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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隔天上午我起得晚,出房门时已经十点半。进到客厅,宋瑢还没有走,过两天就要开学,我猜宋瑢的兼职工作已经停了。
等我从茶几上摸到眼镜往阳台一望,才发现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大鱼缸。
宋瑢看我出来,对我说:“前几天订的,今天才送过来。那天晚上觉得客厅太空了,养点鱼正好,也不用费什么心。”
我凑近去看,鱼缸里面装了假山和水草,几条金鱼刚到新环境还比较欢实,绕着圈儿地游。
宋瑢从客厅过来,站在我身边也俯下身,说;“如果觉得鱼缸还是有点儿空可以再买点不同品种的。”
这样说话,我们就凑得很近。虽然宋瑢和我已经交换了秘密,但是不知为何,我还是直起身,丢下一句:“没事儿,就这样挺好的。”然后趿着拖鞋又回房间了。
作业还差两页写完,为宋瑢写的故事倒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八月三十一号又去了趟一中,告示牌上公布了分班名单,我顺着指示牌摸到班级,老师还没来,就随便找个位置坐了。
座位边就是后门,往门外望出去有一棵巨大的老榕树。教室在三楼,只能看到树冠的位置,郁郁葱葱的叶子历经过这几天落雨的洗刷,又被走廊的灯照得莹莹发亮。
班主任是个干瘦的男老师,看起来年纪不算很大,三十岁上下,身上穿了一套运动装。他在讲台上站定,让我们猜他教哪门课。
底下统一口径说是体育,他自我介绍说是教数学的范老师,就又是一阵哄笑,班级气氛轻松了不少。
坐在我前面的女孩儿转过脸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过之后她没听清,于是我从作业本上撕下一个角,写上我的名字递给她。
过了一会儿她还回来,翻到背面,是她留给我的微信号,靠下的位置留了她的名字:杨姝。
女孩儿结交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一个热情的主动找一个被动的问答两句话,就是可以一起去接水上厕所的关系。
坐在教室里听完广播里校领导发言,每人手里都拿了一张地图,要去打卡集章,旨在熟悉校园。
杨姝和我一起照着地图逛了一圈,上次来有人带路,这次自己摸索才发现一中校园果然很大。
一共十五个打卡点,每个盖章的地方都有学生会的成员守着组织。依次前往医务室、图书馆、音乐教室等,我留心注意每一个戴着红袖标的人,一个一个走完,没见着熟人。
自由活动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回到教室领了校园卡和新教材。
等人回来齐稍作休整,就开始发卷子。和我想的一样,一中有开学考试。
班已经分好了,我猜是根据中考成绩排的,这次考试应该是为了摸底。
第一门竟然是英语,没放听力,只有四篇阅读加上完形和作文。文章很长,生词也多,我读得有点费劲。
卷子交上去之后马上送到办公室批改,这边又开始发物理,难度更往上提。我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悄悄吸了口气。
硬着头皮往下写,第一面只写了一半多,我听见另一头有人翻了页。
等物理卷子也收上去,我突然感觉到心跳很快。这次题很难,我不太拿得准。而且根据我的观察,我的做题速度在这个班算偏慢的。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杨姝坐在我对面叹气,说她最后一道大题第二小问没写上来。物理卷子我也是卡着时间写完的,最后一小问卡了有五分钟,尚不知是对是错。
我安慰她说摸底考试难度肯定会大一些,不必介怀,自己却也心里没底。
她不像被我安慰到了的样子,只是没有再说什么,用筷子把餐盘里的肥肉都挑到喝完了的汤碗里。
从两旁种了樱花的大道回教室,刚好高三中午下课,终于撞见宋瑢和汪佳雨二人往食堂走。
她们身上穿了校服,倒是规整,耳环也摘了。
看见我,汪佳雨挺高兴地跟我打招呼,问我们吃过午饭没。
我答:“吃过了。”汪佳雨却很是了解地说:“觉得不好吃吧?没事,慢慢就习惯了。”
宋瑢笑着应和:“你们那栋教学楼侧面有个小卖部,我把校园卡给你,下课去买点吃的吧。”
我没接,解释说我们的校园卡已经发下来了。
汪佳雨叹口气:“新发的校园卡里又没钱,给你就拿着吧。她钱多,没事儿。”说完从宋瑢手里接过来,塞进我外套口袋里。
坐回教室,还有十分钟强制午休,杨姝抓紧时间挺好奇地问我:“刚刚那两个学姐你认识呀?”
我含糊其辞:“嗯,认识。”
杨姝眼睛睁大了点:“你成绩很好吧?”
初到新班级,尚不知平均水平,我怎么敢自卖自夸,于是只说:“一般,还行。”
杨姝说她一进校门就被光荣榜闪瞎了眼,最上边那个女生写的鼓励其他同学的话,竟然是朴实无华的“好好学”三个字。
今早宋瑢带着我从后门进的学校,没看到光荣榜。不过我猜最上边那个女生应该就是宋瑢。
果然,杨姝说光荣榜上都印了照片,年级第一好像是刚刚跟我说话的那个学姐。
那么大一张海报,不知道人像会被调成什么样子,像素低还好说,要是比例乱调才是灾难现场。也难为杨姝还认得出宋瑢。
难怪杨姝突然问我成绩,原来是沾了宋瑢的光。
午休的时候灯全关了,窗帘也拉上,只有后门还开着一半通风。
我没有午睡的习惯,只是闭目养神。偶尔听见桌子椅子嘎吱一声,窗外的鸟压过枝条又扑棱翅膀飞走。
午休中途又开始飘雨,下了一小会儿又停了。
南方的雨季大概就是这样稀稀落落,绵绵无绝期。偶尔漏下一阵,余下的都是叫人猜不透的阴天。
午休醒来休息十分钟又是一张卷子发下来,我开始有点焦躁地算数。
一天考了语数外物四科,等班主任交代过时间安排,放我们回家的时候已经六点钟。
手机发下来,我和杨姝加了微信,才看到汪佳雨给我发消息说她们还有半小时,学生会要开学动员。宋瑢是纪律部部长,暂时走不开,让她代为发个消息。
我回消息说我在小广场边的亭子等她们,叫她们不用着急。
休息了两个多月,猛然一考,简直让我筋疲力尽。我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看走读生们背着书包迫不及待回家,校门口的人逐渐变少。
隔了十多分钟,汪佳雨又来消息说外面下过雨有点冷,可以去上次去过的演播厅找她们。
这一条是宋瑢得空之后才叮嘱汪佳雨发的。
于是我收拾东西,背着书包往校长雕像走。
演播厅很大,成员们都坐在靠前的几排。我没去打扰,坐在最后一排,给汪佳雨发消息说我到了。
她在前面开会,给我回了一个“OK”。
恰好各部门部长轮流上去发言,展望新学期工作,顺便鼓励大家招新,找好下一代接班人。
轮到宋瑢上去,代表纪检部总结了上学期工作,展示了下学期的值班安排,最后叮嘱不要再把缴获的外卖丢到活动室,味道散都散不掉。
指导老师已经走了,大家都放得开,一阵低低的笑声传过。
说到底都是中学生,留了这么久开会,这会儿该说的说完了。开学第一天没谁真的把心收住,一个个归心似箭,很快散了。
宋送过来帮我拎书包,随口问我有没有想法加入学生会。
这工作太累,对我而言仅有的“好处”只是能逃一个课间操,得不偿失,于是摆摆手谢绝了。
汪佳雨很是赞同的样子,说她递了两次辞呈,结果都被宋瑢一票否决了。
宋瑢告诉我说汪佳雨的辞职理由是:轮到她值周就会推迟十分钟吃晚饭,不能买到她喜欢的米线。
我十分理解地对汪佳雨点头,被宋瑢笑着领走了。
她带我从演播厅穿过行政楼,去车棚取了车,碾过地上的积水往家骑。
我想着开学考的事,一路上都比平时更沉默一些。宋瑢也没有特意找话聊,我们保持着安静的氛围一直到家。
高三没有开学考试,今天已经上了半天的新课。报道日不上晚自习,宋瑢的作业还没做完,先回房间,留我一个人在客厅消化换环境带来的落差感。
没吃晚饭,却也不觉得饿,一直枯坐到宋瑢出来觅食,我才稍微动了动眼珠,看宋瑢从冰箱里摸出一支夏天留下的雪糕。
她靠在我对面的墙上,感到好笑地看着我的表情,终于问我:“怎么了?”
我实在没脸告诉她,这都是因为担心或将在新班级排倒数而绝望呆滞。
不过,她看我不说话,好像猜到了些门路,对我说:“担心开学考试?没事的,一中惯例是故意把难度增加,为了来个下马威,好让你们在第一次月考前夹紧尾巴认真学。”
这我当然也猜得到,不过一朝落平阳,不论如何心情有点低落都是不可避免的。
宋瑢也不是那种长篇大论好让我马上复活的人。她把雪糕包装撕了,坐我边上慢慢吃,等我说话。
既来之则安之,这次砸了下次再说,我试图以此让自己平和下来。扭头看见宋瑢专心致志地吃雪糕,也有点馋,去冰箱下面摸了一道,没找到。
宋瑢把雪糕棍丢进垃圾桶,看我空手而归,道:“刚看过这好像是最后一根,你想吃我等会出去买点。”
我也不是想吃雪糕,就是觉得心里空,想吃点东西补补。
我说:“不用了,没事。你晚饭想吃什么,我来做吧。”
平时都是宋瑢先起,所以早饭由她包圆,中午和早饭也没时间一起吃。作为室友,我一直跟着宋瑢蹭吃蹭喝,实在不成样子。
结果宋瑢没让我下厨房,翻了下手机备忘录,向我确认道:“没事了?”
本身也不是多重要的情绪,于是我点点头。
宋瑢就拎起一个新的卡其色头盔递给我:“马上开学了,不吃点好的?今天不吃,明天就没机会了。”
原来宋瑢是信奉着哄好自己的胃,才能说服自己的心去上路的人。
宋瑢带我去了家干锅店,一端上来,香气四溢。
我夹了块土豆,是那种已经煮得面软的口感,外面又是酥脆的,配上裹的孜然,配得上一句惊为天人。
宋瑢夹了一支鸭掌,啃完之后才跟我说话。
“你不要怕排名,总复习这些排名都算不得事。考好了可喜可贺,不尽人意也是常事。”她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但是宋瑢怎么可能和我处境相当。我猜年级第一的不尽人意大概是跌落到第十。
我不太走心地应了一声。
宋瑢看我敷衍,于是说:“你不信我?”我掀起眼皮看着她叹了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
本身已经快放下了,却又想到宋瑢和那张红色大榜,实在落差太大。连同做惯了优等生的傲气,于是我有点自暴自弃地坦白:“我可能要倒数了。”
宋瑢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态度:“成绩不还没出吗?敌军未到,先自损八百了。”我把筷子搁了。
宋瑢就也停杯投箸,挺认真地跟我说:“我高一下期末考试,班排退步了二十六名,年排跌了一百多。”
我有点吃惊,没错开眼。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挺大一件事了,于是我问:“然后呢?”
宋瑢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虾:“就那样,挨老师的骂,然后继续学。最多下一次考试之前要多留点心。”
听她这么说过之后一切都简单明了,我却做不到立马洒脱。
我斟酌了一下,然后告诉宋瑢:“你和我认识的其他人不太一样。”
宋瑢追问道:“哪里不一样?”
这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我只能尽力描述:“我周围的学生,从小学有竞争意识开始,就会特别重视成绩。即使是平时不听课的学生到中考之前也会紧张。”
我把视线移到宋瑢身上,有点犹豫地说:“但是你看起来,就好像并不那么在乎。当然,至少在我看来。”
宋瑢听我的话,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竟然赞同了我的观点:“差不多吧。也不能说成绩对我而言不重要,只是它是我生活中必须的事情里,很大众普遍的一件。做一件事的人多了,竞争当然就激烈。我只能尽量吃好我的饭,不和别人比。”
宋瑢平平淡淡地说完,我一时无言以对。
吃好后,沿着河边吹风散步,把身上的油烟味都吹淡了才回屋。
一摸手机,看见庄知秀给我来了消息。
她发了一张初七的照片过来,我仔细看过,不得不承认它真是一只老猫了。
庄知秀说初七恐怕活不过秋天,我说如果它实在痛苦,就带去打安乐死。
消息发出去才恍然发觉我已经预演过很多次初七离我而去的场面,以至于这一天真的逼近我时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甚至不怎么刺痛地感到难过,只是有点怅然。
庄知秀隔了几分钟才回我,她说:你这人真是。
冷漠无情的我一出房门看见更加冷漠的宋瑢,正拎着一只单元门边上小卖部送的塑料袋,把两只冰糕放进冰箱冷藏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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