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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吹哨招鬼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月亮快要升起来了。
肖暖看了眼时间。七点半正是打工人下班时候,他决定碰运气打车到伞铺街。
果真不出二百米便看见房屋出租广告,他左右观望又朝胡同南边走五十米,最终决定在这户屋檐下安有监控的房子站定。
正当肖暖准备掏出手机拨号时,一位比肖暖高出半个头的小伙子牵着狗绳问他:“你找谁?”
肖暖熄灭手机后回他:“租房,准备打电话给房东。”
“行,进来吧。”小伙见肖暖腿脚不便,随手打开墙边白炽灯后又栓好狗继续说:“算你小子运气好,喏,只剩这间了。”
肖暖见他边栓狗边微仰着的下巴正朝这扇大门对面:“请问,房租多少?”
小伙子笑了,掏出支烟抽着:“好说,带押金八千。”呼出口夹杂着烟味的气体打开门:“本来这间房已经被预订了,但是那姑娘拖着不交押金。”
房子整体有四十平,厨房,卫生间占5平。肖暖自顾自检查完问:“房东是你?”
小伙子年纪比肖暖大不了,这个时间段还能遛狗肯定是想散步。
小伙子随手坐在沙发上把烟熄灭:“嗯,这房子你决定下来的话,我就拿合同。”
“现在能签吗?”肖暖实在不想回家,更不想再去医院了,他觉得这房子除了旧也没什么大问题。
“我待会得跟朋友出去打黄鳝,今天不行。”小伙子果断回绝。
“好,那明天什么时候方便?”肖暖问。
小伙掏出手机:“这样,加个联系方式回来打你手机,备注王雅博。”
肖暖连忙记下:“谢了,我叫肖暖。”
等肖暖走出这扇门时已经入夜,天边虽泛着一抹橙,可街道两旁斑驳光影与湍急车流,无一不压着城市而行,他再往前走,突然发现路边老大爷骑车都显的格外用力,仿佛被什么追赶着似的。
不知走了多久,又停留了多久,直到他的腿再也无法承受这高额运动,发出抗议,脚步踉跄着停留在寿衣店前。
月亮照在店主人身上,面色幽深,无形中覆盖着层骇人的冰霜。
肖暖只是远远看了眼便觉得自己浑身凉透了,他极力想挪动脚步,奈何一直趔趔趄趄,等他再想朝反方向走时阵阵香火气扑鼻而来。
他低着头,朝来时路走,腿疼时便停下,腿了有了力气又继续漫无目前行。路上他看见有人给逝去的人烧纸,也看见有人捡废品维持生记。
肖暖心想,哦 原来是中元节。
段燚快要忘记自己跪在这个路口多久,他持续被幽暗的火光笼罩着,仿佛这样可以离那些回不来的人更近一些。
肖暖不做声的站在段燚背后,他突然很想爷爷,即使亲戚朋友都坚信爷爷不在,逢年过节准备要他备好纸钱,可他会拖延,数年如一日的等待那个失踪人口。
银灰色的、凉森森的月光洒在地上,洒在树上,洒在火光上,洒在那两道身影上。
段燚心中知道,这里没有家人,他们不会埋在这个地方,即使这里曾经死过人,落过炸弹,荷湾畔冤魂成群,可逝去的却永远被隔断了。
段燚显然无法再忍受了,肖暖看见段燚背对着自己哭起来,哭声沉闷又克制,肖暖心中猜想,他应该捂着脸,腰背都弯了下去。
明月当头,四周一片宁静,河水银光闪闪,万籁俱寂。
肖暖有些踌躇不安,因为他有种话到嘴边却不知说什么的无力感。
不知过了多久,段燚转过身看见肖暖时有些错愣。
他眉头微皱,眼神中流露出担忧和不安:“你怎么在这?”
肖暖目光迅速扫过他,有些试探的指了指段燚手中纸钱:“照着来时候路走的,不知不觉就到你身后了,能跟你一起吗?”
段燚见他眼神坚定,像是做过很久思想准备:“来吧,小心腿。”
尽欢肖暖用尽力气,甚至脱掉支具,可他的腿,始终无法蹲下,他沮丧的望着火光,只觉双腿无用。
“站着就好,别勉强。”段燚拍拍他肩膀,递给他还未查封的冥币。
肖暖并没有急着穿支具,而是跟着段燚把这份思念一起烧给逝去的亲人。
等到火光逐渐泯灭时,段燚虔诚的叩了三个头。
这时肖暖已经快站不住,他的腿脱离支具掌控后无法行走,更别提一声不吭地坚持半个钟头。
段燚见他面色发灰,头冒冷汗,预感不妙,蹲下为他穿支具时小腿肚已经有些肿胀了。
“去医院吧。”段燚见他口唇紧闭。
肖暖不看他,拼命摇头从牙缝中挤出:“别,别去。”
段燚心想,难道他已经疼道胡言乱语了?
“喂!看着我。”段燚半蹲着说握住他的手。
肖暖手心都是汗,要是放在以往,他不会任由别人牵他,但这已经不是段燚第一次牵他了,他只觉这种感觉难以形容。
肖暖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想说些什么,但立刻被段燚打断:“肖暖,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说别去医院,我不是那种擅自给别人拿主意的人,不去可以,带你去我家,但是明天过后,去复查下腿,行吗?”
肖暖松开他的手尝试独立行走:“好,会不会太麻烦。”
段燚咋舌一声,半蹲下:“不会,上来。”
肖暖快要扭捏成一条蚯蚓,他知道自己走不了几步,但又不想被个大男人背,便开始找话题转移:“那奶奶呢?”
段燚依旧半蹲着不动:“我专挑她去跳广场舞来烧,你说呢?”
段燚真想在心中暗暗画圈诅咒他腿下一秒就好起来。
刚准备抬头找肖暖时,背上一阵重意传来。
显然他几乎没有背别人的经验,只能凭着感觉幻想某人怎样在背上才算舒服。
肖暖拘谨不已,他感觉手脚好像更不利索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何况段燚后背很结实,紧密相贴时让肖暖很多顾虑被打消。
四周一片宁静,段燚背着他沙沙地的脚步声显得很大。
月亮逐渐爬到很高的地方,显得二人个头更小了些。
数不清几时,水边草丛中,蝉在叽叽喳喳叫着。
“停下。”肖暖突然说。
段燚正疑惑,只见肖暖身子向右边倾斜着,从一颗灌木丛上摘下一片树叶,用双唇夹着,发出唧唧啾啾吱吱,怪异无比的响声。
段燚不自主的颠了颠后背的肖暖,试图把树叶抖下去:“你别吹了,听说黑夜里吹哨招鬼。”
肖暖拢了拢衣服:“今天不就是那什么。”
段燚咽咽口水立马改口:“嘘,你这明明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啊。”
“你这是变着法的骂我呢?”肖暖真咬着牙说。
“所以你会不会吹?”段燚有些心虚改口,逐渐加快步伐。
“不会。”肖暖摆弄那片树叶回道。
“那你让我停下?”段燚继续颠他。
肖暖扔掉手中树叶:“活跃气氛。”
“那我讲个故事接着活跃?”段燚抬头时天上出现一朵银灰色孤零零的云,月亮恰好钻进去了,路灯也一闪一闪的。
“其实我刚才是因为想到…。”段燚闷着声说。
“父母了。”肖暖急切的说。
“去你的肖暖,我不是在跟你快问快答。”段燚真想把他颠下去。
“哦,接着说。”背上人盯着他黑色发旋回。
“15年前,家里发生一起大火,奶奶因为熬夜去别人家里做针线躲过一劫,但爷爷却死在哪场火海里。父亲为了救我,成了烧伤最严重人,又因为过量烟雾吸进肺部,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他不想拖累家里,独自去了很远的地方。母亲也忧郁成疾,本来就有青光眼的她,是能治好的,可我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母亲一直说;先治小的我儿还小,还有灿烂光明的前程。我住院的时候,母亲实在太思念那个不会回来的人,彻底瞎了一只眼睛。自此我变成了留守儿童,只下剩奶奶。”
“你父亲是家里的大英雄。”肖暖感觉自己在段燚背上有千斤重。
天边挂着一轮圆月,天空有着淡淡的云彩仿佛像波浪一样,一层又一层的。但是因为云彩很淡,所以看上去就好像浪花托起了圆圆的月亮。
“六岁是我家最穷的时候,奶奶把做针线赚的五百块全拿来给母亲了。”段燚依然记得母亲泪流满面离开家乡的场景。
“然后呢。”肖暖心中不免酸楚。
“她留下了三百,以及无法带我去远去的背影。”段燚痛心疾首的回忆着。
段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肖暖讲这些,明明从前谁也没讲过的,可每次对上那双黑漆漆的桃花眼就总是抑制不住的想说些内心深处之事。
不知不觉间,段燚背着他到小区楼下。
肖暖喉结滚动了几下,盯着那黑色发旋,安抚似的在他头顶揉了两把。
“别逼我啊。”段燚正伤心着,被他揉了两下发顶有些炸毛,咬牙切齿道。
段燚从不后悔跟肖暖讲这些,尤其是得到肖暖安抚似的摸头后,他更不在乎肖暖会不会讲出去,因为他潜意识认为肖暖跟自己是一类人。
“我下来吧,上楼梯不好背。”肖暖跃跃欲试的说。
段燚小心翼翼蹲下让他站稳并询问道:“上楼梯用扶吗?”
“我还没废到那种程度。”肖暖简直对他无语。
夜气浓重,说冷不是冷,说热不是热,但依旧很闷。
他自顾自的握着扶手走了会,段灵芝映入眼帘,接着肖暖被一温热的大掌紧紧握住。
走廊昏暗的灯光内,段燚简直要连滚带爬的把他抱起来了。
“奶奶。”两人异口同声道。
“小暖又来啦,快快让段燚把你扶稳咯,我给你们热饭。”段灵芝亲切的看了他一眼高兴地说。
段燚在心中暗暗称赞自己的敏捷,不然又该被奶奶啰嗦了。
“不用奶奶,我不吃夜宵。”肖暖跟着进门后甩开那双手。
“这样啊,来都来了,那小暖把这个东西收好。”段灵芝笑眯眯地递给他一条红绳。
段燚见他持续懵逼着,干脆从奶奶手中接过红绳,蹲下绑在肖暖支具上。
肖暖错愣不已,忍不住拍段燚手:“干什么。”
“奶奶求的红绳,保佑你赶紧好起来。”段燚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小腿上,肖暖不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这就好,就好。”段灵芝欣慰的喃喃自语。
肖暖鼻子一酸,眼睛顿时被泪水模糊了……他心里七上八下,又惊又喜,愣了足足二十秒才连连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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