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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侄儿来了啊……”
卢氏先开口,讨好藏也藏不住,跟着便要迎过去,可男子淡淡一扫,她便立即冻在原地,如坠冰窟。
温梨便又低下头去,手里的面纱攥紧又放开些。
清风徐来,她身上那件素白的纱衣被吹动,发丝亦微散,如玉的面容被遮去一半,只露出那低垂的眼眸,睫羽轻微颤抖着,极黑极浓,似有蝶粉散落,又泄露几寸难掩的隐忍。
美得风露清愁,如同雨后升起的朦胧薄雾,温柔而婉约。
桓衡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她那儿顿了顿,继而挪开了视线。
这时,二夫人刘氏脚步微移,不动声色往后靠了些。
众人簇拥在桓衡身后,目光略显闪烁,可嘴唇悉数紧闭着,不为别的,只因感受到男子身上那不容忽视的磅礴气势,虽然他并无有意压迫,可不自觉就叫人敬畏。
好半晌,桓衡才冷声开口道:“三婶这是做什么?”
他说着唇角微勾,看上去略带笑意,可仔细一瞧,那眸色却如古井寒潭,不起波澜。
笑意也浮于表面。
卢氏面色好一些,语气仍旧夹杂殷勤:“这不是路上遇着侄媳妇,想着教她些规矩,好叫她识大体些,免得来日让你烦心呐。”
“到底是年轻,又不是什么好门第出身,需要人提点的。”
她话说得极快,言语间身子微倾,因着过于殷切,而没有看见自己的儿子,正站在人群里朝她使眼色,面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桓衡低头,静静盯着卢氏。
长睫在他眼下落成阴影,极淡疏冷。
一如他身上那件袍子,深沉相映。
便是卢氏再迟钝,此刻也察觉过来。
“咳,好侄儿,我是说……”她费力想要解释。
温梨此刻微微抬眸,瞥到他冷白的面上线条冷硬,虽然依旧矜贵,可也愈发高寒了。
卢氏依旧在喋喋不休,她深吸口气,腹中也忍不住措辞。
欺人太甚。
却没料到不一会儿,桓衡突然径自打断妇人。
“三婶好意,桓衡心领了,只是她到底是有自己的婆母,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必劳烦你出马。”男子平淡道,言辞如刀锋般冷冽。
卢氏神色顿时错愕,在她印象里,桓衡自小便是个寡情冷性之人,便是生母崔氏也时常这样说。
“不说旁人,便是单说三姐姐你,自己的儿子每日请安,别提多贴心顺遂了。”
“可偏生我肚子里出来的,这么大了愣是半句暖心的话都没有,只怕来日我老了,需要他在跟前,他也是不见一点好脸色的。”
“永远这么冷冰冰,我怎么生了这么个没温情的?”
那眉眼精致的妇人,每每提起此处,眼眶便微红,憋不住掉下泪来。
桓衡对亲娘尚且如此,极少回护周全,更何况是个不喜的妻子,她此刻实在不明白了。
自己这可是向着他做事的啊!
卢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小荷在旁边低着头,可心里乐开了花。
只是温梨有些意外,手上不自觉微松,遮脸的面纱便顺势滑落,被风吹得飘在檐柱一角。
桓衡目光不着痕迹掠过檐柱。
众人此刻更是敛声屏息,按理说卢氏是桓衡的长辈,这样说话有些失礼了,可他们却不敢指责,只能噤若寒蝉。
唯卢氏的儿子桓凤,脸色煞白。
刘氏暗地里掩了掩唇角,忽然上前打圆场道:“既然如此,我们手头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说着,她强行拽过卢氏的衣袖,朝桓衡微微一笑,跟着便走远了。
其他人看了看桓衡的脸色,纷纷朝他作揖告辞。
走过拐角,刘氏立即松开了手,意味不明地朝卢氏笑了笑,便往别处去,卢氏还没来得及回神,便被自己的儿子拉住。
“母亲,你好生糊涂啊!”桓凤急切道,额上尽是薄汗。
“我怎么糊涂了?”卢氏仍旧不解,“平素都没见桓衡过问她,怎么今日不过略训斥几句,难听的话我还没说呢!”
桓凤深叹口气,眉头紧锁说:“母亲,那位再不济,也是家主的正妻,不看僧面看佛面,方才我在那边便瞧着家主面上不太好了,你又拿那私生子的事情说,他肯定更为不爽快,我已经给你使了眼色,没料到你还往下说,真是真是……”
“哎,这下连带我,恐怕也要殃及了呀!”
卢氏听了桓凤的解释,这才后知后觉起来,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平日她总欺压温梨,今日倒真是阴沟里翻船。
“难怪方才好端端的,刘氏突然呵斥我,平素可没见她这般好心,原是在这里等着!”她懊恼说,桓府如今是刘氏与她协管,两房明面上和谐,实际上暗地里总有龃龉。
“那怎么办?”卢氏又问,“要不要我找温梨再说说好话?”
“这阵子,母亲便消停些吧。”桓凤烦闷道,看着卢氏,幽幽又是一叹。
而这头人烟俱消,温梨站在廊下,衣带被风吹得微荡,整个人沉静而温柔。
桓衡深眸一瞥,嗓音略轻道:“方才被那样说,为什么低头不辩解一句,我记得你从前也算伶牙俐齿。”
说到此处,他轻咳一声。
温梨眼睫颤动少许,他说的是从前,她在京郊做医女时,路上碰见倒地不醒的老妪,本是好心救治,却被拽住衣袖讹诈,引来不少人旁观,对她指指点点,言语斥责。
青天白日里,少女身影伶仃单薄,沉默着也是一言不发。
她也是时候才知,桓衡在附近跟着。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即将出手之际,温梨忽然抬起脸,神色变得异常冷淡,有理有据地争论起来,措辞严谨,带着一惯的温和,叫那泼皮老妪漏洞百出。
众人见此,这才帮忙驱赶。
那时桓衡才知道,原来这位看着温柔沉静的少女,也有自己刚直的一面。
只是她性子太柔了,要被逼出来才行,可一旦发作,没几个人能轻视。
小荷见温梨久久不答,心里头便着急起来,忙小声说:“回家主,三夫人总是这样,变着法挤兑夫人,从前是你不在没瞧见,夫人回回都委曲求全。”
桓衡听了这话,冰冷的神情收敛了些,语气竟然带着几分罕见的温情。
“往后你不必如此,我也会常回府里。”
温梨低垂着眉眼,态度柔顺地点了点头。
桓衡目光不自觉就深了深,一瞬不瞬盯着她,风将女子鬓边的发丝吹散,他袖间微动,似想要亲手替她拢好。
可温梨却似有所觉,抬手缓缓抚顺了鬓角,垂眸请辞。
桓衡嗓音轻嗯,看着她离去,视线不自觉追随着,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尽头。
小荷跟在温梨身后,心里实在奇怪,忍不住嘀咕,家主这番虽然姿态仍旧高高在上,可多少也算和颜悦色了,她却并没有多少喜悦。
直到走远了,温梨才缓声说:“他哪里是为我。”
女子面庞清秀,言辞间轻叹如烟,日光拢在她隽永的眉眼间,化作点点灿光。
小荷这才反应过来。
家主此番出头解围,恐怕只是为了叫温梨更快地接受那孩子。
他从前对温梨,向来都是不闻不问的。
她在府内的处境,他也未必不知情。
当真是用心良苦了。
“那孩子在哪里?”温梨又道,忽然想起来,自己的面纱仍旧遗落在檐柱那儿。
“回夫人的话,照影说家主的意思,是让您亲身带着,便送到您那屋去了。”小荷越说,嗓音越低。
温梨点点头,神色并无不妥,仍旧平和说:“带我去瞧瞧吧。”
说完,主仆俩便缓步去了柳屋,小荷每每都要被屋外的柳树遮眼,才躲过袭来的柳叶,却又被枝条给缠住了发丝。
可才理顺,便看见温梨一身素白,如玉的指尖穿花拂柳,衣带也携了柳叶,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温雅。
小荷看得眼睛发直。
入了屋内,照影在里头早早等候着,见她进来后,忙不迭上前行礼。
温梨礼貌性一笑。
随后,她视线终于开阔,瞥到乳母搂着个年幼的女童,坐在矮几上一声不吭。
直到此刻,温梨见到那孩子,才终于明白,为何桓衡会让她亲身带着。
女童不过稚儿,穿着倒是富贵,可面容极为消瘦,略显青白的肤色,呼吸间仍旧有些费力。
她微蹙了眉心,不由分说便上前去,乳母本想询问,可看见照影给她使了个眼色,便连忙闭了嘴。
温梨细细诊脉,那孩子本能想抗拒,可却不知为何,看着她温柔娴静的容颜,忽然便不怯生了。
没一会儿,她便收了手,再抬眸望之,瞥到这孩子的长相,也是极为秀气的面孔。
她的眉眼间与桓衡有几分相似。
“这孩子,是有不足之症,胎里便没有养好。”温梨暗自道,想来也是,那姑娘家道中落,云泥一瞬之间,又被桓衡藏在外宅,心性难免被磋磨,激荡之下极易影响胎儿。
“姐姐……”桓铃小声说,稚嫩的嗓音,还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温梨柔柔一笑,刚想要说话,却不料瞥到一旁有堆被撕碎了的书籍。
她眉心瞬间跳起来,连忙走过去,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总是翻阅的那本医书。
而乳母在旁边见势不对,立即说:“夫人,这原是小姐刚来有些陌生,看见那书摊开心生好奇,也不知怎的,许是力道过猛,便叫撕碎了。”
小荷闻言瞪大了双眼:“这可是夫人最珍贵的医术,当时寻都寻了很久,拿到后便手不释卷!”
而温梨的脸色,在此刻已然褪去了血色,稍显泛白。
桓铃虽然年幼,此刻也清楚情势不对,跟着便大哭起来。
“我不是有意的!”
周围顿时一片混乱,乳母急得连忙哄逗,可仍旧是无济于事。
她本就病弱,年岁也小,哭声如猫儿般,伴随着哽咽与抽泣,却也能闹得人心头焦乱。
温梨硬生生咽下许多情绪,指尖在撕烂的医术上,划下不轻不重的痕迹,随后便起身去安抚。
可还没等她有所行动,便看见桓衡朝里走来。
他玄衣缥缈,发丝轻浮,宽大修长的掌间,正攥着她遗落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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