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长垣
“你当真亲眼看见妖狐出了结界?”
李归一:“是。他与那气运之子一同进入了结界层。”
“好好好!”骷髅邪魔高兴极了,“如此甚好!这下他要么被天道法则碾碎,要么被那群捉妖师吃干抹净,总之他是死定了。”
“你先去将登仙梯斩断,再吩咐下去,让各个洞府的邪魔抓紧时间,明日的太阳升起之前,我要让高是山七十二洞小妖皆入我的化骨鼎中!”
-
时鸢被红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
紧接着,她身前出现了一个红蓝色光束交错着打转的旋涡,强大的吸力将她囫囵个吞入旋涡。
旋涡里一片朦胧,只有那两束不同颜色的光芒,在时鸢眼前一时相融,一时分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她脚下失重,快速下坠。
时鸢不由得抱紧了小狐,“喂,你快醒醒,我们好像快要摔死了。”
回应她的是无尽的沉默。
时鸢想骂人。
忽然,她脚下似乎踩到了一片柔软的草地,急遽的落势下,时鸢整个人在草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怀里的狐狸不知何时脱手摔了出去。
时鸢吐掉不慎入嘴的草叶子,揉着腰酸背痛的老胳膊老腿儿站起来,眼前光怪陆离的世界是她此生都不曾见过的美景——
天上云气五色,绚丽夺目。脚下烟雾缠绕,芳草成茵。一座座苍翠的山峰悬浮在万霞蒸腾的云间。山上建有琉璃瓦的殿宇,时有红顶白身的仙鹤,从屋脊上成群飞过。
看样子,他们应当不在人间了,但此地看起来也不太像高是山。
她刚要问这是哪里,忽然想到九爻方才不知摔到哪儿去了,赶紧放眼四处找起来。
一转身她就看见,小狐正蜷缩着睡在不远处的树下,与她之前想得一样,离开了人间,天道法则的桎梏就消失了,他身上的伤也就好了。
只是他怎么还在睡?
时鸢刚想走过去却发现她脚下生了根似的,一步都迈不开去。她想将九爻叫醒,可喊了半天也没回应,只能靠自己一点点移动脚尖,企图挪过去。
只听铿一声响,时鸢面朝草地再次栽了下去。
她无奈抬头,惊喜地看见九爻醒了,此刻正冲朝霞伸着懒腰,他甩甩尾巴,慢条斯理地朝时鸢走来。
“我说……你能不能走快点,我承认擅自把你拽入人间是我不好,那道符咒伤了你勉强也算是我的锅,你戏耍我戏耍得也够了吧,赶紧把我身上的术法解开。”
小狐脚步依旧不疾不徐,丝毫不为所动。
时鸢:“……”
小狐走近,时鸢才恍然惊觉,眼前这只九爻应该不是从她怀里摔出去的那只。
虽然都是银狐,但这只的狐狸毛看起来似乎更蓬松。也更健康一些,它额间有祥云的纹路,眼睛是很纯正的金色,连毛尖尖上都泛着点点金光。
时鸢细心地数了数它的尾巴,发现居然是十条。
果然不是九爻。
狐狸彭一声,化作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生得与九爻有七八分相似,也是一身雪色衣衫,却长着一头黑发。
时鸢越看越糊涂,那奇怪的旋涡究竟把她弄哪儿来了?
她推测,眼前的少年要么是九爻的儿子,要么是九爻的手足。
可九爻那个不解风情的样,看着也不像是有这么大一个娃的,不过动物的世界有的时候也难说。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少年俯身拎起了她的……的头!
时鸢气笑了:“……这位少年,请问是你爹,或者你哥,专门派你来折磨我的吗?”
少年一言不发,一手拎着她的头,一手用指腹贴着她的脖颈,一路下滑。
时鸢小脸又红又青又红的,“……你这就有点过分了!”
她疯狂想要挣扎,身体却纹丝未动。
等等!
时鸢脑子顿住,继而缓缓瞪大眼睛,只见少年清澈见底的金色眸子中映出了她如今的样子。
一把剑?
很熟悉的剑。
这不正是九爻的命剑吗?
她怎么会是一把剑,不是,她怎么在九爻的命剑里。
那眼前这个跟九爻很像的少年,他不就是……
他本人吗。
未等时鸢接受自己目前是把剑的现状,少年脚下一点,飞身跃起,潇洒利落地舞了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
时鸢头重脚轻,晕晕乎乎,有点想吐。
还来不及说什么,紧接着,少年开始了今日的第二套剑法,第三套剑法,第四套,第五套……
然后重复。
时鸢想死的心都有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她为什么要在此受如此酷刑。
呕……
直到天擦黑,少年才一边调整内息,一边收了剑。
就在时鸢以为到此为止时,少年从怀中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将她从头到脚,里里外外擦了个干干净净。
时鸢已经麻木了。
-
晚上,时鸢缩在剑鞘中睡觉,头还露在外面。
半夜醒来,发现少年还在打坐。
不是练剑,就是打坐。饭也不吃,一天到晚嗑丹药、喝露水。时鸢终于明白最初的那几天,他单让她吃果子,原来不是诚心要饿死她,还有那些咬一口就跟喝西北风一样的肘子,也不是诚心变出来恶心她的。
他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啊。
次日,天还未亮,时鸢就被吵醒了,她被掐着腰走了一段距离,又是一阵头重脚轻。
时鸢痛苦哀嚎。
这就又要开始练剑了吗?
作为一只妖,他怎么能自律成这个样子。
然而,熟悉的眩晕感并没有出现。
“师尊。”少年淡淡的嗓音响起。时鸢强撑开眼,探着脑袋往外看,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严厉的老古板,居然教出九爻这么个无欲无求只知学习的小古板。
只见一个苍青色道袍的男子坐在大殿的中央,下首有二十几个各色道袍的人,依次分坐两侧。看起来似乎是在议事,十分明显的是,少年的出现让现场的气氛变得紧张,甚至有些剑拔弩张。
九爻似乎也没料到,今日问安会与这些人撞上。
苍青色道袍的男子面色如常,当场抽问了九爻昨日的功课,少年一一作答,上头又问是否有困惑不解之处,少年又是一番据实相告,苍青色道袍的男子同样一一细致答疑解惑。
九爻的师尊,与时鸢想象得不太一样。
看着挺年轻的,也不严厉,更不古板。耐心且温和,绝对称得上是良师,大殿里的其他人虽未曾明言,但投向九爻的目光里或多或少都带着某种轻视,或者干脆无视他。可九爻师尊的眼神里,不仅有慈爱,还有赞许。
师徒二人旁若无人地一问一答,全然不顾周围人越来越怪异的眼光。
最后,他师尊甚至还过问了一下九爻的生活作息情况,并且十分中肯地提了一嘴修习道法需要劳逸结合的小建议。
九爻听没听进去不知道,时鸢却十分深以为然。
仙师府大殿的门,缓缓合上。
里面传来了十分激烈的争论声,“东君大人若要收徒传道,我仙族自有大把杰出弟子可供您挑选,为何非要收一个卑贱的妖怪为徒?!您还将创界妖神亲手锻造的长垣剑送予他当命剑,此事实在有欠考量!”
“司法长老此言有理,还望东君大人三思。”
“我还是那句话,非我族类,其心毕异!”
……
争吵声被隔绝在门里。
时鸢心里冷笑一声,人族尚且有“英雄不问出处”之言,就这还仙族呢,竟连这点容人的肚量都没有吗?!
吵吵吵,跟鸭子上集似的。
少年还未走远,低垂的眸子里看不清神色。
他应该是伤心的吧,明明那么努力,还要被人说不配。
少年掀起璀璨如星子的眸,大踏步离开仙师府,然后……
然后开始更加努力地练剑。
时鸢:“……”苍天啊,大地啊,谁来救救她?时鸢发誓,下次她要是再遇到大殿里那些嘴嘴子,管他什么仙族、长老的,她一定要报仇!
-
时鸢弄清楚了,她现在所经历的是属于命剑的记忆。
九爻剑不离身,她如今的生活也是自律得很,天不亮一起去问安,然后练一天剑,擦剑,时鸢是被练的那个,然后九爻打坐,时鸢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习惯了头重脚轻的日子,久得她甚至开始记住九爻的那些剑招。
突然有一日,东君把九爻叫到近前,问他为何想要成仙。
“妖神创界之初,打造九幽厄妖狱,本意是关押上古凶兽。然而近年来却成了仙族关押犯禁妖邪的所在,盖因妖族修魔屡禁不止,因此妖族与镇守厄妖狱的仙师的龃龉也越发深重。弟子认为,妖族之所以入魔者众,不外乎妖族生来被各界轻视的缘故,修道无望。小妖们又苦于残酷的生存环境而不得自保,只能选择修魔来提升力量。只是这样一来,反而加重各界对妖族的成见。倘若弟子能靠修道成仙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那么高是山的其他小妖何尝不可!小妖们若有正道可走便不会去寻邪门歪道,再现祖辈的悲剧。弟子希望,终有一日,高是山妖族,能再现妖神在世时的欣欣向荣。”
时鸢从未听九爻说过这样长的话。
她想到了这些时日与他如影随形,一起经历的不公与白眼,想到初见时他的一头银发,想到那夜在他身上嗅到的浓重血腥味,想到捉妖师对他灭世妖邪的污名。
心中渐渐升起挥之不去的不安。
然而之后的日子还是一如往常,只是为了加快成仙的进程,九爻离开了从小长大的仙师府,搬到了更利于妖族飞升的山神府,没了东君日复一日的耳提面命,九爻更自律了,连带着时鸢都勤快了不少。
他开始有意识地压制修为,师徒二人一起商议着定下飞升的准确时间,以尽可能减小雷劫的伤害。
时鸢最后一次见到东君,是在算定的飞升之日前夕。
他告诉九爻,成仙不仅需要修为,更需要功德,希望九爻能去人间走一遭,将厄妖狱逃脱的两只为祸人间的上古凶兽抓回来,子时之前务必赶回,因为人族有新的帝星现世,高是山结界会在今夜子时关闭。
九爻对抚养他长大的这个师尊深信不疑,立刻便收拾行囊上路了,临走前,东君将长垣剑封印了,理由是妖神曾经的佩剑神力无边,会干扰命数,影响飞升。
回忆戛然而止。
长垣剑成了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时鸢也自此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她不太了解仙族,但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九爻最后都没有成仙,说明他此行必然凶多吉少。
她只是不明白,长垣剑为何偏偏选中她,让她看见这段回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