场到达厅，灯光通明。
　　林星岚伸长脖子在人群中搜寻，手机贴在耳边：「我到了，你在哪个方位？」
　　「抬头，东北角，星巴克招牌下面。」听筒里传来带笑的男声。
　　林星岚望过去，眼睛一亮，挂断电话用力挥手：“姐！”

　　他像颗炮弹般冲过去，一把抱起那个拖着行李箱的年轻女人转了个圈。“想死我了！”
　　林星玥笑着拍他的背：“多大了，还这么毛躁。”

　　一个温和带笑的男声从她身后响起：“我的拥抱呢，小东西？”
　　林星岚转头，看清来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一半：“怎么又是你？”
　　陆啻峰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弯着：“帮了你那么大忙，讨个拥抱不过分吧？”
　　“那是你应该的！”林星岚没好气。
　　“几年不见，脾气见长。”
　　“不服？不服来干一下子？”
　　林星岚作势撸袖子，目光却忽然定在陆啻峰的手上——无名指戴着一枚简洁的铂金素圈。

　　“行了，”林星玥打断他们幼稚的对峙，挽住陆啻峰的手臂，“介绍一下，我男朋友，陆啻峰。啻峰，这是我弟弟，星岚。”
　　“我不承认，他就不是。”林星岚扭过头。
　　林星玥笑着戳他额头：“德性。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提前回来？妈说的？”
　　“我猜的。”林星岚含糊带过，正要追问，手机响了。是韩奕麟。
　　「星岚，在哪？」韩奕麟的声音有些急。
　　「机场，接我姐。怎么了？」
　　「……方便的话，尽快来一趟高宁公安分局。」
　　「现在？」林星岚蹙眉。
　　「嗯。很重要。」
　　电话挂断。林星岚收起手机，脸上轻松的神色褪去：“姐，我有急事，得先走。”
　　“哎，才见面——”林星玥话没说完，林星岚已匆匆挥手，转身跑向出口。
　　陆啻峰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微蹙，迅速用手机叫了辆车，对星玥说：“我去看看，你先把行李放回家。”语落，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注意安全。”林星玥点头。

　　车上，陆啻峰看着副驾上面色凝重的林星岚：“预感成真了？”
　　林星岚瞥他一眼：“你跟来干嘛？”
　　“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林星岚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没有说话。
　　陆啻峰没再追问，只是扶了扶眼镜。镜片上反射着城市迷离的灯火。

　　————

　　清晨，另一种寂静笼罩着老旧的居民楼。

　　“爷爷奶奶，我出门了，中午回来。”安欣对着紧闭的卧室门说。里面没有回应，她只当老人还未醒。
　　秋意已浓。天空是高远的湛蓝，阳光澄澈却乏力。树叶边缘镶上金黄，风过时，偶尔有一两片率先告别枝头。
　　她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踱步出门。

　　“今天太阳没那么烈了。”刘润庶眯眼看了看天。
　　“嗯，可能是入秋了吧。”许晓萱坐在场边长椅上。
　　一个篮球“砰”地砸在她旁边的地面上，弹开，见分开了润庶和晓萱，转而对林星岚嚷嚷：“看着点儿！”
　　“是你差点砸到我！”林星岚把球扔回去。
　　刘润庶无语地看着他俩。许晓萱捂嘴偷笑。

　　夏怡心抱着几瓶水，小跑过来。“阿岚哥哥，给！”她先递给林星岚，然后是许晓萱、刘润庶，最后是许明卿。
　　“谢谢夏夏。”许晓萱揉揉她的头。
　　刘润庶没说话，只是笑着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惹得她咯咯笑。许明卿接过水，刮了下她的鼻子，她痒得直甩头，那模样让场边几人都笑起来。见大家笑，她也咧开嘴，露出甜甜的笑容。

　　“基本可以正常社交了。”周老师看着夏怡心活泼的样子，有些感慨。
　　“嗯。”林星岚点点头。
　　“怎么做到的？”周老师看着夏怡心活泼的样子，有些感慨。
　　“把自己的经历，和……我那个朋友治愈我的方式结合了一下。”
　　“就这么简单？”
　　“嗯，很简单。患者更愿意靠近同类，而不是仰望医生，这个道理谁都懂。”
　　他笑而不语。
　　“人是有共情能力的高等动物，知道这一点就能掌握基础心理反应，这个你应该学过，只是我不知道我讲的对不对。”
　　周老师笑着纠正：“是‘帮助理解’，不是‘掌握’。”
　　林星岚点头：“受教了。”
　　两人相视而笑。刘润庶和许晓萱听得似懂非懂，交换了一个眼神。
　　“社交距离还是要把握好。”周老师提醒。
　　“我知道。”林星岚把喝过的水递过去。周老师自然地接过，抿了一口。

　　不远处，树荫遮蔽的长椅上，两个女生正低声交谈，目光时不时瞟向篮球场。

　　“你确定是他？都两三年了。”
　　“我肯定。”戴棒球帽的女生语气笃定。
　　“那你观察够久了吧？再不下手，小心被人拐跑。”
　　“急不得。”少女摇头，“他会‘读心’。”
　　“啊？”
　　“他懂心理学。”少女解释，目光却始终落在林星岚带着浅笑与夏怡心互动的侧脸上。
　　好友扶额，放弃劝说。

　　————

　　几个男生加入，球赛变得热闹。夏怡心下意识往林星岚身后缩了缩。
　　星岚转身把夏夏拉到自己身前，双手抚在她头顶，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她头顶当成了临时置物架。
　　夏夏反应过来，鼓起腮，一把拍开他的手，“不要压我！会长不高的！”
　　润庶和晓萱回头，她这副赌气的模样，在场的人都给逗笑了。

　　“我先回事务所。”周老师看了看时间。
　　林星岚点头。周老师上车前，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内核，让林星岚莫名打了个寒颤。再抬眼，车已驶远。
　　他歪头一脸懵，以为是错觉。
　　殊不知，不远处的长椅上，快门轻响。那个陌生的少女看着相机屏幕上林星岚的侧影，满意地勾起嘴角，犯着花痴离开了。

　　————

　　另一种寂静，发生在同一天的午时。

　　“今年我生日，你们能回来吗？”少女握着手机，站在自家楼下。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夹杂着模糊的、属于遥远城市的嘈杂背景音。
　　“好，你们忙。”她挂断电话，强压着声音的哽咽，对自己说：“傻孩子，你还抱什么希望呢？”，然后勉强挤出一个笑，用钥匙打开房门。
　　她用钥匙打开家门。窗帘紧闭，客厅昏暗。
　　“爷爷？奶奶？”她的心猛地一沉。
　　冲进卧室。两位老人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睡。
　　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屏幕碎裂。少女缓缓瘫坐下去，背靠着冰冷的墙。没有尖叫，没有嚎哭。她只是蜷缩起来，把脸埋进膝盖。空旷的房子里，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啜泣声。

　　那很安静。

　　世界从未如此安静。

　　————

　　不过几时，许明卿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爸！妈！有客人！”
　　许明卿一口气从篮球场跑上五楼，气喘吁吁。
　　许黎明皱着眉打开门，看到儿子狼狈的样子，正要训斥，目光却落在他身后——许晓萱搀扶着一个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的少女。
　　“许叔叔好。”少女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许黎明迅速看了一眼她身后，空无一人。
　　“我爸妈……还在外地。”少女低声说。
　　许黎明立刻侧身：“快进来。晓萱，扶你姐姐去沙发。”
　　许明卿趁机说：“爸，我跟星岚他们出去吃，不在家——”
　　“去吧去吧。”许黎明摆摆手，注意力已全在沙发上那抹单薄的身影上。

　　楼下，刘润庶看着许明卿家亮起的窗户，用眼神询问刚下来的许明卿。
　　林星岚则勾起一个了然的、带着点促狭的笑：“你和晓萱是什么关系，他和那位，就是什么关系。”
　　“我可没喜欢过她。”许明卿立刻澄清，眼神异常坚定，“我对她和对我妹是一样的。”
　　“哦～”林星岚拉长了语调，笑容更“贱”了。
　　许明卿翻了个白眼，懒得解释，只是回头，担忧地望了一眼自家亮灯的窗口。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城市的喧嚣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将所有的低语、哭泣、疑惑与未尽的故事，一并吞没在这永不停歇的、庞大的轰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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