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太阳的月亮

　　去年无意间在B站上看到了一门《文化人类学》的网课，在经过对心理学、经济学、文艺学、法学、历史学、农业管理、哲学、戏剧与影视的三分钟热度之后，我又对人类学CRUSH了！

　　我觉得最酷的事情是能够彻底解构主流话语的东西，比如马克思写《资本论》狠狠戳穿了资本家关于自由市场、多劳多得的丑陋嘴脸，波伏娃写出《第二性》又把千百年来的坚不可摧的男权的面具掀起了一个角。而人类学也是这样，在当今的社会分工越来越细化、越具体、越清晰的时候，人与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割裂。我拧完一天螺丝钉进去一家饭店，自助点菜、买单、吃饭、走人，缺不需要跟为这份饭菜付出辛勤劳动的人说一句话，我们都不由自主地成为一座孤岛，在效率越来越高之后，我们并没有越来越快乐。

　　而人类学是试图在现代文明以外的文明形态中寻找更多可能的学科，我们回到现代化视角里落后甚至是野蛮的社会里寻找人和人之间的爱与羁绊；人类学也研究我们当下的社会，从“人”出发，以“人”为目标，来研究我们的饮食、医疗、艺术、文化、宗教等等。

　　还有比这更酷的事情吗？对我来说是没有的。

　　在阅读很多人类学著作以外，我在社交媒体上也看到了很多人类学在读学生的生活分享，简直是我梦想的生活啊！老师会带着一条奇怪的鱼到课堂上再笨拙地演示它的烹调方法，学生在云南的少数民族聚居区里做田野调查，记录他们的祭祀和庆典活动；还有在岭南的祠堂里和快一百岁的爷爷奶奶聊天，写下这个宗族在全球化下的迁徙史诗......

　　我也想过这样的生活啊，在不同的地方生活、和不同的人们产生连接、品尝不同的食物、看不同的风景、浸润在不同的文化中。

　　我甚至还有了梦想，我想成为一名人类学学者，先跟着老师去做田野，然后带着我的学生去做田野。最后，死在一个我最喜欢的地方，或者很多个地方，骨灰可以分几份埋的嘛！

　　不过我确实把在职备考这件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虽然做的是在体力和脑力上都不算累的工作，但是从7点起床，通勤、琐碎杂活、情绪消耗，到18点到家，吃饭洗澡做家务，结束后，只想咸鱼挺尸，看了一会书，就困了。备考进度没有多少，睡眠质量切切实实地提高了。

　　也就周末看会书，可是作为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学习过的人，实际上学习效率十分低下。

　　偶然间看到了网上分享的P大人类学课程表，要不去蹭节课吧，切切实实的听一节课，给自己增加点动力吧。工作第四年了，每天到工位上，就开始厌倦，怪不得哲人说，最好的自杀方式是朝九晚五和结婚。

　　四天后，我落地了首都机场。

　　踏进P大校门的那一刻，正是下午第二节课下课的时间，熟悉的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一个个走出教室。

　　在全国最高学府读书的天之骄子们，和平常的大学生们看起来区别也不是很大，青春里的人们，都那么美好。

　　深圳的4月盛夏已至，洋紫荆、三角梅、黄木玲、木棉花把街道装饰的生机勃勃，那是我和他刚刚看过的风景。

　　而北京的4月还在春寒料梢之中，柳树冒了点小芽，绿意并不明显，一阵风吹来，不由得打个寒战。但帝都终究是帝都，宽阔笔直的街道、方方正正的建筑和他们的气势恢宏的名字,在王者气质这块自是不输任何城市的。

　　我按照网上的课表找到了教室，一想到不知多少著作等身的学者在这里学习过、教过书，我就心潮澎湃。

　　不知是大学越来越卷，还是因为这里是最好的大学，上节课的学生还围着老师问问题，这节课的学生已经坐满了大半个教室，离正式上课还有十分钟。

　　我坐在教室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窗外是一片小树林，透过它，看见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塔尖露出来。

　　小时候的作文里，我想做医生。因为没什么真的想做的，而做医生也不错。

　　工作以后不快乐，但是做什么工作都是做，所以也做了三年了。

　　在无休无止的学习和考试结束之后，我开始了稳定的工作，有不错的薪水、充裕的假期，但像所有故事一样，我一直在被不喜欢的事情消耗着。
　　我本来可以忍耐，我本来也可以在休息中恢复能量再次投入相同的工作内容，像一只驴，过简单安全的生活。

　　但一旦人有了梦想，有了想去更大世界看一看的想法，便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要把能忍受的事情变成喜欢的事情。

　　上课铃声将我拉回了课堂，老师已经在准备点名了。
　　由于这是一节专业课，老师很快发现我不是本班的学生。
　　他看着我的眼睛，问，“这位同学是来旁听的吗？”
　　我笑了笑，说，“是的，老师，最近看了人类学的书，很感兴趣，来听一听。”
　　老师欣慰地笑了笑，仿佛是一种鼓励，鼓励我在这个没什么实际效益的学科里探索下去。

　　命运的回旋镖还是击中了我。
　　我想起高中无数个晚自习从题海中冒出头来透气的夜晚，也像现在这样看见对面教学楼的点点灯光；

　　我想起大学时为数不多认真学习的日子，抱着厚厚的专业书，踏出图书馆时，耳边舒缓的闭馆音乐；

　　想起那个因为价格昂贵而失之交臂的访学项目；

　　还有领到毕业证和学位证走出校门的最后一天，我把背带终于断开的电脑包扔进了垃圾桶。

　　一个半小时的课很快结束了，我确定这是我喜欢的事情，是不需要费力就能理解、不用意志力也能保持专注的事情。

　　那还有一点时间，就去看看他吧。

　　我按照他曾经发给我的定位，挤了一小时北京的晚高峰，来到了他公寓楼下的麦当劳。

　　给了发了一个点单小程序的截图，问他，“吃饭了吗？”

　　他秒回，今天星期四，不吃肯德基吗？

　　我说，你再看看，这是哪家麦当劳！

　　“我马上来！”

　　我坐在玻璃窗前，看见他向我飞奔而来，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冒出来了，一身淡灰色的工装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羽绒服。

　　是他的身体在向我移动，而我却分明感觉到是我的心不受控制地奔赴他。

　　他打开门，走向我，抱住了我。我递给他一个香芋派。
　　“为什么...为什...”
　　“因为你不爱吃酸的啊”，我故意逗他，“你不会想吃菠萝派吧？”
　　“我说你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他坐在我旁边，拍了一下我的头。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还是没出息的样子，不敢直视他，于是装模做样的看向窗外，拿起冰可乐放在脸上，问，前面是你单位吗，今天还要加班吗？”

　　“嗯，我晚点再去吧，你住哪里订了吗？”

　　“旁边那栋楼，东西已经放过去了。”我指了指酒店的位置。

　　“给你看，我下午去哪里了。”我把在P大拍的照片给他看，他立刻认了出来，P大的校徽太有辨识度啦！

　　“去P大做啥啊？”
　　“去蹭课，听了一节人类学的课。”
　　“你上次说，想继续读书。”
　　“嗯，我过完年就开始准备考研了，最近太累了，来学校找找动力。”

　　“我还以为来看我的呢。”

　　“你也是动力之一，但是因为你要上班，所以排在了后面。”

　　他歪下头，笑嘻嘻地看着我，问，“是吗？”

　　“是啊，你和我的梦想是顺路的。幸好。”

　　“那祝你梦想成真，北京欢迎你！”

　　我们以可乐代酒，庆祝明年的成功。
　　一定要考上啊，我心里想，梦想和爱情我都要。

　　因为工作内容涉密，他不能跟我说具体的事项，但我能感觉到虽然每天加班，但是他是开心的，他感觉到自己的价值。当然了，我大学学了文科，他说给我我也听不懂。

　　这里是北京的远郊地区，破败的厂房区矗立着几栋突兀的高楼，是新开发的小区或者写字楼，预示着将有很多新北京人来到这里，生活、工作、学习。

　　与二环的游客、朝阳的精英、海淀的学术氛围不同，这里看不出什么北京的感觉，只有地图上“中”字开头的地名让人知道这里不是寻常地方。

　　他向我介绍他生活了大半年的地方，他指单位健身房的位置，说那里的器材太多功能反而有些花拳绣腿；
　　他说自己的办公室在6楼，是全单位加班最多的地方，等到23点就只有6楼的灯是亮着的。

　　他说，他和同事们周末会坐很久的地铁去市区吃一顿一般的饭，北京太不好吃了。他说，不过，这周末有你一定会很开心。

　　他兴致勃勃地说了很多。

　　昏黄的路灯下，是我们细细长长的影子，男生比女生略高半头，他们没有牵手，只是紧紧挨着。有一阵风吹来，女生长发扬起。

　　我说，你头发被风吹乱了。

　　他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看了一眼，臭屁地随意一捋，说，但是还是帅的，对吧。

　　我哈哈一笑，“很帅，就是不太有文化。”

　　这是我经常打趣他的话，他没有在意。

　　转眼走到了酒店楼下。
　　“明天我要去M大转转，你照常上班就可以，尽量早点下班吧，我找好饭店了。”

　　“又像以前在威海一样，我要上课，现在要上班。我会加快速度的，晚上见！”

　　“我还和以前一样，有很多时间，没什么钱。”
　　“但是你有梦想了！”

　　当时我应该笑得像个傻子，是啊，我有梦想了，他摸了摸我的头，再次拥我入怀，轻声地对我说了句，加油，我永远支持你。

　　他要继续工作了，我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的转角，宇宙中有一颗星星上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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