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明月泪

作者:雨落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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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既得了月泪首肯,拜师礼便在这片狼藉的木匠小院中仓促却又郑重地举行。无香无烛,唯有满地刨花权作蒲团,散落的工具与那修复好的木鸢部件成为唯一的观礼者。

      月泪立于院中老槐树下,晨光透过枝叶,在他月白的衣袍上投下斑驳光影。他神色依旧淡漠,却比平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肃穆。朱尚永难得收起了玩笑神色,站在稍远一些的位置,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慕予依着月泪简短的指示,朝着东方——据说是师门起源的方向,深深三揖。

      最后一揖直起身时,异变陡生。

      月泪并指如笔,于虚空中轻轻一划。一道清辉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并非攻击,也非防御,而是在空中缓缓勾勒、延展,最终化作一幅半透明的、金光流转的卷轴虚影,无声无息地悬浮在半空之中。

      那卷轴古朴玄奥,仿佛由纯粹的光与道则交织而成,上面浮现出一个个名字,以某种古老的字体书写,散发着苍茫悠远的气息。最上方是几个已然模糊、威压却犹存的尊号,应是开山祖师。其下,第二排的名字清晰可见。

      慕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他看到了“月泪”二字,清冷孤逸,如其人。然而,在月泪的名字上方,还有一个名字,却被一道凌厉的、仿佛蕴含着无尽怒意与决绝的金色笔划,狠狠划去!

      那被划掉的名字是——

      南宫醉。

      笔画狂放,依稀可见昔日的锋芒,此刻却被那一道断痕彻底抹杀,只余一个充满故事的空壳,无声地诉说着背叛与决裂。仅仅是凝视着那个被划去的名字,慕予便感到一股森然的寒意与难以言喻的压抑扑面而来。

      月泪的目光也落在那名字上,金眸深处似有冰冷的漩涡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并未解释,甚至刻意移开了视线,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污迹。

      朱尚永在一旁轻轻“啧”了一声,抱着胳膊,眼神晦暗不明,终究什么也没说。

      院内一时静默,只有那金字师门谱在空中静静流转,光华熠熠,而那被划去的“南宫醉”三字,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疤,无声地烙印在师门的荣耀之上,带着挥之不去的诡谲与神秘。

      月泪不再看那谱系,转而面向慕予,声音打破了沉寂:“今授汝名,入我门墙。谨记,”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门规只一条:悖逆师道,天下共诛。”

      没有繁文缛节,没有温情脉脉,只有最直接的警告与最沉重的责任。

      随着他话音落下,师门谱上,月泪名下的空白处,清辉流转,缓缓凝聚出“慕予”二字。字体初时稚嫩,随即稳定下来,与其他名字一般,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辉,正式铭刻于这玄妙的传承之中。

      金字师门谱随之缓缓消散,化作点点流光,隐没于虚空,仿佛从未出现过。

      拜师礼成。

      月泪看着他,最后只说了一句:“起来吧。这里的残局,你来收拾。”

      既是入门的第一课,也是让他熟悉这些未来可能朝夕相处的工具与材料。

      慕予恭声应道:“是,师父。”
      朱尚永不与他们一道,慕予跟着月泪一路到了百花城。百花城城主一路客套,眼开月泪不耐烦,才将目的道出。
      危峰犄角处一道水流倾泻而下,水落成湖,湖面清平,旁边有一栋洞府,上匾提一“水天疏影府”。
      月泪让新收的小徒弟乔装打探了一圈,找到了百花城区域水患元凶。
      气汽重重,月泪身影销立,只着中衣。此处寒气太重,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他早不置一语将衣服扔给了偷偷打颤的徒弟。
      像是为了验证,湖底窜出一条蛇,蛇身足有碗口粗,一到岸边,化身成人,正是那水天疏影洞府主。
      月泪简单使了个障眼法,那蛇妖看不见他们,只是一溜烟钻进了洞府,又匆匆退了回来。
      一条玄青巨蟒从他的洞口钻出,蛇妖怎会认不出?这是腾蛇——
      刚退后几步,就像碰见什么无形的屏障似的,被弹了回去,踉跄几步停在腾蛇跟前。
      “那场天灾究竟是怎么回事?”
      月泪并没有撤去障眼法,声音冷冽。
      那祭司还打算挣扎一下,掷出两个火球,打在腾蛇身上,连块印子都没留下。腾蛇受了攻击,顿时暴怒,一下子,从洞府中将剩下的蛇尾拖出,那化成人的妖物瞬间重新变回蛇身,就要往水里钻,被腾蛇死死缠住,愈收愈紧,眼看就要窒息。
      月泪动了动手指,腾蛇这才卸力。
      蛇妖直喘气,只觉得骨肉都在发疼,连变作人形的力气都没有了。
      “说话……”月泪声音更冷。
      “你们是谁?”妖物怕得打颤,还是强装镇定道,“是为了水患?……我不过贪恋人间一色,是你们非要赶尽杀绝,我没注意——”
      “那场水患死了多少人,淹了多少庄稼,只是一句没注意?”
      这事情如此简单,却残害了不少人的性命。
      “我不会替他人审判你,我会将你扔给重华弟子,腾蛇我会留在你身边,一有什么想要逃跑的动作,它就会当场叫你死无全尸,再者,你有点本事,逃了,我也会把你给逮回来!”这么一番狠话说下来,确是没有半分掺假的。
      不等对方反应,月泪一个眼神示意,腾蛇蛇尾缠住那水蛇直耸入云,往城内去。
      为了不造成慌乱,月泪挥袖将水蛇变回人形。
      慕予全程在一旁看着,不着一语。他能说什么,他只觉得悲哀!他们的性命当真如此不堪一提吗?对于强大者而言,他们只是蝼蚁,甚至不如牲畜。
      凭什么?
      慕予只觉得心口作疼,有些喘不过气来。
      “慕予,你发什么愣?”月泪瞟他一眼。
      慕予回过神来,目光落在月泪身上。在水雾中待久了,白绸有些通透,暴露出里面滑嫩的肌肤,哪怕仅仅是个背影,也叫人浮想联翩。
      目光下移,月泪一双笔直长腿,肤若凝脂,宛若世间最美的舞者,却又带着武者的线条。
      慕予只觉得面部发烫,匆匆移开目光,慌忙作揖,“师尊,我们现在是回去吗?”
      “回去做什么?我看这蛇妖洞府不错,你去收拾一下。”一段时间的照料下来,月泪已经很理所当然地吩咐这个徒弟做事。
      “是!”慕予当然不会有怨言,他乐呵得很,他自觉不算聪慧,在修炼上还需要师尊多多关照,在因为母亲之事,自觉的所欠师尊甚多,做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自然是乐意的。
      况且……这可是师尊呢!
      “慕予,能力亦是使命……”月泪自身后道。
      慕予回头时,月泪已经消失在原地。
      夕斜,晚阳难照洞府深处,霞云追月。月泪回来时,洞府亮堂得晃眼。
      “师尊!”少年声音难掩激动 ,一路小跑,堪堪停在他跟前。“百花节未过,我见洞府后温汤处还有梅花,虽然不在花期,但是在百花节,花枝便是福报,师尊如此圣洁,我想只有梅花可与之并肩。”
      少年摊开手,一枝无花无疱的枝桠置至掌上。少年目光如炬,拒绝的话在喉间一转,还是“嗯”了声,收下了。
      “城主问我如何处理蛇妖,我见蛇妖并非有意,也诚心赎罪,一时也不好定夺,你觉得呢?”
      “无意便无罪?我不认同,我只认‘杀人偿命’!”谈到这,慕予格外认真。
      “嗯……”月泪皱眉,不置可否。

      三年转瞬即逝。少年叛逆期的孩子不好带,月泪也不知是如何熬过来。
      昔日尚显单薄的孩童身量,如今已如抽条的柳枝,拔高了许多,虽依旧清瘦,肩背却已有了少年人初具的挺拔轮廓。只是那过快生长的骨骼,偶尔会让他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属于这个年纪特有的青涩笨拙。

      水天疏影府外的老松下,晨光熹微。

      三年光阴,不仅改变了慕予的身形,更在他指尖沉淀出傀术的微光。

      月泪授艺,向来不循章法。他未曾给予慕予厚重的典籍,只在他初次成功引动天地间游离的灵素,纳入己身化为一丝微薄灵力时,将一束素白的、看似寻常的丝线放入他手中。

      “傀术根基,在于‘感应’与‘构筑’。”月泪的声音依旧平淡,“以尔之灵,感万物之息;以尔之意,筑操控之桥。此线,便是你的桥。”

      最初的数月,慕予几乎是在与那束丝线的“沟通”中度过。它并非死物,内里蕴含着月泪赋予的微弱灵性,桀骜不驯。慕予需以自身灵力耐心温养、引导,方能使其如臂指使。他常常在洞府外的月光下枯坐整夜,指尖缭绕着莹白丝线,试图让它按照最简单的轨迹游走,却总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灵力耗尽后,脸色苍白如纸。

      月泪从不催促,只在偶尔经过时,指尖轻弹,一道清辉没入慕予眉心,助他稳住即将溃散的灵力,或是点出他操控中某个细微的谬误。“力非蛮,意先行。”这是他最常说的话。

      渐渐地,慕予摸索到了门径。那丝线不再仅仅是外物,开始与他自身的灵力波动产生奇妙的共鸣。他能让它如灵蛇般蜿蜒,如蛛网般张开,甚至能同时操控三根丝线,在空中勾勒出简单的符文。

      月泪开始让他接触真正的“傀”。最初是洞府内一些无灵性的死物——石凳、木杯、落叶。慕予需以傀线附着其上,以自身灵力模拟其应有的“动”。让石凳平移三寸,让木杯悬空不倒,让落叶逆风而舞。这要求对灵力极其精妙的控制,多一分则物毁,少一分则纹丝不动。慕予失败过无数次,洞府内时常响起物品碎裂的轻响,但他眼神中的专注却从未熄灭。

      第一年后的某个黄昏,慕予首次尝试御使活物。目标是一只误入洞府的彩蝶。他屏息凝神,指尖傀线如烟似雾,轻柔地缠绕上蝶翼,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它自身的飞行轨迹,而非强行控制。那彩蝶在他指尖丝线的牵引下,翩跹起舞,画出一个又一个完美的圆,竟未显丝毫挣扎。那一刻,慕予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彩,他感受到了不同于操控死物的、一种与生命韵律共鸣的奇妙感觉。

      月泪立于远处,静静看着,金眸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此后,慕予的傀术开始步入正轨。月泪传授他更复杂的傀线结阵之法,如何以多根傀线构筑临时的“灵枢”,短暂赋予死物更复杂的行动能力;如何将灵力透过傀线转化为不同的属性效果,如束缚、穿刺、麻痹;如何在对战中,以傀线预判、干扰对手的动作。

      慕予展现出了惊人的悟性。他并非一味模仿月泪那宏大磅礴、如臂指使万千傀线的风格,反而另辟蹊径,更侧重于“精准”与“巧变”。他能以最少的傀线,达成最有效的控制。一根丝线,在他手中可刚可柔,刚时如钢针穿刺,柔时如流水缠绕。他甚至开始尝试将剑术的一些理念融入傀术,使得傀线的攻击轨迹更加诡谲难测。

      然而,月泪也明确告知他目前的局限:“你之傀术,灵动有余,韧性与强度不足。御使寻常鸟兽尚可,若遇修为精深的妖物或意志坚定的修士,傀线易被挣断,灵枢亦难持久。至于更高深的‘御尸’、‘御人’之道,非你现今灵力与神魂强度所能涉足,强行修习,反遭反噬。”

      慕予深知师尊所言非虚。他如今能稳定御使的,大抵是些小型动物,或者同时操控三五件寻常物品进行简单动作。若如月泪那般,挥手间巨蟒听令,傀线化作天罗地网,对他而言仍是遥不可及的境界。

      但这并未挫伤他的锐气。他清晰地感受到体内日益增长的灵力,以及对傀线那如血脉相连般的掌控力正在逐步加深。他知道,路要一步一步走。至少现在,他已不再是那个面对危险只能依靠师尊庇护的稚童。指尖这束素白丝线,便是他通往强者之路的、独属于他的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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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年前 来自:江西
    在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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