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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痕
一直以来，高卿辰有刻意在外人面前与裴云影维持普通的主仆关系，表面上对她并无特殊之处。然而，这层伪装却未能瞒过郑淑钰的眼睛。
在这宫中，一旦被人发现了软肋，便如同被捏住了命脉，随时可能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而郑淑钰，正是捉住了他的命脉，让他高卿辰差点痛失所爱。
高卿辰怪自己，没有将这情意藏得更隐秘一些。
这几日，他刻意不去探望裴云影，为的就是让所有人以为，他并不在意她。尽管他竭力压抑心中的牵挂，但终究放心不下。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的伤势恢复情况，以及那些宫女有没有尽心照顾。
忍了几日，实在忍不下去。深夜，他偷偷来到裴云影房间探望。
房间寂静，裴云影仍在昏睡。她的脸被纱布层层包住，堪堪露出一双眼睛。纱布被鲜血染透，许是太久没有更换的缘故，上面的血迹变成暗红色，与纱布一起凝结成了硬块。
高卿辰在床边坐下，轻轻将她的纱布解开，看到她脸上伤口溃烂得不成样子，终是红了眼眶。
他手掌贴在她额侧，拇指轻抚她的眉心，声音低哑道：“都怪我无用，让你遭受这般苦楚。”
他俯下身，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你且忍一忍，我定会让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他语气坚定，仿佛在做出某种郑重的承诺。
昏睡中的裴云影眉头轻蹙，长睫微微颤动。高卿辰以为她要醒了，轻声唤她名字。但她只是无意识地张了张嘴巴，并未出声。
看到她干裂的双唇，高卿辰立即意会，赶紧倒了一碗清水，用勺子一点点喂进她的嘴里。半碗水下肚，裴云影紧锁的眉心才稍稍舒展。
高卿辰松了口气，放下茶碗，拿起床头干净的纱布，蘸了药酒，轻轻为她拭去疮口的脓血。脸上的伤口处理干净后，他又解开她身上的绷带，小心翼翼地为其擦拭上药。
许是因为疼痛的缘故，裴云影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高卿辰俯身为她上药的身影。
她的里衣被敞开，躯体暴露无遗。裴云影诧异地望着高卿辰，那张冷俊的脸上并无杂念，似乎全部心思都专注在她的伤口上。
裴云影有些不自在，别扭地唤了一声：“殿下……”
高卿辰闻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之色，“你醒了。”
他弯起嘴角，眼带笑意地望着她，关切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般情形下，裴云影根本没有心思回应他的话。她下意识想扯过衣服遮掩身躯，但双手缠满纱布，难以施力。
她无奈地垂下手，颓然道：“怎可劳烦殿下为我上药，这种事让底下的宫女来做便是。”
高卿辰神情淡然，低声道：“宫里人势利，现下她们觉得你得罪了皇后，迟早命不久矣，又怎会对你尽心照顾。”
说话间，他又开始继续清理伤口。
裴云影低声辩驳了一句：“那我便使些银钱，让她们尽心看护便是。”
高卿辰似乎意识到什么，抬眸望向她，“你是怕我看你身子？”
不等她回应，他便解释道，“你的伤药需要每日更换两次，换药不勤伤口会溃烂发炎，到时候你连命都保不住。”
裴云影抿了抿唇，“奴婢出身青楼，早就不在意男女大防清白忠贞。”
“既如此，那便没什么可介意的。”高卿辰边擦拭边道，“你说过，我们是彼此最重要的盟友，你的命我不放心交给别人。”
裴云影闻言，不再抗拒，顺从地仍由为自己清创上药。他的动作轻柔谨慎，但碰到溃烂处时，她还是疼得冒冷汗，咬紧牙关。
见她这般硬撑，高卿辰不由得心疼，拾起一块干净的帕子，轻轻拭去她额间的冷汗，语气无奈道：“疼就叫出声，仔细咬伤了唇。你一声不吭默默硬挨，也没人给你颁奖。”
裴云影依旧一副倔强之态，“若是连这点痛都忍不了，还怎么为殿下效力。”
高卿辰简直要被她那没有用的气性气死，知道劝也没用，便俯下身在她伤处轻轻吹气，丝丝凉意让裴云影痛苦的表情舒缓了些。
待上完药，两人都长舒一口气。高卿辰细心地将她的衣服穿上，为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好好睡一觉。”
裴云影哑着嗓子道谢：“有劳殿下了，您也回去歇息吧。”
“嗯。”高卿辰嘴里应承着，身体却并未挪动半分。
刚忍受了一场疼痛，裴云影已是几度疲惫。顾不上再次催促他离开，便阖上眼昏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她睡后，高卿辰在她床前，守了一夜。
次日裴云影醒来时，已不见高卿辰的身影，唯有昨夜那堆用过的纱布旁，又新增了一些新换下来的纱布。她暗自猜测，高卿辰许是在早上又来为她换过一次药，心中有些感激。
她强撑着坐卧起身，想要端起床头的茶杯润润干渴的喉咙。因为手指受过夹刑，根本使不上劲。她费力翻了个身，匍匐在床上，用双手笨拙地捧起茶碗。未等她将茶端到嘴边，一不小心，茶碗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外面的宫女听到动静，推门走了进来。见裴云影已经苏醒，宫女皮笑肉不笑道：“哟，裴掌事醒了。”
宫女目光落在地上的茶碗碎片上，皱皱了皱，面露嫌弃，“裴掌事要是想喝水，尽管吩咐我们便是，何必亲自动手。这打碎了茶碗，还不是由我们来收拾，真是费事。”
宫女嘴里念叨着，去拿了一个小杯盏，随意倒了点水，递到裴云影面前，“您如今伤成这样，不能自理，还是少喝些水，以免解手麻烦。我们虽被六殿下指派过来服侍您，但也是有其他要紧事务情要忙的，要是来不及服侍您如厕，受苦的也是您不是？”
以往这种话宫女是定然不敢在裴云影面前说的，但现在今非昔比，裴云影得罪了皇后，脸又破相，在宫中已无法立足。待她养好了伤，定会被逐出宫去，现在对她再好也是白费功夫，还是省点心罢。
看到平素在自己面前谨小慎微的宫女，现下是一副刻薄敷衍的态度，裴云影倒也不生气，喝完水后便躺回床上休息。现在最紧要的事是让伤势恢复，宫婢之间的龃龉，她不在意。
她的伤势很严重，但宫婢隔上四五天才给她换一次药，要不是高卿辰每晚过来帮她清创上药，她的伤口恐怕早已溃烂不堪。
十余日过去，在高卿辰的精心照料下，她的身体逐渐恢复，已能自由活动。
在床上躺了多日，因着伤口不能碰水，她已许久未曾洗沐。拆了纱布后，她忍不住去净室梳洗一番。
沐浴完毕后行至梳妆台前，她才刚坐坐下，便在镜子中看到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镜中人的脸上横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许是因为伤口刚刚痊愈的缘故，红肿狰狞，宛如丑陋的蜈蚣盘踞在面上。
裴云影惊叫一声，颤抖着双手，去摸脸上凸起的疤痕。
她在慎刑司备受酷刑折磨，虽知脸上受了伤，却未曾料到竟会严重到如此地步。适才沐浴的时候她看到自己身上的疤痕，并没有这般触目。脸上的疤痕与身上的疤痕比起来突兀得过于明显，像是施刑之人故意要她破相般。
裴云影意识到这是皇后的计谋，自己如今这副破相的模样，足以成为她被驱逐出宫的理由。而出宫后，等待她的必然是皇后的赶尽杀绝。
想到这，裴云影心绪烦乱。
此时，房门被推开，裴云影转过身，看见榆香和秋菊两位宫女走了进来。
两人手上提着食盒，满脸笑意。只是当她们看到裴云影的脸时，瞬间变了脸色，吓得手里的食盒都掉在地上。
“我等听说掌事伤重初愈，前来探望……”
“我们莽撞……打翻食盒……请掌事不要见怪。”
两人结结巴巴，眼神闪躲。手足无措地蹲下身，将地上摔碎的点心胡乱地捡进食盒，然后慌不择路夺门而出。从始至终，都没敢再看裴云影一眼。
*
榆香和秋菊从裴云影房中出来后，长吁一口气。
“前阵子听闻裴掌事毁了容，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没想到是真的。”榆香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适才我看到她那张脸，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秋菊亦啧啧感叹：“慎刑司那地方，哪有人能全须全尾地出来。如今裴掌事成了这副模样，往后日子怕是难过。宫里挑选宫婢，讲究容貌端正。以前她虽算不上国色天香，却也姿容美丽，但现下这般，可是连端正都算不上了。她脸上的疤痕狰狞可怖，常人见了都发怵，哪还能在殿下身边侍奉。”
“身为掌事免不得要迎来送往，即便六殿下心宽不在意，那也得顾忌污了其他人的眼。我看她这掌事是铁定做不成了，容貌毁成这样，怕是嫁人都困难。”
榆香撇嘴嘲讽道，“她平日里仗着殿下看重，也得意了许多时日，如今什么都没了，不知道她现在是何心情。”
“还能是何心情，刚刚在房里，你没看见她的表情？”秋菊捂嘴嬉笑道，“那简直可以说是心如死灰了……”
两人揶揄奚笑，全然未察觉高卿辰就立在不远处。等贺明唤住她们时，二人才如梦初醒，赫然发现六殿下脸色阴沉，浑身气息森寒，已然在暴怒的边缘。
榆香和秋菊脸色煞变，膝下一软，齐齐跪倒在地。想到方才的言辞谈及六殿下，两人额上冷汗淋漓，连连磕头请罪：“奴婢言行有失，请殿下恕罪。”
高卿辰冷眼扫视跪在地上的二人，眼中无半点怜悯，冷言道：“妄议主子，编排上司，本殿身边容不得乱嚼舌根之人。”
他铁青着脸，对贺明吩咐，“各打二十大板，逐出邵阳殿。”
说罢，他拂袖转身，留下贺明应付两个哭天抢地求饶的宫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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