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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从书院回来时还早,谢柔徽并不着急回去,下了马车和两人一同走到二道门处便顿住脚步。
柳如施疑惑地看向她。
谢柔徽解释自己和娘亲约好了去逛庙会,说起那些有趣的木偶戏和舞狮子,又兴致勃勃地问柳如施姐姐可要同去看热闹。
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的,没什么见识。
柳如施微笑婉拒,提裙上台阶。
谢柔徽去找丫鬟,央她帮忙雇个马车,不用太华丽,能容纳两人即可。
两人身后的柳奕昌一听,手一挥道:“不用那么麻烦,我们这辆马车借给你用就是,也省了不少准备的时间。”
谢柔徽雀跃道:“谢谢二公子!”
刚走进门的柳如施滞了滞,冷冷地瞥向自家哥哥,待他走近后,酸酸地说:“等她们用完马车,麻烦二哥让人把马车里外都清洗干净。”
“小气鬼。”柳奕昌悻悻道,知道这个妹妹素来有洁癖,无奈答应,“到时候让我的下人亲手洗好了吧!”
谢柔徽留在原地多等了会儿,迟迟不见颜镜棠的身影,纳罕地往院子里走。
颜镜棠不是个不守时的人,约莫有事绊住脚了。
可今日偌大的院子中静悄悄的,往常穿梭忙碌的下人们都古怪地消失了。
清脆的脚步声是这间院落的唯一声源。
周遭弥漫着诡谲的气氛。
谢柔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大声呼唤颜镜棠,竟未得到一声回应,便直接冲进了正房里。
房内亦是空空荡荡,梢间里却传来幽幽的痛苦呻吟。
谢柔徽将帘挥开,正看到颜镜棠歪坐在地上,两只手都紧紧按着腹部,连头也抬不起来。
“娘!”谢柔徽冲了过去,先搂住颜镜棠的腰,将对方的胳膊架在自己颈间,咬牙撑站起。
她整个人充当小拐杖,驾着颜镜棠一点点往前挪,最后两人一齐跌到榻上。
耳旁再次传来痛苦的低吟。
谢柔徽一个翻身跳起来,马上去查看颜镜棠的情形。
颜镜棠侧在榻上,用拳头死死顶住小腹,娇艳的面庞失了神采,煞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不断自额头滚落。
“娘,你是来癸水了吗?”
每个人来生理期时的反应不尽相同。
有的人与平时无异,可随意走动。
而有的人则会疼得死去活来,甚至晕厥过去。
谢柔徽虽未体验过那种剧痛,可看颜镜棠的种种症状都似是生理期第一日的反应,所以立即发问。
可颜镜棠却摇了摇头,因她在剧痛之中,竟未注意到自己才十岁的女儿已有了超乎孩童的成熟冷静。
她只担心自己这副模样吓坏了女儿,在疼痛的间隙安抚道:“娘没事,许是早晨贪凉吃坏了肚子,疼一会儿也就没事了,你先回房去,待会儿娘好了就带你去逛庙会。”
她怕误了时辰,耽误女儿去心心念念的庙会,即使这种时刻竟还反过来安慰女儿。
谢柔徽用茶杯倒了些热水给她,可她疼得嘴唇都哆嗦,入口的一大半水又顺着唇角流出来。
谢柔徽手忙脚乱地用手巾去擦,触到颜镜棠又湿又冷的肌肤。
她放下手巾去找汤婆子,想给她灌点热水暖身,可不熟悉房间的陈设,扯着嗓子喊丫鬟也没有一个人来。
她只好作罢,爬到床上去拽被子,想给颜镜棠盖住下半身,可一低头,她愣住了。
一抹分外醒目的鲜红蹭在了被面上。
她直着眼去掀衣裳,可颜镜棠的身体绷着劲,虾米似的蜷缩起来。
她人小力微,扳不动颜镜棠。
过了一会儿,她垂下手,放弃去掀衣裳。
因为更多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渗了出来。
就算不去掀衣,隔着那厚实的面料,也能看到可怖的出血量。
谢柔徽倒吸了一口凉气,跌跌撞撞地冲出屋子,放声大叫:“玉茉!玉茉!快来人啊!都去哪了!”
她一边大喊,一间间屋子闯进去。
院内无人,她便狂奔出去,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人影,几乎是扑到对方近前,紧紧拽住她道:“我娘病得厉害,有性命之忧,请姐姐快去找郎中来,此事不能耽误!”
那丫鬟神色慌张,一把撸开她的手,退缩道:“奴婢连府门都出不去,怎么去请郎中,小姑娘你去找别人吧!”
谢柔徽不与她纠缠,马上掉头跑向别处。
可任她将情况说得如何危急。
那些人只推推搡搡,谁也不愿帮她去请郎中。
尤其现在柳同勋还不在府内,她竟连一个相熟的人都没有。
想到那鲜血淋漓的画面,谢柔徽强逼着自己冷静,从种种诡异情形中推测形势,猜到幕后必然有一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这一切。
那人不想颜镜棠受到救助。
而从下人们的反应来看,那人的身份不会低。
她犹豫了一瞬,本想去二房找庞氏帮忙。
可她一不熟悉路线,只怕会像无头苍蝇般乱闯乱撞耽误时间。
二是她不知庞氏会不会同那些下人一样袖手旁观。
思来想去,她摸了摸胸口处藏着的碎银,咬牙向大门跑去。
既然无人靠得住,那她便靠自己!
柳府广阔,她提着一口气埋头跑路,一时未看清,竟“砰!”地与人撞个正着。
对方被她这冲力带得后退半步,反应迅速地按住了她的肩膀。
谢柔徽只觉扑入一片甜香中,茫然地揉了揉撞得发痛的额头,听到侧旁传来小厮的惊呼。
她向声源处看去,视线猛地攫住那张熟面孔。
“东纨小哥!”
谢柔徽看到站在一旁的东纨,简直要喜极而泣了,忽视了他有些复杂的表情,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可她方才求救时喊劈了嗓子,现下开口便像鸭子似的嗓音粗噶,越说那个东纨的表情越迷蒙。
“你慢些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按在肩膀处的手指紧了紧。
谢柔徽这才想起面前这个被自己忽视的人。
她抬头,瞧见张秀美面孔,正垂首看过来,黑润的眼眸中倒映出狼狈的她,辨不出情绪。
是柳同勋的长子,柳显章。
这是两人第三回见面。
对方比她高了许多,全身衣裳一丝不苟,连条褶子都没有,唯独胸前那里被她方才蹭得凌乱。
十四的少年,已渐渐褪去稚气,身量高挑得似是个稳重的贵公子了。
虽知他必定不喜她与颜镜棠。
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谢柔徽将情况完完整整地叙述了一遍。
包括院里的异状和那些下人百般推拒的态度。
她说完后,一旁的东纨看向主子,两人对视一眼,显然已猜到什么。
柳显章再次低头,看向这个满头热汗的小姑娘,问道:“你有钱付诊金?”
谢柔徽心中一凉,猜到对方莫不是也想甩开自己这个烫手山药。
可她好不容易才求到这么一株救命稻草,焉能轻易放手。
她其实偷偷存了一些钱以备不时之需,可她拿着钱出去找郎中实在是下下之策。
柳府守卫是否听令不让郎中入府?
而那背后之人又是否能同意那郎中为颜镜棠诊治?
一切都是未知数。
而柳显章不同,他是柳府的长孙,说话自然是有一定的分量的。
她咬住嘴唇,撒了谎,“我没有钱,可我没有别的法子了,没有人愿意帮我,我……我就跪在医馆前求他们,直到他们愿意来为止。”
说着说着,她可怜巴巴地攥紧了柳显章的袖子,又黑又亮的眼睛里涌出泪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好怕,娘亲……娘亲她流了好多血,她会不会死,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救救她,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们,我不想失去娘亲,我只有娘亲了。”
东纨心里清楚只是个烂摊子,只等着主子敷衍过去,可听她这么一说,心咯噔一下,马上去瞧主子。
果然……
柳显章盯着眼泪汪汪的小姑娘,眼神有短暂的放空,不知记起了怎样的回忆,到底还是软了心肠,忽而道:“府里有坐诊的大夫,你不用出府。东纨,你去请大夫过去一趟。”
东纨认命地准备去跑腿,柳显章却拦住他,“别提颜娘子,就说是我病了。”
东纨一愣,点头应下。
“你先回去,大夫马上就到。”柳显章将她轻轻推开,转身离去。
谢柔徽马上跑回院子,在门口稍等了会儿,果然看到背着药箱的大夫往这边来。
那大夫脚步急促地往西厢房去,却被个陌生的小姑娘拦住,“不在这个屋!”
大夫跟着她走了几步,忽然反应过来,“不是大公子病了吗?”
谢柔徽不搭腔,拼命拽着他,直到进了正房。
两人同时嗅到一股微淡的血腥味。
颜镜棠还是她离去前的姿势躺在榻上,只是手掌已松软无力地垂在榻侧。
谢柔徽扑上去摸她的颈脉。
脉搏微弱,但还未消失。
谢柔徽刚松了一口气,便被大夫伸手拨到一旁,“小姑娘别捣乱。”
那大夫行医数十年,稍看了两眼便知情况严重,马上放下药箱去诊脉。
谢柔徽焦灼地攥住双手,透过窗似是看到有身影一闪而过。
她没有半分犹豫,立即跑出屋子,叫住那往柱子后躲藏的人,“玉茉姐姐!快去传话让柳叔叔回来,就说我娘亲出事了!”
玉茉表情尴尬地从柱子后走出来,看到谢柔徽一张小脸爬满汗迹,自己早晨为她亲手梳好的发髻也已散了大半,心中不忍,还是点了点头,匆匆向外走去。
一个多时辰后柳同勋便从外面赶了回来。
他似是骑马疾驰赶回来的,风尘仆仆地进了屋。
颜镜棠刚服了药睡下。
临出门前还盈盈向他笑的人,转眼便被磋磨成这副模样。
柳同勋大怒,抓住大夫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那大夫刚看诊完毕,被他信手一抓,心惊胆战道:
“颜娘子似是误食了大寒之物,该物对母体损伤极大,以致血崩之症,现下血已止住了,我又开了些温补的药给颜娘子服下,不过若要对症下药,还需清楚颜娘子到底所服何物?”
柳同勋回忆了这两日的膳食,“我们每天都吃住在一处,为何我没事?”
显然是有人故意毒害了颜镜棠。
现下颜镜棠还昏睡着,柳同勋想了想,追问道:“她……可会落下什么病根儿?”
大夫沉痛道:“颜娘子日后可能会子嗣艰难。”
此话犹如轰然一拳狠狠砸在柳同勋面上。
他日思夜想,做梦也盼着颜镜棠能诞下自己的孩子,来加深彼此的感情。
“怎么会?怎么会!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府里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柳同勋悔不当初,扬声叫来下人,质问她们可记得颜镜棠吃了何物。
几名丫鬟齐齐缄默,谁也答不上来。
柳同勋恨得双目通红,立即发话将人牙子找来,把这些粗笨丫鬟一块发卖了。
丫鬟们有苦难言,跪在地上不停喊冤,央求柳大爷放过她们。
院子里闹得人仰马翻,门口竟又有人造访。
庞氏忧心忡忡地走进来,满面焦急道:“我才得着信,丫鬟嘴笨说不清楚,我想着亲自来看一看才放心,颜娘子还好吗?”
她盛情难却,柳同勋便撩帘让她远远地看了一眼。
庞氏舒了口气,“丫鬟们也是传了两三道的消息,传到我耳朵里时竟变成了颜娘子病得快死了,真给我吓坏了,回头我非得罚罚这些个乱嚼舌头的丫头们。”
她又问起颜镜棠是什么病症。
柳同勋开不了口,支支吾吾地只说是妇人病。
庞氏道:“我那从娘家带回来不少好药,对妇人身子最有裨益,待会儿我便让丫鬟捡上好的拿来。”
庞氏娘家是有名的医药世家,她口中的好药自是些花钱也买不来的稀罕物。
柳同勋郑重地谢过她,将她送出来。
庞氏叹道:“只盼着妹妹能早些好起来,妹妹才从老太太那回来就病了,估摸着老太太那也急呢,我也得赶去老太太那一趟说明情况,要不然指不定又传成什么样呢!”
柳同勋的面上忽而阴云遍布,咬紧了后槽牙强忍着才没立时发作出来,勉强将庞氏送走,脑中反复回响着:镜娘才从老太太那回来就病了。
他的手在袖中慢慢掐紧了,还是难敌恨意,如一阵旋风般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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