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地

　　三个挺着啤酒肚，醉醺醺，留着寸头的中年男子歪歪斜斜地走过来，谭乐便绕过来，挡在了她旁边。

　　谭乐的个头只比卢瑞粼矮一点，当她转过来挡住那醉酒的男人们时，她那头蓬蓬的卷发便遮住了卢瑞粼的大半视线，她看到了她用发绳扎起来的尾巴啾，如鸟儿柔软的羽毛坠在后脑勺，黑色发绳上坠着两枚红珠子，小巧灵动。

　　谭乐要了一碗鸡汤小馄饨，她则要了干捞香菇大馄饨。

　　馄饨店里不大，两排放了六七张桌子，接近打烊时间，客人不多，这家店也是她下了晚课常来的地方。所以她熟稔地抽出纸巾，将桌面的水渍擦干净，又起身拿了纸杯，替自己和谭乐倒了两杯热水。

　　“吃晚饭了吗？”谭乐手指卷着一张纸巾，问道。

　　“吃了点，这会儿饿了。”她喝了口水，逐渐放松下来，想到谭乐在电梯里递出的酥皮面包，便拿出来开始吃。

　　“好吃吗？”她两手搭在桌面上，眼睛圆圆的。

　　“嗯，好吃，外面很酥，里面又酸酸甜甜的，我不太会说话，不知道怎么形容。”卢瑞粼张大嘴巴又咬了一口，是真的好吃，她的口味一向偏甜，平时吃饭都是能饱就行，买回去的大堆面包，第一天还能吃出口感，到了第三天第四天都是一样的松松散散。

　　而谭乐给她的，巧克力香味浓郁，苦而不涩，甜而不腻，回味还有樱桃的果香。

　　她忍不住去看谭乐搭在桌边的手，手指匀长，指甲是整齐的椭圆，没有佩戴任何饰品，左手虎口处有一道暗红色斜长的疤痕。

　　这是一道为何而出的伤痕呢？是做面包的时候划伤的？还是？

　　“你感冒了？”谭乐注意到卢瑞粼闷闷的鼻音。

　　“有点儿，过两天就好了，我身体很强壮的。”似乎是怕谭乐担心，卢瑞粼将热水一饮而尽，语气轻松。

　　“你们舞蹈老师的话，是不是每天要跑好几个舞室上课？”

　　“嗯，一般来说是这样的，忙得时候，可能从早到晚要跑三到四个地方，一次课一个半小时到三小时不等。”

　　谭乐恍然地点了点头，“那你今天应该很累吧？你喊拍子嗓子都哑了。”
　　“还行，我这段时间都没什么活，其实每天也就是练舞加上固定的一些课而已。”她苦笑了
　　一下，为自己的落魄。

　　“啊，这样也很好啊，时间都是自己的，能很沉浸地投入。”谭乐笑着说。

　　也许这是一句客套话，也许不是，但卢瑞粼还是心虚地想，其实练习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为什么自己卡住了，什么时候才能有突破？是很着急的心态。

　　“美女挪一下杯子，香菇干捞，鸡汤小馄饨”阿姨端着托盘，将两碗馄饨放下。

　　谭乐将香菇干捞推到她的面前，“快吃吧。”

　　她其实已经不那么饿了，但还是夹起一个，塞进嘴里，谭乐也拿起勺子，小心地吹着热气，她的脸氤氲在柔和的香味中，低垂的睫毛虽然不长，但却浓密。

　　平时卢瑞粼总是吃得很匆忙，但谭乐吃饭却是细嚼慢咽的，故而她也放慢了速度。

　　“你是不是常来这里？阿姨好像都认识你了。”谭乐问。

　　“嗯，常来，我喜欢吃馄饨，尤其是大馄饨，我们家那边几乎每天都吃，这么多年习惯了。”
　　她喝了一口汤，“其实我更喜欢吃酱油拌，不过上海更爱吃花生酱冷拌。”

　　“是唉，我平时自己做饭比较多，不怎么外出吃饭。”谭乐舀起一颗馄饨，一点点用牙齿去咬嫩滑的皮子，其实她一点都不饿。

　　两人低头吃饭，一时无话，谭乐一边小口咀嚼着，时不时偷偷瞄几眼对面。

　　很奇怪，她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卢瑞粼，但如果说出来，总觉得是俗套的对白。

　　正这么想着，她听到对面说：“后来，小玉米找到合适的主人了吗？”

　　“咳咳咳”一口馄饨汤呛在喉咙里，她捂着嘴，猛咳了几下。

　　“小玉米？”

　　“吓到你了？抱歉，我一直想问来着，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之前，也是在这个商场，你们做领养日活动。”

　　谭乐擦干净脸，努力回想了一下，那日的场景绰约地浮现在脑海，

　　“我想起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那段时间因为上班焦头烂额，所以记性也变得很差，小玉米，他后来被一个多猫家庭领养了，现在吃得很胖，可幸福了。”

　　她先回答了卢瑞粼关心的问题，又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不好意思，“你想看看小玉米的照片吗？我们有回访过。”

　　她拿着手机，找了一会儿，递了过去，卢瑞粼接过，是一段视频，胖乎乎的玉米在温暖的阳光下翻着肚皮睡觉，尾巴闲适地摆来摆去。

　　“那就好，你现在还在帮忙吗？”

　　“我现在在的，平时会做一些活动的策划和宣传，线下抓捕绝育的话，因为我上班的关系，去得比较少了。但是有空，我都会去参加活动。”

　　卢瑞粼双手将手机递回，“很厉害啊。”

　　谭乐捏着勺子，摆着手，“只是做了很小的事情而已。”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只是很小的事情，很偶然的相遇，一年之后，你还能认出我，真的是很神奇的事情。

　　“加个微信吧。”卢瑞粼开口。

　　“啊，好。”

　　吃完宵夜，两人在十字路口分别，谭乐叫住了要走的卢瑞粼。

　　“老师，把你的手伸出来。”

　　她照做，摊开手，看着她从口袋里伸出来的手。握成拳头的手，悬在自己的手掌上方，像挖掘机似的，松开，掉下了一颗巧克力。

　　“心情不好的时候，吃颗巧克力，或许比巧克力吐司有用。好运就要来啦”谭乐做了个拍手掌的动作，很有活力。

　　“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因为你看小玉米的时候，一直皱的眉毛舒展开了，说明，你之前一直很紧绷哇。”

　　“这样，那今天对我来说，真的是很有好运气的一天。”卢瑞粼小心将巧克力放进外套的口袋，展颜而笑。

　　这一天对谭乐来说，也是充满好运的一天，因为她，如愿以偿地加到了卢瑞粼的微信。

　　这出乎谭乐的意料，虽然加上微信不代表任何事，但却也意味着，对方向自己敞开了生活的一个小角落，给了她进入的许可。

　　“不上课的话，叫我瑞粼就好了，这样不拘束。”
　　这是卢瑞粼发来的第一句话。

　　谭乐抱着芳芳，芳芳正眯在她的胸口打着呼噜，却被主人的手臂紧紧勒住，“芳芳，她的名字好好听！”

　　芳芳不满地摇着屁股，尾巴拍来拍去。

　　谭乐打开自己的表情包库，选了半天，发了一个兔子表情过去，对方没有回复。她想，应该是在有事。

　　卢瑞粼的微信头像是一片闪光的湖面，谭乐忍不住点进她的朋友圈，仅三天可见，最新的一条是下午发的，点开来，是一个商演的预告，在市区的商场，时间是下周六的下午。她在心里默默记住了时间和地点。

　　合上手机，她把脸埋进芳芳的肚子里傻笑，芳芳不知所措地抬起爪子，歪着头，似乎明白，姐姐现在的心情，特别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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