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

　　遇到过很多坏人。
　　莫因内心一沉。
　　“对了，你还没有跟我说你演哪几个角色。”顾时雨接着问。
　　莫因语塞，迅速走到办公桌，好一会才找到电脑里办公夹，剧本有好几版，每一版的内容改动都不小。
　　莫因点开最终版本，但文件很大，打开需要时间。
　　“？”过了几分钟，顾时雨发来一个问号。
　　剧本好不容易打开，打开后正好定位在最后一次修改的地方，是顾时雨的戏份。这个角色虽然戏份不多，但在人物关系网中很关键，围绕他的人物不少，莫因很快找到与之相关的两个角色，发给了顾时雨。
　　“这么巧，我们有对手戏！”顾时雨似乎很惊喜。
　　“是挺巧的。”莫因回复。
　　但是，这两个角色。
　　顾时雨随即意识到什么。
　　一个是17岁的阳光少年，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变态小贩，反差这么大的两个角色由一个自称演技不怎么好的龙套演员来演，挑战性还是不小的。
　　于是，顾时雨进一步试探他。
　　“我们要不要对对戏？”
　　“现在？”
　　“对。”
　　“你想从哪里开始？”
　　“你来决定。”
　　于是他们对起了剧本。
　　尽管剧本出自莫因笔下，但顾时雨似乎比他更熟悉，他时不时跳脱的思维让莫因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会心一笑，他意识到顾时雨在考验他。
　　两个人一来一往，一攻一守，但言语间很和谐。
　　莫因觉得欣慰，这个人没有自己以为的单纯，对陌生人还是有戒备心。
　　试探不出什么，于是顾时雨转念一想，问起他曾经演过的角色。
　　这真正考验起了莫因，幸好他事先有准备。
　　他提了几个出自他笔下的角色，都是很难在屏幕中准确找到的小角色，这类角色往往不会被署名，但顾时雨如同百科全书的大脑总能想到令莫因猝不及防的问题，莫因一方面惊讶于他的阅片量，一方面又被他不合常人的思考方式逗乐。
　　莫因枯竭了一下午的灵感在此时被迫爆发，他不得不构想没有过的拍摄经历，并如同等待被阅卷的考生，等待着他的提问。
　　但顾时雨似乎有些疲了，不再提问演戏相关的东西，问起莫因的家庭出身。他知道这种问题很是冒昧，于是强调了一句自己只是突然好奇随便问问。
　　莫因回答说自己是孤儿，从小寄养在亲戚家，只有一个表哥最亲近。
　　顾时雨手指一滞。

　　小江醒来时看到顾时雨靠在床头拿着手机跟谁聊天，稍微想了想就知道对面是莫因。他观察着顾时雨的表情变化，一会儿严肃，一会儿放松，最后不知怎么的，又是平时独处时的哀伤神情。他轻声踱步到桌子旁，倒了一杯热水，往顾时雨走去，在床边坐下。
　　顾时雨抬头看他，脸色不太好看。
　　“你又怎么了？”小江把水递给他。
　　“我好像问了别人不该问的问题。”
　　“很严重吗？”
　　“我不知道。”
　　顾时雨接过水。
　　“是那个戴棒球帽的？”
　　顾时雨点点头。
　　“那没关系。”
　　“为什么？”
　　“你就不觉得这个人有问题？”
　　“一开始有点，现在不觉得了。”
　　“为什么？”
　　“我跟他聊了一会，他没有什么坏心思。”
　　“你——”
　　小江本来想把莫因刚才可疑的行为告诉他，但又觉得不够有说服力。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保持警惕。”
　　“你对他的恶意太大了，没必要这样。”
　　小江突然咳嗽了几下，表情变得严肃，因过于严肃显得有点滑稽。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需要找对象的话，”小江咽了咽，把话说完，“我可以帮你，你不要在外面随便找。”
　　顾时雨愣愣地看了他几秒，随即哑然失笑，差点倒在床上。
　　“你在乱想什么呢。”
　　“我是认真的，如果你需要的话。”
　　顾时雨收住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不是什么干净的人，但也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人。”
　　“不是，我……我不是说你是哪种人，我只是觉得你……”小江语无伦次道。
　　“你想说我识人不清？”
　　小江微微睁大眼睛，坚定地点点头。
　　顾时雨低头喝了一口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地说：“可能是吧。”
　　就在这时，手机跳出消息，是微博新闻推送。

　　已经到傍晚六点，微博上的狗仔经常在这个点搞事，今天也不例外。
　　几个有名的狗仔同时发了几张模糊的照片，预告说是某个塌房小生的近况。顾时雨一下子就认出那是自己和莫因，有一张是莫因半蹲在他面前轻捧着他的脸，看起来很像在接吻，另一张是顾时雨坐着被莫因半搂在怀里，还有一张是小江朝莫因挥拳，顾时雨站在一旁。就这几张照片，足够看客脑补出狗血大片。按照狗仔的一贯作风，会给出好几个标签，暗示好几个人，让几家粉丝吵架炒炒热度，同时也留时间让艺人团队公关。这次评论区不约而同指向顾时雨，因为他的行程信息早就泄露了，几个可疑的人中，近期在影视城拍戏的只有他。而且从粉丝思维出发，提名一个目前口碑最坏的最稳妥，因为路人也会帮着点赞，既能摘掉自己的偶像，又不怕被对方粉丝撕，因此其他几家粉丝都很团结地指向顾时雨。
　　于是，顾时雨的词条再次登上热搜第一，实时微博不堪入目，粉丝根本控制不住。
　　虽然照片里的莫因没有暴露正脸，但顾时雨看到热搜的第一反应是——把他给连累了。
　　很快有人猜测照片里的第三个人是顾时雨的助理，于是谣言诞生了——顾时雨和他的助理关系不一般。
　　小江这个铁直男看到“通房丫头”这个词，脸一下子铁青了。他咬牙切齿道：“我就说那个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害人精。”
　　顾时雨一脸愧疚，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打开微信看到剧组工作群已经爆了，他深吸一口气点进去。
　　“真羡慕感情经历丰富的人（捂嘴笑）。”
　　“这是给剧组的见面礼么（疑惑表情）”
　　“顾老师最近桃花真不错，看来不少人为你争风吃醋。”
　　“我们这电影太艰难了……”
　　“还拍不拍了？”
　　“要不先让顾老师处理私事？”
　　“顾时雨身体可能又不舒服了，需要进医院吗？”
　　……
　　字里行间的讽刺很扎眼，但毕竟是他的错，他果然成了这部电影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他正考虑如何措辞道歉，实在不行辞演算了，但狗仔发了一条新微博，说这是这位小生现场试戏的片段，还说试戏效果不错，项目进展顺利。狗仔的新微博没有带感情色彩，也没有否认这位小生就是顾时雨，底下的评论什么样的都有，有的说狗仔配合自炒洗白，有的说这么快就被公关了，还有粉丝装路人说看图恶意解读不可取。
　　没多久，有疑似《黑雾》剧组的工作人员点赞了该微博。有顾时雨的粉丝在下面小心翼翼问“他最近还好吗？”，工作人员回复“一切都好，请放心。”粉丝欣喜若狂，放心了不少。
　　围观的路人觉得很扯淡，但也没了兴致，毕竟跟裸照事件相比，这也算不了什么，讨论度慢慢降了。没多久又有营销号爆料《黑雾》有重要演员辞演，已经收拾东西离开影视城了，制片人正焦头烂额，同时发出当事人坐车离开的照片。虽然照片不清晰，但依稀可认出就是那位林姓演员。网友们的注意力很快又转移了，但有几个零星的评论讽刺道可能是不想和顾时雨同个剧组才离开，说不定是正确的选择，搞不好电影会被顾时雨瘟掉，底下粉丝又骂了起来。
　　顾时雨又点开微信群，只见有个副导演轻飘飘说了一句：拍摄正常进行。
　　众人捏了一把冷汗，又长吁一口气，只要不是“剧组原地解散”就行，至于少了一个主演要怎么正常拍摄，那就是制片人要考虑的问题了。
　　微博上有不少业内大V证实《黑雾》剧组换角的消息，说剧组目前正在紧急联系其他演员，无法很快定下。
　　顾时雨还陷在愧疚的情绪中，犹豫着要先跟剧组还是莫因道歉。
　　他还没有想好措辞，他们同时发来消息。
　　莫因：“顾老师你还在吗？”
　　制片人：“想出来和大家吃饭吗？”
　　顾时雨先回复了制片人：“我好像给剧组带来麻烦，实在抱歉。”
　　制片人回复：“不是什么大事，别放在心上，要不要出来跟大家吃饭，增进一下关系？”
　　顾时雨看向窗外，暮色已至，小雨仍淅淅沥沥，寒气似乎能穿过玻璃侵入他的身体，他不由得一阵哆嗦。
　　察觉到顾时雨在犹豫，制片人接着说：“没关系，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改天也行。”
　　不能一直被他们当成异类，顾时雨想。
　　于是他答应了，制片人给他发来聚餐的地址，在商业区的另一边，离这里有点远，走路的话可能要十五分钟。
　　约定的时间是7点，现在已经过了六点半，顾时雨立刻起身准备。
　　他用热水洗了好几遍脸，脸上还是没有血色，一如既往的苍白病态。他无奈地想，说不定到时化妆可以省好多时间。他接着随便整理了一下头发，用毛巾擦了擦脖子和手臂。小江很了解他的衣品，早就帮他搭配好了衣服，他很快穿上。
　　临出门时，顾时雨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打开手机，点开和莫因的聊天页面。
　　“抱歉抱歉，刚刚和制片人说话把你忘了，我要出门一趟，晚一点再跟你聊。”
　　“注意安全。”
　　“嗯嗯。”
　　然后顾时雨急匆匆出门了。
　　刚走出酒店，一阵冷风迎面袭来，对别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顾时雨来说那是彻骨的冷，他不由得裹紧衣服。小江撑着伞在他身边，他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有些凉爽，但看顾时雨冷得仿佛进了冰窟，不得不倾斜雨伞帮他挡风。
　　商业区很热闹，晚上人来人往，不少艺人也会出来逛逛，至于会不会被狗仔盯上，就得看运气了。
　　为了不再发生今天的事，顾时雨时刻提醒自己要注意行为，但他同时也清楚，越刻意与身边的人疏远，越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于是他和小江像平时一样聊起了天，非常自然，就好像不知道狗仔刚刚想搞事。他当然不相信狗仔是什么大善人，会突然放弃这么好的爆料机会，肯定是有人出手阻止了。
　　至于是谁出的手，顾时雨一时想不明白。
　　雨滴已经比针头还小了，但小江还是继续撑着伞为他挡风。
　　好巧不巧，刚拐过一个角落，他们就看见林斌从酒店走出来，几乎是迎面相逢，想装作没看到是不可能的。
　　林斌刚出道时一直被说像顾时雨，有“小顾时雨”的外号，他一度被顾时雨的粉丝追着骂强行捆绑，媒体也喜欢把他们放一起比较。当时面试输给了顾时雨，虽然给了他另一个角色做补偿，但电影上映后没有任何讨论度。之后他化身为劳模，不间断地接戏，不在乎剧本质量和班底，一年接了七八部剧，虽然有轧戏的不好传闻，但凭借着高强度刷屏获得了一定体量的粉丝，渐渐的顾时雨粉丝也不再追着他骂。顾时雨出事后掉了好几个资源，都被他接手了。不少人说这是报应，抢了别人的东西迟早要还回去。至于演技方面的评价，即使把顾时雨骂得狗血淋头，还是得承认顾时雨的演技更好一些。
　　“顾老师，真巧。”林斌脸上绽放出笑容，因过于刻意显得不自然。
　　顾时雨觉得那笑容略诡异，比哭还难看。
　　“是挺巧的，”顾时雨说，“你也去聚餐吗？”
　　林斌点点头，依然保持着笑容，说：“我们一起走吧。”
　　“好。”
　　“这位是？”林斌突然看向小江。
　　“我的助理。”
　　林斌无声地哦了一下，颇有意味道：“好像见过，就在刚才。”
　　指的是刚才狗仔发的爆料博。
　　小江对这个人没有好感，也不可能因为他是明星而奉承，当时他主动点赞内涵顾时雨抢角色的微博，害得顾时雨从此多了一项靠身体上位的罪名，现在的顾时雨无论拍什么戏接什么样的角色，都免不了被人议论是不是靠出卖□□得到的，这对任何一个演员来说都是很不耻的。
　　小江表情冷漠，看他的眼神有些厌恶。
　　林斌无辜道：“你助理好像不喜欢我。”
　　顾时雨连忙解释：“不是不是，他平时就是这样。”
　　随即他环顾四周，目光锁定酒店对面一家咖啡店，对小江道：“不如你在那里等我吧，我结束了就来找你，或者你先回酒店。”他指了指咖啡店的方向。
　　小江不放心道：“我先送你过去。”
　　“还有两三分钟就到了，我跟他一起走就好了。”
　　小江不吭声，看林斌的眼神很不悦。
　　林斌好笑道：“他好像怕我把你拐跑了。”
　　顾时雨尴尬地笑了笑，把小江拉到一边，小声说：“好了，你就听我的吧，给我个面子。”
　　“那好吧，不要喝太多酒。”
　　“嗯嗯，我知道的。”
　　顾时雨扭头就要走，小江又把他抓住，把雨伞塞给他。
　　顾时雨接过雨伞，跟他挥挥手，然后跟林斌走了。
　　他们走出去两三百米远，小江旁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怎么不让他多穿一点，他看起来很冷。”莫因看向顾时雨的背影，话是说给小江听的。他穿着浅色连帽休闲服，双手插在裤兜里，看起来非常悠闲。
　　小江跟突然见了鬼似的，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踪我们？”
　　莫因扭头看看他，一脸无辜，说：“没有啊，我只是出来散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别打他的主意。”
　　“我只是跟他同个剧组，你爱信不信。”莫因收回目光，又看向顾时雨的方向，发现他们已经不见了。
　　莫因顿了顿，随即语气变得严肃，对小江说：“提醒顾时雨，跟林斌保持距离。”
　　小江故作疑惑地问：“为什么？他有什么问题？”
　　莫因反问：“你不也觉得他有问题么？刚才你对他很不友好。”
　　“你果然跟踪我们。”
　　莫因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说：“我只是以粉丝的身份关心他，你要不信可以再打我一拳。”
　　小江几乎要撸起袖子：“你以为我不敢。”
　　“随时奉陪。”莫因耸耸肩，一脸无所谓。
　　说着，他往顾时雨的方向走去。
　　“等等，你要去哪里？”小江把他叫住。
　　“跟踪顾老师。”
　　“你敢！”
　　小江快步挡在他面前，表情突然一变，露出假意的笑容，说：“我请你喝咖啡啊。”然后抓住莫因的衣服就往咖啡店的方向走。
　　莫因原本就想从他的嘴里套话，于是三分不情愿七分配合地跟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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