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钗

　　小崔氏的视线从谢忘尘和凌芸身上掠过，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虽出身寒微，父母双亡，但谢忘尘却在短短五年时间里，就从一个初出茅庐的新科状元崛起为总揽内阁大权的首辅，还获得了陛下亲赐的可先斩后奏斩万物的青狐宝剑。

　　这等人才，若非祁帝下了秘旨，她倒也不会逼着凌芸替嫁。

　　小崔氏叹息一声，再度看向谢忘尘。凌国公曾与她说过，贵妃娘娘颇为欣赏谢忘尘的能力，且有意将他招致麾下，帮扶二皇子。

　　若是谢忘尘没有出声，那也就罢。但如今他都站出来维护凌芸了，那她也不好再为难他们。

　　这般想着，小崔氏从手腕上退下了一个镯子，交给站于自己身旁的孔嬷嬷。

　　“去罢。”

　　谢忘尘微微颔首：“多谢岳母。”

　　凌芸屈膝行礼：“多谢母亲。”

　　小崔氏摆摆手：“都下去罢，我乏了。”

　　静安堂的人鱼贯而出，凌婉婷走在最前方，紧跟着的是凌婉君等人，而谢忘尘却似乎并不着急，等所有女眷都退出后，才缓步离开。

　　走在女眷末端的凌芸刻意放慢了脚步，等与前面的人拉开一定的距离后，她鼓起勇气，轻声请示道：“大人，我小娘如今病重，我实在放心不下，不知可否现在就去探望她？”

　　谢忘尘垂眸看着眼眶依旧有些通红的凌芸，脑海中快速闪过凌国公府众人的面孔，或许是因为凌国公长得魁梧英挺的缘故，府中小辈大多面容刚毅，唯独凌芸与众不同，容貌柔和而艳丽。

　　凌芸没有得到答复，抬眸看向谢忘尘：“大人？”

　　谢忘尘回神，忆起方才墨九和他通报的关于薇雅阁的消息，眉头轻皱：“好。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去罢。”

　　凌芸摇头，想拒绝。

　　谢忘尘继续道：“我已派人把大夫送过去，想必已经出城了。”

　　话已至此，凌芸也知道今晚是去不成了，只能沉闷应下：“多谢大人。”

　　谢忘尘只微微颔首，不再说话。

　　两人穿过重重院门，来到停放马车之处。

　　登上马车后，为了缓解因与谢忘尘过于接近而产生的紧张感，凌芸垂眸回顾着沿途的种种见闻。

　　凌国公似乎真的很喜欢谢忘尘送的玄铁红缨抢，已经让人送到库房里收藏起来。

　　嫡姐的性子还是如同年幼时那般骄横，且开口不留情面；嫡妹倒是不同，全然没了小时候的娇气，越发端庄了。

　　凌芸想着这些的时候，马车已经离开了朱雀街，行至城门口附近。

　　一阵寒风袭来，车帷被高高掀起。

　　凌芸转眸看去，突然发现城门早已紧闭。

　　她的心中突然豁然开朗：原来谢忘尘不让她今晚离城，是因为城门已关闭？而他早就考虑到这点，提前把大夫送了出去？

　　在大祁境内，城门一旦落锁，除非是处理紧急要务，或是持有特殊令牌、获得特殊手谕之人，方得破例开启。

　　若是她因为私事闯城门，城门非但不会开启，她或许还会因此被押入大牢。

　　理清了种种原委之后，凌芸满怀感激地望向谢忘尘。她本欲开口道谢，却见谢忘尘在闭目小憩，于是凌芸止住了话语，只是轻轻地拿起身边的灰黑色大氅，细致地为谢忘尘披上。

　　车厢静默一片，车外夜色渐浓，伴随着夜幕的降临，寒风也愈发狂躁。

　　凌芸抬手掀起车帷一角，目光透过缝隙看向外面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的夜色，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状的焦躁。

　　若是今夜谢忘尘去她的院子……

　　想到这里，凌芸抿紧了双唇。

　　然而，马车并没有因为凌芸的紧张而放缓前行的步伐，反而似乎加快了速度，一路疾驰向前。

　　马车减速、停稳，谢忘尘也在这时睁开了紧闭着的双眼。

　　凌芸心里忐忑不安，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紧随谢忘尘的脚步，下马车，上阶梯，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步入长廊之下。

　　看着高高悬挂着的红灯笼，她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凌芸闭了闭眼，谢忘尘近日为她所做的桩桩件件，在脑海中逐一浮现。
　　明知道她是替嫁新娘，为了不让她难堪，谢忘尘毫无顾虑地为她簪上了凤鸾钗；在她即将撞上假山石棱时，是谢忘尘出手相救；在她请求行结发礼之时，谢忘尘也没有拒绝；还有今日在静安堂，也是他替自己要了进入梅花庄的手令，甚至还非常细心周到地帮她请了大夫出城为小娘就诊。

　　如此一来，她欠他已许多许多，且他们如今是拜了堂、结了发的夫妻……

　　“夫人，这灯笼便交于您。大人尚有政务需即刻处理，夫人您早些安寝。”

　　凌芸的思绪被打断。
　　转身看去，只见跟随在谢忘尘身边的墨九已经将提着的灯笼交给了翠竹。

　　而谢忘尘的身影，已经和浓重的夜幕融为了一体。

　　翠竹拿着灯笼，跺了跺脚：“谢大人怎么能这样？难不成政务还比夫人您重要？”

　　凌芸难以言喻此刻心中的复杂情绪，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内心已不如先前那般沉重。

　　凌芸轻叹一声，道：“回去罢，大人身为首辅，既心系朝廷，又关心百姓，政务繁重也是情理之中。”

　　闻言，翠竹心中虽仍旧对谢忘尘对待自家小姐的态度感到不满，但她也回忆起在雪莲山上时，从其他道姑那儿听来的关于谢忘尘的一些事情。

　　“奴婢听说，自谢大人上任以来，读书人有了更多出人头地的机会，平民百姓的日子也没这么难过了。”

　　凌芸也想起了在民间流传的有关谢忘尘的若干事迹。

　　谢忘尘上任后，不仅解决了国库的危机，而且推崇士才，选拔贤能，更倡导减轻赋税、免除徭役。此外，他还为朝廷铲除了众多奸臣逆党。因此在朝堂上，他被誉为功勋卓著的大臣；在士人眼中，他是有知遇之恩的伯乐；在百姓心中，他则是深受爱戴的青天大人。

　　不可否认，谢忘尘于政务上，确实政绩卓越。

　　然而，最令凌芸影响深刻的，还是他经常佩戴在腰间，剑柄护手处雕刻着一只青狐的利剑。

　　她幼年和小娘跟随凌国公在边关之时，曾见过凌国公挥舞此剑。后来返回皇城，凌国公便将剑归还给了陛下。

　　出乎意料的是，这柄剑最终却被赐给了谢忘尘。

　　凌芸再次回想起那幅血腥的画面，不禁摇了摇头。

　　青狐剑作为御赐之物，或许雪莲山下的那一幕，是谢忘尘在履行职责吧。

　　毕竟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凌芸深感谢忘尘真的不像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所以，这些年，于那件事情上，应该是她误会他了。

　　·

　　前院，书房。

　　墨九将书案附近的烛火点燃后，将薇雅阁今日发生的事情再度汇报了一遍。

　　“属下未曾料想，表小姐的心肠竟如此狠毒。幸而银杏获知了这一阴谋后，安排人手在半途中替换了药物。否则，夫人的小娘感染瘟疫尚且是小事，倘若因此波及整个皇城，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谢忘尘皱眉问道：“她哪儿来的药？”

　　墨九：“是她的贴身嬷嬷郝氏，从一位走方郎中那儿取得的。”

　　谢忘尘：“处理干净，别再让这些东西出现在大祁。”

　　墨九连忙应道：“是。”

　　他家主子狠厉的手段其实只是针对仇家，对于平民百姓，主子还是非常爱戴的。

　　不过说起仇家，墨九就有些迷糊了。

　　凌国公府于主子而言，也是仇家之一，可主子为何会答应和那位凌家庶女结发？

　　就算是逢场作戏，这牺牲未免也太大了些。

　　谢忘尘见墨九站了许久未有别的动作，食指轻叩了一下桌子。

　　墨九连忙回神：“属下这就去办。”

　　谢忘尘：“嗯，还有冯氏那，你多加留意，务必确保其安然无恙。”

　　墨九虽然疑惑，但还是应下：“是。那表小姐那边？”

　　谢忘尘沉默片刻，语气淡漠却充满了狠戾：“再有下次，便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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