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一梦

　　廉颇和医士走后，这个地方只剩下姜黯和赵寅

　　“为何说我是你幼弟？”

　　姜黯放松下来，像后一倾，一只手撑地，一只手给自己倒酒“我说我是你娘，你不会觉得我在占你便宜？再说我看你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可甜了，现在不乐意了？”赵寅皱眉，她知道他不是问这个，却答非所问。

　　“方才，老将军问你帮助赵国招揽人才之法，你为何不直接回答他？”像现在一样给我绕弯子，赵寅在心里默默补充。

　　姜黯抓了抓脑袋道“嘶，你觉得廉颇和赵王之间，谁的问题更大”

　　“都有问题，赵王有这么一个好将军却不知珍惜，听信小人一面之词，廉颇竟然为了一己之怒，抗旨不遵，无规矩，无纪律，丝毫不把君主放在眼里，他以为他是谁？”赵寅皱眉。

　　纵你有通天之能，挟制君主，能有什么好下场？

　　“连你都能看清的事，身处局中他却看不清，连自己的事情都掰扯不清呢，还想帮赵国招揽人才，这不是很难吗？”赵寅继续听她道“秦国的武安君不也是这样吗？为臣的受不了委屈，为君的不肯低头，最后一个不得善终，一个失去一员大将，两边落不着好”赵寅若有所思。姜黯说完见他没有反应，胳膊肘碰他一下“喂，你在想什么呢？”

　　“觉得你能混成这样也没谁了”他上下扫了姜黯一眼，表情一言难尽。

　　时下的士人，只要真正有才华就能被委以重用。

　　“那是因为我高洁不屈”姜黯反驳他“你就没感觉出来我和其他士人有什么不一样？”
　　赵寅想了想，摇摇头

　　“睁着你那两只眼睛好好看看”

　　他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的，又摇了摇头。

　　“我是个女的!这么明显的事你竟然没看出来!”姜黯有些暴躁了。出行半生，士人圈子因她是个女人融不进去，如果女人圈子还把她排挤出来了，那真是失败。

　　“我当然知道你是女的了，女的又怎么了？”赵寅不懂

　　“你若是君主，你肯用一女子？”

　　“当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皆是王臣，女人怎么了，只要有才学，我就用!”
　　姜黯怔怔地看着他，快速眨两下眼“你……”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低下头，小声道“你还小……”

　　“你不就是十五六为平原君献计的吗？我哪里还小了？你这不是歧视？”

　　“你想的太少了!”姜黯抬起头，皱眉看向他“你还不了解这个社会对女性的歧视与约束。读书，他们认为女子没那个见识。经商，他们认为女子不靠谱，耕地，她们不如男子力气大，在他们规定的社会里，女子也就能缝缝补补才能勉强够养活自己，而他们认为女子最大的作用就是生育!生出能干活，能读书，能从军的男子，国家从此能转了！”既然开了头，姜黯就止不住，冲着赵寅一顿输出，说到这里犹且不够，似是想要把出山十五年来受的苦一一发泄出来一样，继续道“就算女子有一天真的能有同男子一样的权利，可是从怀孕那一刻开始，就要承担一定风险，后面还要休半年的月子，这样的人有哪个君主肯要，除非女子不再承担家庭的责任，可是女子不生育，人口从哪里来？女子不照看孩子，有多少男子愿意留在家中，这些问题你想过吗？”无论她姜黯有多么优秀，最终这些才能终会沦落为谈婚论嫁的资本。

　　这次轮到赵寅听呆了，姜黯恢复理智后，看着赵寅怔怔的目光，有点不太好意思，胡乱道“哎呀哎呀，睡吧睡吧！”然后就自己侧躺在地上，背对着赵寅。

　　赵寅也侧躺下来，朝向另一边，面对灰蒙蒙的旷野。

　　“你小子，我还没说你呢，你一口邯郸话说的那么流利，不会真是赵国贵族吧？”他既会说邯郸话且氏赵，必是贵族。姜黯想要找点话题。

　　“不是”赵寅答。

　　四周又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巡逻来回走动的声音。

　　姜黯只能换了一个话题“赵寅，你之前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母亲”，你一定对你母亲有很深的感情吧”

　　也许是摘草药的事，让他对姜黯有了几分信任，也许柔和的火光能引诱人心，他没了之前的戒备。无尽的旷野把他的思绪拉远，好像把他带回到了那个时候。他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小时候与母亲在赵国，父亲得罪了人，他走了，只留我和母亲二人东躲西藏，相依为命。”

　　也许是这样的环境特别让人把心底最隐秘的事说出来，也许他和姜黯只是一面之识，分别后山水再不相逢。他艰难的开了一个头，便很容易往下说出来“彼时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只有母亲带着我东躲西藏，我们一共搬过231次家，每次一个地方住了不过月余便要搬走。就这么一年一年好容易我才长到九岁。父亲终于把我们接回家了”

　　他的母亲经常同他抱怨，怨他使她不得不受人白眼，不得不东躲西藏，怨他令她容貌不在，怨他的父亲丢下他们娘俩独自逃走。如果没有他，她就可以正常生活，出入上流宴会，如果没有他，她就还是邯郸城里的第一美人。可是她又会紧紧的抱着他，心疼的流眼泪，会替他抵挡外界一切的恶意，会在睡觉时给他唱赵国小调。

　　小时候，他觉得十分愧疚，想要长大后把所有好东西都给母亲。他觉得她是爱他的，哪里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他把她所有的钱都花掉了，害她忍受周围人的辱骂指点，四处求人，她都要护着他，明明只要放弃他就好了啊，可她没有；可他又觉得，她的爱是有代价的，她总是对他说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过着这样的苦日子。说你为什么不能再听我的话一点，是我在养着你！说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对阿娘好。

　　后来他们有了权力，过上了比当年好一万倍的日子，阿母的精力也不全在他的身上。而他似乎也不需要她的爱了。

　　姜黯对于感情有些手足无措，出谋用计她倒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要让她安慰人她倒说不出口了，之前施伯死了，她师父郁郁寡欢，她想要安慰师父却不知如何做，又羞于请教师兄们，便每日多酿一台杏花醉，那些日子里她乖巧懂事。事后提起这件事，姜黯感觉自己太令人感动了，一脸期待的望着师父的表情，觉得师父肯定被自己感动的稀里哗啦的，结果，师父轻呷一口酒，“嘶，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我还以为你是有事求我，你没张口，我也就没问。”

　　但她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说一说自己的经历，不然周围的氛围又会陷入令人尴尬的沉寂，便道“你还好啊，我从小都没见过母亲，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送人了”

　　“你也许会觉得他怎么这么狠心，可是没有他，我可能现在早死啦!或者是个无知村妇为儿女茶米油盐奔波，或者被献给贵族，成日里勾心斗角……哪里有这样自在”其实姜黯早就想明白了，哪怕当时那么穷她父亲也没有卖掉她，而是豁掉一张老脸把自己硬塞给了一个有才学的士人，他不是为了他自己。

　　“你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哪怕蓬头垢面，哪怕朝不保夕。

　　“当然了，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纵然一时不得志，但我相信必有得意之时，这就是我想要的”

　　“得志？你的志向是什么？”赵寅问

　　“我的志向”姜黯望向远处的旷野，明明是黑蒙蒙的，但她却能感到天光乍现，一切事物变得清晰无比。

　　“我的志向乃是天下安宁，再无战乱!”

　　“你的志向呢？”姜黯反问。

　　半晌听不到人回答便道“志以言发，言以信出，信以立志，参以定之，有志向就说出来！”

　　“六合一统，万世永昌!”他声音坚定。

　　姜黯倒吸了一口凉气，笑道“莫笑我志高，更有远志人呐，那就祝我们都能达成所愿!”

　　第二天早上，队伍收拾着准备出发，廉颇过来看望他们姐弟俩

　　“小兄弟的伤，医士昨夜都和我说了，怎么样？还能骑马吗？”这话本是望向姜黯说的，然而赵寅道“若是连这一点小伤都忍不了如何保护姐姐？”

　　“哈哈哈，不错啊小伙子”廉颇拍了拍赵寅的肩膀，他出身行伍欣赏这样的人，“那好，我们就要出发了，前面就是阳武城了，没多远，到时候给小兄弟寻一家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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