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魂记

作者:辞三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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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 章


      重新醒过来的时候,透过眼皮能看到光亮。一般的迷药最多能让人晕上个把钟头——还远不到天亮的时候,所以要么是绑架犯把我转移了,要么就是把我房间的灯打开了。我不知道自己具体晕了多长时间,额头早先撞到的地方传来隐痛,可能是迷药的后遗症,也可能是脑震荡,我脑子嗡嗡的。

      我装作没醒地低着头,试着动了动手脚,被绑住了,而且姿势相当不友好,被折到椅子背面的手臂大概率已经青了,手腕和脚踝都被绑到了一起,两只拇指并在一起被大概是扎带的东西捆住。被这么五花大绑了起码二十分钟,浑身上下都是血液不循环的麻痒感。

      “醒了?”

      出乎我意料的,那是一个女声。

      我还记得,刚吸入迷药的时候我是屏住呼吸挣扎过的,但压在我身上的人力气极大,不像是一个女性。

      我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亮,慢慢地抬起头。绑架犯没把我转移,我现在就坐在自家客厅里,说是客厅,也就是一个吃饭的地方,地方小到只能摆下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如今桌子被推到一边,一把椅子绑着我,另一把椅子坐着我的绑架犯。

      “陈媛?”我眯起眼,我的眼镜可能是在摔倒的时候掉了,不这样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我没见过陈媛,只看过她的照片,但也足够了,她和照片有七八分像,只是比照片上要憔悴了很多,她小腹处有一个明显的弧度,我想到老徐的资料上说她已经怀孕了。

      对面的女人坐得很端正,像是被幼儿园老师检查坐姿的小朋友,而她的膝盖上则放着一样小朋友绝对不会拿的东西——一把菜刀,甚至这把菜刀还是从我家厨房里拿出来的。

      我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菜刀可不是什么趁手的凶器,又沉又钝,对没怎么摸过菜刀的人来说,你挥刀砍人的功夫都够反应快的人制服你的了。但我这种情况还真的很怕,我被捆成了个粽子,她要真发疯砍我,我也只能被她砍,这种大刀一旦砍实了,甭管是不是致命部位,都要命的很。

      她听见我叫得出她的名字,还高兴了一下:“你知道我啊,看来我没找错人了,你和你朋友拿了我的一样东西,我想请你们还给我。”

      我的心里一沉,猜她说的是那个小玻璃瓶子,那东西我已经给了李伯然,现下怎么可能变得出来。

      “那东西不在我这里,在我朋友那里。”如果她能让我联系肖安恪,至少我能传出点消息。

      “那你打电话给他,”陈媛不带一点犹豫地这样说道,然后在我心惊胆战的注视下抬起菜刀,把被菜刀压住的一只手机露了出来,那正是我的手机:“是你朋友把,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了,你没醒,都没有接到。”

      她一边好像撒娇般地抱怨,一边站起来,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着菜刀,摇摇晃晃地朝我走过来。我白毛汗都快出来了,这个陈媛怎么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样子。

      就在她站到我的身后,要用我的指纹解锁的时候,我的电话又响了,肖安恪的名字在屏幕上亮了起来。

      “正好。”陈媛立马按下了接听键。

      “你现在在哪?”还没等我喂上一声,肖安恪就已经问上了,明显有点烦躁,显然是我不接电话这个恶习在他这里已经挂上了号。

      “我在家。”陈媛站在我背后,一只手把手机举在我耳边,另一只手里拿着菜刀架在我的肩膀上,刀脊贴着我的侧颈。

      “老徐不见了,我正要去陈媛家,你来不来?”

      我噤声等待了一下陈媛的反应,虽然她没有外放,但我这个二手手机的漏音在这个安静到针落可闻的房间里着实是很响亮。她没有一点动作,像是根本不关心我怎么回答,我舔了下嘴唇:“不用去了,她在我这。”

      “……”肖安恪的呼吸好像变粗了:“我马上过来。”

      这时候陈媛突然开口了:“带上我的东西。”,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她挂完电话也没动,只是把我电话往地上一丢,然后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我看了一眼地上的手机,有点心痛。

      我们就这么互相沉默了好几分钟,她站不住似地半靠着椅子,而刀脊就这么贴着我的脖子颤抖,也不知道是她故意威胁我,还是已经拿不住沉重的菜刀了。

      最后还是陈媛先耐不住倾诉的欲望,她说话的声音比之前还要轻柔几分,像是在梦游一样:“你知道吗?我老公想要跟我离婚。”

      我汗毛倒竖,谁会在这种时候话家常啊?她这句话听在我这个专帮人拍出轨照的人耳朵里,简直像是在控诉我破坏她婚姻一样。

      好在她也没逼着我回答,继续说道:“就因为我不能生孩子,为了找借口离婚,他还找侦探事务所调查我,好过分啊,你说是不是?”

      这次她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等我的回答。

      我艰难地滚了下喉咙,有点搞不清楚她的逻辑,她老公跟她离婚不是因为怀疑她出轨吗?难道出轨什么的只是借口,其实是不满妻子多年无孕才想要离婚?那倒也能解释为什么一听说陈媛怀孕,他就撤销了委托。但现在显然不是分析这种事情的时候,我顶着脖子上的菜刀干巴巴地安慰她:“你不是已经怀孕了吗?怎么会生不出孩子呢?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一定是哪里有误会。”

      “哼,”陈媛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感情?这么多年的感情到底也抵不上一个孩子。”,她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激动和狂热起来:“不过有一句话你说的很对,我要有孩子了!”,可她突然又恨恨地说道:“可你们却把我的孩子偷走了!”

      我大惊,这个女人别不是疯了吧,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可光听这一句话变三回的情绪转折就不是正常人能有的吧。至于她说的话就更有病了,别说她孩子还在她肚子里根本没生出来,我们又不是人口贩子,偷她孩子干什么?

      “今天早上上厕所的时候,发现内裤上有血,我就知道出事了。到店里一看监控,果然有两只鬼鬼祟祟的老鼠,陈安国这个扶不上墙的东西!找你还挺容易,你那个同伴倒是藏得很好,”她情绪又变得激动起来,说起话来又快又癫:“就是他吧,掉包了我东西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说着一只略显浮肿的手伸到我面前,手心里攥着一只木制雕像,雕像栩栩如生,雕的是一幅圣母抱子图。

      这东西,我从未见过。

      我一时之间陷入了很深的迷茫,嘴里发苦,只觉得自己冤得可以,只能苦着一张脸干巴巴道:“误会,都是误会。”

      这时候门口传来了拍门的声音:“常乐榆!”

      “是不是误会,很快就知道了。”她一把丢掉手里的雕像,直起身来,我的后颈一凉,这次对着我脖子的变成了刀锋,她镇定下来,手也不抖了,稳得像个砍过无数人头的刽子手:“进来吧,门没锁。”

      我越发不安起来,从她袭击我开始怎么说也有个把小时,她就在一个谁都随时可以走进来的空间里拿刀对着我的脖子,还若无其事地说了那么多话,她怎么就那么有恃无恐?

      门被谨慎地推开了,肖安恪慢慢地走进来,在看见我的惨样时深吸了一口气,往前快走了两步。

      “停下。”

      陈媛冷冰冰地命令道,肖安恪顿在原地,手在两边紧紧握成拳头。

      “我的东西带来了吗?”

      他看了一眼我和我脚边像垃圾一样躺着的手机和雕像,没说话,只是从外套兜里掏出了另一个木雕,举在半空给陈媛看。

      我瞬间很不是滋味,多少有种被背叛的感觉,但比起被蒙在鼓里的憋屈和遭到无妄之灾的冤屈,我的注意力却很快被那只木雕夺走了。

      我很难描述那种感觉,我明明高度近视,连看肖安恪的脸都是一团色块,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小巧木雕的眉目。

      那只木雕和被丢在地上的很像,都是义乌小商品五毛一个的水平,但你一眼就能辨出区别。因为这只木雕上充斥着一股邪异的生命力,明明圣母和圣子的表情祥和安宁,姿态优美,但我却只觉得他们面目狰狞,形同恶鬼,像是有什么我根本无法描述也无法抗衡的东西会随时从那木雕里面满溢出来。

      突如其来的庞大恐惧让我僵在原地,而理智却茫然无措,不知道我自己为什么要害怕一个木雕。

      我的视线粘在那只木雕上,越看越觉得毛骨悚然,但从那恐惧中却渐渐生出一股渴望。毫无道理的,我想要将那木雕据为已有。

      “就是它……”陈媛的声音打断了我,我的神智一下回笼,连忙移开视线,不敢看了。

      陈媛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她又开始发抖,声音也抖,手也抖,抖得我心惊胆战。

      “把它放在地上,往后退。”

      陈媛一个口令,肖安恪一个动作,而我在中间全身僵硬,精神高度集中,身后一举一动带起的风都似乎能刮伤我敏感的神经。陈媛又在自己身上摩挲了一阵,丢出了一个什么在肖安恪身前,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那是个我很眼熟的东西,一小瓶“玛利亚的眼泪”。

      “喝了。”

      我瞪大了眼睛,焦虑起来,这东西可不兴喝啊!

      肖安恪捡起那小玻璃瓶,从进门开始第一次开口:“毒药?”

      陈媛嗤笑一声:“装什么,圣像在你手上那么长时间,你会不知道吗?放心,这就是把木雕里渗出的水稀释了而已,我还不至于要你们的命。”

      “你怎么保证?喝了这个我会晕过去,到时候你想把我们怎么样都可以。”

      “我想要的只有圣像,你们是死是活我根本不关心,还不至于要脏了我的手。”陈媛不耐烦地说道:“这次被你们钻了空子,你以为你们下次还能威胁到我?”

      “徐明远也是被你逼着喝了这个吗?在红玫瑰酒吧里喝过这个的人,还有活着的吗?”肖安恪晃了晃玻璃瓶。

      陈媛原本放在椅背上的手动了一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捏得我生疼,她好像无所谓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要随便给我扣罪名,你们这种私家侦探是不是都很喜欢瞎说啊?那个姓徐的诬陷我在酒吧里贩毒,还威胁说要告诉我老公,还要报警。不过也谢谢他让我知道我老公原来想要跟我离婚。为表谢意,我就送了他一瓶水,无非就是往里面掺的东西比给别人量更多一点,更纯一点而已,其他的我可什么都没做,喝不喝都是他的运气。”

      身后传来她扭曲的笑声:“我可没有做什么坏事,被对不起的人是我!”

      “我供奉圣像,为他做了那么多事,因为我没孩子就要跟我离婚……”她的语调阴沉沉的:“他想要孩子,那我就给他孩子,只要有圣像在……”

      陈媛动了,她移到了我的侧边,轻轻地,我感觉到刀锋压上了我的脖子,浅浅地压下去一道痕,刀不锋利,只是一线凉飕飕的金属质感,我已经开始估算她第一刀能砍多深,有多大可能会伤到动脉血管。她像是杀鸡一样把我的脑袋往下压,露出整个脖颈和正架在上面的菜刀:“别废话了,喝吧,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我砍一刀还是来得及的,我不保证他会立马死,但我保证他一定会死。”

      “你也不是蠢货,我只是想要安安全全地拿回自己的东西,安安稳稳地继续过后面的日子,杀人对我根本没好处。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但,如果你们不让我拿回圣像,我也不介意破一次戒。”

      我被她按着,不自觉地急促呼吸,脑子像充血一样一片空白,眼前也模糊一片。我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和地板,不敢眨眼,不敢张嘴,怕一眨眼就要流眼泪,怕一张嘴就会喊救命。

      “行,我喝。”肖安恪这么说的时候,我真的差点哭出来,救命恩人啊!同时也一阵憋闷,如果让陈媛就这么得逞了,以后可找不到什么办法治她,这个闷亏就只能吃下去,说不定还要折进去一个肖安恪。

      大概是看到肖安恪喝了,陈媛松开了拽着我头发的手,又回到了我身后,依然是半靠着椅子。我抬头去看肖安恪,他坐到了我对面的椅子上,手里还拿着那个空瓶子,他对上我的视线,朝我笑了笑,我只觉得一股气血上涌,烧得我脸都红了。

      肖安恪很是放松地坐着,目光越过我,看向陈媛:“趁我还醒着,聊聊?”

      “聊什么?”

      “你是怎么弄到这个东西的?”

      陈媛一时没有出声,然后悠悠地叹了口气:“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这是我奶奶留下来的,说是清朝时候的老物件,一个传教士给我太爷爷的,我本想着说不定能换几个钱,就带出来了。”

      可能是这种事情压在心里久了,话匣子开了个口子就关不上,陈媛倒是滔滔不绝起来:“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怕这个给人偷了,就一直带在身上。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刚在酒吧上了几个月班,就开始做噩梦,那个木雕说自己是真的神,要我供奉它。一连做了几天这个梦,我害怕了,就把它扔掉了,然后,”
      陈媛的声音变得缥缈,有点神经质地说道:“第二天王哥就拿着那个东西问我,是不是我不小心掉的,我吓死了,怕那东西缠上王哥,我就给它烧了几支香,说我愿意供奉它,求它不要害王哥。王哥那个时候对我很好的,我每次被客人缠上都是王哥来帮我,他自己都没什么钱,还给我买好看的衣服,叫我不要穿店里的衣服,不干净……”

      陈媛说着说着就有陷入回忆的趋势,肖安恪看上去也不好,似乎强撑着自己坐直不要闭上眼睛,他又问道:“它要你怎么供奉它的?”

      “它叫我晚上把木雕装进空瓶子里,第二天把里面的水拿出去分给人喝,呵,”陈媛突然笑了一下,说:“居然真的有水。”

      “一开始我不敢,就给一个客人的杯子里偷偷放了两滴,后来看那个客人只是睡过去了,也没出事,就给经我手的酒里都下了。哪晓得后来出了食物中毒的事情,酒吧关掉了,我和王哥也丢了工作。过了几天,晚上我又做梦了,梦到王哥跟他哥们合伙做生意赚了大钱,第二天王哥真的跟我说起了这事,我就把钱都拿出来给他,让他放手去做。然后他的生意越做越好,他老是说自己运气好,做什么都赚,可我知道,不是运气,是圣像保佑。就像那天那个侦探回去以后,我求圣像给我一个孩子,第二天我就怀孕了。”

      陈媛捏了捏我的肩膀,语气不善:“所以,你们偷了我的东西,就是偷我的孩子,你说你们是不是该死?”

      回答她的是一声清脆的叮,肖安恪手里的瓶子滚落到了地上,他软软地瘫坐着,已经失去意识了。

      陈媛从我身后走出来,她走得摇摇晃晃,手里还拿着刀,我看着她凸出的像是怀孕了三个月的小腹,一阵阵发寒。她说是在见到老徐的第二天怀孕的,满打满算也才过了半个月不到,她怎么就能有那么大的肚子?什么婴儿能长得那么快?

      她蹒跚地走向放在地上的木雕,而我身后却传来了呜呜的风声。我第一反应是闹鬼了,毕竟现在我身处这么个环境,地上还摆着一个邪门的木雕。

      但我再一想就激动了起来,一定是李柏然来了!

      我这个房子是个一室一厅的小户型,我身后就是卧房,卧房的窗户外面有一个小平台,窗户锁坏了,一直没修。我们这个楼,间距很窄,隔壁阳台能直接跨过来,上次我钥匙掉家里,也是从隔壁阳台翻过来的。虽然有点奇怪李伯然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的,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

      我又激动又担心,大气不敢喘,就怕陈媛听见动静回头,虽然她现在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那只木雕低声自言自语,像是根本不会注意到外界的样子。我集中精神探听着身后的动静,明明听不到什么却觉得十分激动,我一时高度亢奋又提心吊胆,怕李伯然弄出动静,又怕身后其实什么动静也没有,一切都是我臆想出来的幻觉。

      但同时我心中又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来源不明的不安,就像是我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吱呀——

      一声在这安静的室内堪称惊天动地的巨响声在我身后传来,我瞪大了眼睛,才终于明白过来我忘了什么:是我家的地板!就在我身后大概一两步的位置,有一块微微翘起,踩在上面就会嘎吱作响的地板。

      完了!

      看到陈媛回头的动作,我心脏狂跳,如果不是被结结实实地绑在椅子上,我怕是会直接跳起来。

      陈媛的动作在我眼里像是开了慢动作,我看到她去够手边的菜刀,一边起身一边挥舞,那把重到我根本不爱用的菜刀在她手上被挥得虎虎生风。然而,还不等她完全起身,我身后猛地窜出了一个黑影,一眨眼就到了陈媛跟前,和她扭打起来。

      菜刀不是个特别趁手的工具,特别我家这种又沉又钝,买来就几乎没用过,纯粹是因为中国人厨房里怎么能没有一把菜刀才从网上9.9包邮买来的那种。在我糟糕的视野里,只能看见陈媛被黑影撞倒,菜刀在两人的扭打中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个人影,背对着我的人十分眼熟,穿着一件黑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还光着脚,完全不像是李伯然会有的打扮。

      他们扭打的功夫,被黑色人影压制住的陈媛不知怎么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突然放弃了挣扎,躺在地上蜷起了身子。过了一会儿,压在她身上的黑影放开了陈媛,慢慢站起身来。

      这个背影我很眼熟,之前还惊疑不定的我确定了:他不是李伯然,他是老徐。

      老徐为什么会在这里?诚然,他来过我家,他还在我跟他抱怨丢钥匙那件事的时候嘟囔了几句“不安全”“赶紧把锁修好”之类的话,但他不是失忆了吗?他是怎么来的,他什么时候来的,他来做什么?

      大概是这两天被刷新了三观的缘故,我短暂地怀疑了一下老徐是不是被人附身了,明明老徐应该是我的救命恩人,此刻我心中却没办法升起获救了的轻松感。

      “是你!”躺在地上的陈媛抱住自己的肚子,她也认出了老徐,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和怨毒。

      老徐站在那里,垂着头,一声不吭,好半晌儿才转了一下头,像是在找着什么,我本以为他是在找落在地上的菜刀,不想他的视线却落在了木雕身上。他们在地板上打滚的时候,木雕也从陈媛手中脱了出去,但那木雕并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诡异地站在房中央,像是一座安然看着人间丑态的神像。

      “老徐?”我哑着嗓子颤颤巍巍地喊了他一声,他停在原地,没有转过头来看我,也没有其他动作。

      我假装什么异常都没有察觉到,若无其事地对他说道:“幸好你来了,快帮我把绳子解开,痛死我了。”

      老徐叹了口气,他终于转过身,脸上带着苦笑,眼神复杂地着看我:“小常啊,你知道了吧。”

      我语塞住了,我当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光是陈媛之前说的那些话就已经让我对老徐起疑了,而本应该在医院的老徐突然失踪,又这么巧地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我家里,要说我还什么都猜不出来,那还是干脆别干侦探这份很没有前途的职业了。

      肖安恪说王轩调查陈媛的原因是怀疑她出轨——估计那段时间她在新店里忙着安排“玛利亚的眼泪”的交易,总是夜不归宿,让王轩起了疑。而陈媛却说老徐告诉她王轩以她生不出孩子为由想要跟她离婚,所以才安排了私家侦探查她。且不说这互相对不上的说法,就说跟调查对象接触这件事本身就不是老徐会干出来的事,不提职业道德,就说老徐那谨慎的性子,怎么可能单枪匹马跟一个毒贩对峙?

      “是猜到了一点,老徐,你们小区那个’煤气中毒‘跟你有关系吗?”

      陈媛说自己只是给了老徐一瓶加过料的水,说明她的报复对象只有老徐,她本身又有酒吧这个稳定又隐蔽的“客源”,确实没有必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老徐点点头:“我把那瓶水倒进水箱里了。”

      我浑身发寒,搞不明白那个我共事了5年的老徐怎么就能这么平静地干出这种事,我问他:“为什么啊?因为那个木雕吗?”

      我大概猜出来老徐的目的跟那个木雕有关,如果他想要木雕,像肖安恪一样去偷出来不就好了,又不难,何必搞出这么多事?

      老徐看了一眼那个木雕:“是,也不是。小常,你知道玛利亚的故事吗。玛利亚从天使感召受孕,躲过希律王的杀害,在马棚诞下耶稣的故事。小常,我要的不是木雕,我要的是‘耶稣’。”

      说实话,我就算在这种状态下也还是感到了一丝冒犯:我家怎么就马棚了!但我多少理解老徐的类比,他的出现促使陈媛向木雕许愿要一个孩子,就是故事里的‘耶稣’,肖安恪和李伯然想必就是阻止’耶稣‘诞生的希律王,但我还是没明白:“这和你给小区的人下毒有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这么在乎耶稣生不生的下来,别告诉我你信教啊。”

      “喝了’玛利亚的眼泪‘的人就是耶稣的信徒,要为耶稣的诞生贡献力量,”老徐说着好像很虔诚的话,脸上却挂着讽刺的笑容:“只有在力量足够,时机又正好的时候,耶稣才会诞生。”

      老徐的视线从木雕上离开,看向我:“我帮它当然也是有原因的,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妹妹吗?”

      我记得,有天晚上老徐喝得烂醉,一个劲地哭,说对不起。那时候我才知道老徐7岁之前其实有一个妹妹,直到有一天他带妹妹出去跟朋友玩,要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妹妹不见了,后来就一直没找回来。

      妹妹被拐走以后他爸妈疯了一样地找,9岁那年,他爸妈听说了有人在S市见到过像他妹妹的小女孩,连夜开车去S市,结果路上遇到车祸,去世了。本来家里就为找妹妹花了不少钱,就连房子都卖掉了,办了葬礼后钱所剩无几,没人愿意领养的老徐被送到孤儿院,从此成了一个孤儿。

      老徐那天哭着指天发誓说一定要找到妹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原来这就是他的代价。

      我艰难地开口:“老徐,你有没有想过它是骗你的,你妹妹可能已经……”

      “死了。”老徐平静地替我说完,他笑了笑:“没关系,就算是这样,它已经拿到了我的记忆,它可以造一个耶稣出来,它也可以给我妹妹造一个身体。”

      老徐疯了。

      我看着他平静的表情,心里很难过,可能在他成为孤儿的那一天,老徐就已经被压垮了,支撑他活着的就剩下了一个执念:妹妹。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听不进去的,没有用了。

      这时候老徐看了眼手表,喃喃道:“到时间了。”

      他走向木雕,俯下身把它抓在手里,又朝陈媛走过去:“玛利亚,别白费力气了,这个孩子是它给你的,你不肯喝玛利亚的眼泪,以为这样就能生下一个你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呢?”

      我意识到陈媛的哭喊声已经停了一阵子了,她浑身汗水,她穿着的白色孕妇装贴在身上,显得她的肚子更大了。我眯起眼睛,也许不是显得,而是真的更大了,就这么短短几分钟时间,她之前只是凸出个半圆的小腹已经明显鼓了出来。而陈媛本人像是脱力了一般躺在地上,两只手怀绕着小腹抱住自己的肚子,鼻子里发出沉闷的呼吸声,嘴唇紧紧闭着,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知道她还是有意识的,两眼正仇恨地瞪向老徐。

      被这样的目光瞪着的老徐不为所动,他蹲在陈媛的头边上,看着她,嘲讽她:“它只是答应给你一个孩子,可没有说是什么样的孩子,就算你成功了,也可能生下一个残疾,一个白痴,或者,一个死胎?”

      陈媛像是被他刺激到了,松开护在腹部的手臂,抓向老徐,口中发出一声嚎叫,不像人,倒像是野兽。老徐没去管挠向他面部的指甲,他一手掐住陈媛的两颊,抓着木雕就往陈媛的嘴里塞。

      我吓傻了,老徐这是要干嘛?强迫人吞金自杀?陈媛顾不上去挠老徐的脸了,她双手转向,死死抓住老徐的手往下掰,嘴里也呜呜咽咽地挣扎着,但她之前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此时完全敌不过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

      老徐的一只手上已经被挠出数条血痕,但他像是没有感觉一样纹丝不动,只是用力地塞着木雕,仿佛是在往开了瓶的红酒瓶口里怼橡木塞子,陈媛想必在用舌头抵着,木雕一时之间僵在了被塞入半截的状态。刻着人物的那面正对着我,依然是圣母抱子图,但人物的表情却变了,圣母慈祥平和的面容扭曲成了一张哭脸,而她怀中的圣子脸上却是一张狂热的笑脸。在我惊悚的凝视中,圣母的双眼中涌出了透明的液体,两道水痕顺着她的脸颊下滑,渗进了陈媛的嘴唇边缘。

      “玛利亚的眼泪”

      我突然想明白了这个名字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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