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说点高兴的事吧，你都看了我小时候的照片，也该和我讲讲你做过的有意思的事。”应臻换了话题。
　　“你想猎奇？”孟隐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是啊，你的故事肯定比我的照片精彩。”
　　“我有两个故事，一个是十七岁的故事，另一个是二十六岁的故事。先和你讲十七岁那年暑假发生的事。别人都说这个年纪的女孩是刚出炉的面包，香喷喷。呵呵。青春无敌，那时候我和一个男网友相约去大连青岛旅游。”
　　“你胆子可真够大呀！”应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还有更刺激的，先听我把这个故事讲完。”
　　“我俩报了一个旅行团。男网友是外地人，我到了青岛后那个男网友就在那加入旅行团。见面后，他给我看身份证，看样子不是骗子，哈哈。”
　　“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从小跟着妈妈走南闯北，见识广，有才气，懂文学出口成章，会弹钢琴，还是个游泳健将。此外，他情商高，对旅行团其他人也照顾周到，深受小孩喜欢。”
　　“你怎么知道他会弹钢琴，是个游泳健将？会不会骗骗小女生？”
　　“不是的，当时酒店大厅里有一台三角钢琴，他弹了一首《天空之城》，弹出了纯净忧郁还有力量，实在太好听了。去海边的时候，他在安全区外游了好久，周围都没人。”
　　“嗯，看来你很欣赏这位男网友。”
　　“他是我见过很有灵气的人，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很难碰到一两个。”
　　“灵气？你对他评价真高。”应臻有些不服气，接着说，“有些男人特别擅长在没有社会经验的小女生面前故弄玄虚。”
　　“我那时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小女生。”
　　“之后呢？他有追你吗？”
　　“有，可我还是高一学生呀，那个年代高中生很少早恋，大家都忙着啃书本应付高考。”
　　“他要是晚几年认识你就好了，像我这样。”
　　“那也没用，我真的只把他当成朋友。”孟隐听出了应臻的心思，故意瞟了他一眼，露出隐约的笑意，洋溢着久违的自信。她从小就知道自己长的好看，并不在乎追她的男生。
　　“现在还有联系吗？”
　　“没有，我读大学后慢慢淡了。”
　　“这个十七岁故事的男主翻页，说说二十六岁的故事吧。”
　　“你怎么都不关心故事的女主啊。”孟隐娇嗔,眼波流转间给他抛去一个妩媚的眼神。
　　应臻会意，解释道：“我就是关心女主才会在意男主啊。”孟隐满意地微微点头，开始了下一个故事。
　　“二十六岁那年，我独自去新加坡旅行。在乌节路闲逛时，突然一个陌生中年男人拦住我，他长的有些像福建人，说‘小姐，你掉了手机。’我惊讶，他递给我的正是自己的手机。中年男人用那带有福建口音的普通话搭讪‘小姐，一个人来新加坡玩吗？’我说是的。他接着说‘你长的那么漂亮，一个人来玩很危险的，我叫阿龙,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来找我。’他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的手机号。”
　　“你不会真的找他吧？这个男人比第一个更危险。”
　　“我拿了他的纸条，谢过后回到酒店。想了好久，那天刚好是我二十六岁生日，我想要过一个特殊的生日。于是拨了他的手机号。果然，他开车来接我。”
　　“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应臻惊呼。
　　孟隐淡然一笑。“如果不去，生活就永远平静地如死水一潭，我最怕这样。”她继续讲故事，“那天他带我去吃最地道的娘惹菜和肉骨茶，晚上开车到花芭山，从山顶鸟瞰狮城，璀璨夺目的夜景让我难以忘怀。之后我们来到红灯区芽笼，那里灯红酒绿，鱼龙混杂，到处是皮条客和妓女。”
　　“你怕吗？”
　　“有点，可是好奇战胜了担忧。阿龙带我进了一家酒吧，好多人都认识他，并尊称他‘龙哥’。阿龙说他以前是□□大哥，人到中年几经沉浮，现在金盆洗手改行做点小本生意，开了这家酒吧，服务生都是他曾经的手下。我万没想到阿龙是这样的背景，更难以置信他提前和员工打好招呼，让大家为我庆生。他们订了一个生日蛋糕，让我许愿，为我祝福欢呼，梦幻般的生日，多年后回想起来仍觉得那是一场梦。”
　　应臻已惊愕到无话可说，他在国外十几年，见过的牛鬼蛇神，听过和经历过的奇闻异事都没孟隐的故事动人心弦。
　　“第二天，阿龙邀请我去他家作客。他妻子是个妓女，浑身散发出一种野性的美。两人育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儿子。那个小男孩一直亲切地叫我‘姐姐’，我在他家吃了一顿当地人做的家常菜。之后，他带我去了樟宜机场，在那仰头数着一架架飞机起飞降落，阿龙说他最喜欢做这事，这让他想到自己起落沉浮的人生。”
　　“有惊无险！这个阿龙还挺有意思，你运气好，遇到一个对你没有邪念的人，如果阿龙不是好人，那个山顶和家里，都是先奸后杀的最佳犯罪地点。”
　　“我是不是太单纯？”
　　应臻微笑着摇头。说：“你只是太好奇了，想要看看视野之外的世界。”
　　孟隐微微点头，说：“阿龙说我是恐龙。”
　　“为什么？”应臻好奇。
　　“在他眼里，我就是那个生活在远古时代现在早已灭绝的生物。”
　　“有眼光。”
　　“你也赞同？”
　　“嗯，至少在我眼里已经找不出第二个你，你是唯一的。”
　　“每个人在世上都是唯一的，即使双胞胎也有很多不同之处。”
　　“不，绝大多数人都可以被归入某一类，贴上标签。你没法归类，就好比笑有很多种，蒙娜丽莎的微笑全世界独一份。”
　　黑夜把一切都泼上一团黑色的墨，覆盖了白天时的姹紫嫣红。孟隐的眼睛和心却是亮堂堂的，应臻说的有理，文字把她带入一个无法被世俗归类的世界，一个不会被黑夜吞噬的世界。
　　“再给你讲个我舅舅的故事吧。八十年代末，我们家那边常有人偷渡到国外谋生，舅舅也是那批人中的一个。他先来到巴拿马，遇上战事，于是打道回府，途经荷兰。那时候边检宽松，舅舅英文很好，央求工作人员让他入境随便看看马上出来，说自己行李都托运回国了，不会在荷兰境内呆太久。于是他入境荷兰，赖在那儿不回国了。因为是黑户，谋生困难，于是他辗转流落到比利时，生活还是难以为继。最后不知哪儿打听到消息，说有位老乡在葡萄牙开餐馆，舅舅二话不说拎起行李去葡萄牙投奔老乡，在那安顿下来，直到入籍一晃过去二十多年。他有做过生意，天时地利人和哪样都沾不上，一直失败。但舅舅是个很乐观的人，他玩遍了欧洲，口袋里没几个钱，可花起来比有钱人还潇洒。最后，他带着别人几辈子都不曾经历的精彩人生心满意足地回国了。”孟隐端起马克杯喝了几口水，看着应臻问道：“你觉得我舅舅的人生怎样？”
　　“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我喜欢。”
　　“可是很多人说他没挣到钱，是失败的人生。”
　　“人活着是为了感受大千世界，只是每个人要感受的东西不同，有些人想感受钱，有些人想感受有趣的经历，只要他觉得已经感受到了，就是成功。”应臻的目光移向孟隐，突然问道，“你想过怎样的人生？”
　　孟隐出神，年少时的心境像雨后春草般挂着露珠爬满心头，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应臻接着问：“你为什么要写小说？”两个相同的问题。
　　“像舅舅那样看到很多风景，认识很多人，听他们的故事，感受他们的人生，写出属于自己和他们的故事。”孟隐眼里闪烁着光辉，嘴唇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心底被压抑着的梦想浮了上来，冒着泡，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你已经过上了你想要的人生。我一直在看你更新的小说，越写越好了。”
　　应臻仿佛看到那支附着孟隐灵魂的笔，优雅转圈，罗带飘扬。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瞬间，温哥华的生活有时会令他心生厌倦。家住郊区，供着三十年的房贷，妻子收入不算多，挣的钱只能当作孩子的生活费，还房贷的艰巨任务自然由他担当。他要不停地挣钱，可谁那么容易在国外挣大钱，挣个小钱已属不易。妻子的公司离家很远，他每天先开车送妻子上班，然后去学校，下班后接妻子回家。他妈与妻子常为教育孩子的事产生矛盾。两个不同年代的女知识分子生活在一起，各自有一套观念，彼此总有嫌隙。成家后他不能像以前那样经常旅游，偶尔想带着妻子过二人世界，却总被她以平时工作忙，周末在家要带孩子或干家务为由拒绝。妻子的拒绝也不是没道理，应臻爸妈是思想开放爱享受生活的老人，一旦儿子儿媳回家，他们就放下重任，自己快意人生。
　　“如果能卖出影视版权，上映就最好了。”钱对孟隐来说同样重要。
　　“写作这条路不好走啊，你有退一步想，如果你的小说没有读者，卖不出版权的结果吗？”应臻清楚，以文字谋生要有天分、时运和勤奋，每项都需顶配，否则只能寄情文字，却穷困潦倒。
　　“我写作最重要的一点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心愿，所以即使挣不到钱，我也会为爱发电。”孟隐坚定地说。
　　“这部小说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虽然文笔质朴，缺乏技巧，可里面倾注了我所有感情。往后的人生，我可能再也写不出第二部小说，或者能写出文笔好技巧佳的作品，可保证不了感情，它是写作者最稀缺的资源。所以，我才想让这部小说被更多人看到。”
　　“我理解，有些作家一生只有一部作品，却倾注了她的全部，比如玛格丽特的《飘》。”此时，应臻对孟隐产生了一种钦佩之情，这是他十年前未曾感受到的，眼前的女人，好看的皮囊下更有骄傲的灵魂。
　　一番谈话，孟隐感到自己的脑袋已经滚烫。除了应臻，再也不会有人和她谈论文学了。身边的闺蜜忙于带娃，曾经的姐妹群已变为育儿群，爸爸不懂文学，妈妈只会在意什么时候能抱上外孙，弟弟爱玩游戏更是没有共同语言，大蒙只关心他的体重和学生，至于以前的同事，讲的是效率业绩，数字决定一切，能好好共事好聚好散已经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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