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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莫比迪克号上有两间医务室,彼此贯通,打开相连的隔门后也可以看作一间。
你站在打开的隔门前,掀开垂挂着的门帘,走进那间属于马尔科的医务室。
房间里堆满了书,从桌上堆到桌下,马尔科显然没有太多建筑师天赋,由书本堆叠而成的每座塔都岌岌可危。你小心翼翼地从中穿过,捡起掉落在地的抄录纸,然后发现不管在哪个世界,医生的字迹都是如出一辙的潦草,你还是一个字都看不明白。
“是我的错觉吗?感觉好像比第一次来的时候更乱了。”
你把摘录纸夹进离你最近的书的第一页,有些好奇遭遇激烈的海流时,这间房间会不会被多米诺骨牌般倒下的书本淹没。
其实医务室变成这样,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马尔科的治疗方式。
以白胡子海贼团的规模,他无法面面俱到负责所有伤员,而一般需要他亲自治疗的伤势都很严重,这时伤患在哪里,他就往哪里放火,现烧现治,根本不会回医务室再处理。久而久之,医务室就变成了如今这幅乱得很符合名医刻板印象的样子——唯二还算整洁的,只有靠窗的病床和一张没有坐垫的木椅。
“平时找资料可怎么办呢?”你问道。
“没关系,我记得位置。”白胡子海贼团优秀的副手、船医兼一番队队长从书桌前起身,不一会儿就递给你一摞按编号降序排列的病例。
“帮我拿给莎丽吧,护士实习生小姐,”马尔科朝你挥了挥手,“粉色的衣服挺适合你的。”
你穿着款式统一的护士服,迷你裙被毫无违和感地穿成了连衣长裙,裙摆直接遮到了小腿。
“谢谢,但我不太习惯粉色。我是说,白色可能更好……”
你回想起被护士们团团围住、强行换上这身衣服的情景,眼神顿时虚无起来——你切身体会到萨奇口中的“护士们都很危险”意味着什么了,谢天谢地,还好她们没有逼你穿上那可怕的豹纹紧身袜。
记得那天,护士长莎丽对你说:“小诺亚,你穿护士裙肯定很可爱。”
她用指尖描摹着你蝴蝶骨之间的纹身——你在纹身后经常穿露背的吊带衫——动作十分轻柔,却让你下意识联想到蜘蛛或毒蛇,大自然中美丽而凶悍的捕食者们总有许多共通之处。
“考虑一下好吗?”
你在莎丽甜蜜的请求中动弹不得,其结果,就是你现在来医务室帮忙必须要穿这件粉色的护士裙了。虽然你对粉色没有偏见,也早已过了对粉色抱有强烈抵触的少女时期,但——你还是觉得白色可能更好。
你关上门,回到另一间井井有条的医务室,为了区分,你通常叫它医疗室。
护士们负责处理轻伤和解答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健康问题,她们通常用最温柔贴心的语气对每一位船员说,“欢迎,小傻瓜,你哪里不舒服吗?”,并在治疗结束后用写病例的笔轻轻勾两下船员的下巴。
“下次要小心哦,再冒失地受伤/生病的话,我可要好好惩罚你了。”
她们在念“惩罚”两字时总会刻意加上重音,语气暧昧得让你忍不住怀疑这场景到底能不能免费观看。
——‘医疗队的护士们很危险。’
她们自信、迷人、性感,将以柔制刚运用得炉火纯青,用美丽与温柔锻造出比玫瑰花刺更尖锐的利刃。你注视着她们,仿佛在注视闪闪发光的、无比坚毅的钻石——你不仅喜欢她们,而且还预感自己一定会向她们“学坏”。
谁叫你是海贼船上的“坏女孩”呢?
这无可厚非嘛。
……
最近,白胡子海贼团的负伤率显著下降了不少。
船员们非常抗拒受轻伤,原因是受重伤的话马尔科放火一烧就可以治好,但轻伤得去医疗室处理伤口,这意味着要面对理性和良心的双重折磨——分别来自护士和你。
如果只是面对护士们的捉弄,他们还不至于这么抗拒,甚至可以当成情趣……但对你,他们却真的束手无策。
五番队的约克在“兄弟你自求多福吧”的注目礼中走进医疗室,有些不明所以。他推门而入,室内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除他以外还有几个人也在等待治疗。
他右臂的袖子被割裂了,布料上晕染出深色的血迹。你走过去帮他卷起袖子,血肉模糊的伤口与布料几乎粘在一起,是一道长约十公分的刀伤。
“谁在乎这点小伤啊,放着不管过两天也会好的,没必要这副表情吧。”约克满不在乎地说,另一只手在你的护士帽上拍了拍,“受不了就别呆在这里了,去找萨奇,或者以藏,做点其他事。”
他直白地驱赶你,像牧羊犬驱赶迷路的羔羊回家,语气算不上温和,却出自好意。
你用纱布覆盖住他的伤口,没有说话。
你想起过去体检时扎在静脉上的采血针,那根针尖锐、纤细,冰凉,轻而易举地刺破你的皮肤与血管。护士把止血棉压在出血处后贴上一截胶布,叮嘱你按五分钟再松手。
静脉血在窄窄的试管中沉淀,三支试管,总取血量不足15cc,但次日,你手肘内侧的皮肤仍泛起大面积的乌青,花了一周才消退,仅因为一个小小的针孔。
那么约克呢,他流了多少血,他的伤口又需要多少时间愈合?
你不知道。
似乎对海贼来说,不至于卧床不起或者断胳膊断腿的伤都是轻伤。他们的战斗像走在悬崖边的钢丝上,活着就该知足,没人关心不致命的伤在哪里又多了几道。
你垂着眼,在沉默中替他清创,无菌生理盐水的冲洗令伤口轮廓逐渐变得清晰,如同皮肤上突兀地裂开一道血淋淋的鱼鳃。
无所适从的约克试图以“伤疤是勇敢战斗的勋章”之类的陈词滥调打破僵局,可你依旧一言不发。
超过两公分的伤口都需要缝针,这对医疗队的护士们来说是家常便饭。莎丽娴熟地打上最后一个结,温柔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听起来有些遥远。
“记得两周后来拆线哦,冒失鬼。”
她将持针器、多余的缝线、污染的医疗手套扔进托盘,用再次消毒的手戳了戳约克的额头,转身去为其他伤患处理伤口。
你取来纱布和绷带,一层层缠绕在这道必然会留疤的伤上,并在包扎完后短暂地愣神了一会儿。
你其实有很多想说的话,例如,人的皮肤不该被这样撕裂,不该留有伤痕,不该流那么多血;又例如,你还好吗,你的伤口还痛吗,你真的没事吗…等等。
你感到难过,为他们的疼痛,也为他们的不在乎。但,你最终只是沉默地、缓缓地松开了手。
约克猛地抓住了你的手腕。
他觉得越发不舒服了。
“我真的没事,这种小伤大家都习惯了,”约克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口了,“别这副表情。”他重复起最初说过的话。
约克感到不可思议、困惑,和一丝隐秘的欣喜,像在你的触碰和目光中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早已习惯的痛楚突然间变得难以忍受。
——‘谁会在乎这点小伤?’
你的眼神如同连绵的细雨,被层层纱布挡在伤口之外。
约克又接连解释了好几句,例如“没有大碍”、“很快就好”、“一点不疼”……他的语气带着忐忑,迫切地希望你能随便说点什么。
“我…我下次一定注意,尽量不受伤。”他结结巴巴地保证道。
你拍了拍约克的手背,示意他松开你的手腕,接着在他沮丧地以为你要离开时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那你要和我拉勾哦。”
这是你在医疗室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勾着手指晃了晃,轻轻唱起童谣来。
「指切りげんまん、うそついたら針千本飲ます、指切った」
‘勾手指,骗人的人要吞掉千针,切掉小指。’
你注视着约克的双眼,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补充道:“骗人是小狗。”
于是,沉默不语的人换成了约克。他在巨大的震撼中迟缓地点了点头,听你详细地说明养伤期间的各种注意事项。
——你在乎。
约克茫然地想道,这个想法如雪崩般席卷而来,将他淹没。一股不可抑制的、微妙的、喜悦的情绪随着你的话语不断膨胀,使伤口处传来前所未有的疼痛。
原来,它本该疼痛。
……
所有治疗工作都告一段落后,你脱掉护士服,换回了自己原来的衣服。
你走进马尔科的医务室,断电般扑进那张唯一的病床,在弄乱床单的同时发出了一些没有实际意义的、音调奇怪的哼声。你感到疲倦,主要是精神上的疲倦,护士实习生的工作让你晕头转向,你需要时间来适应面对众多伤口这件事。
刀伤、淤青、挫伤、骨折……这对海贼们来说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伤,他们甚至没想过让马尔科帮忙点把火加速治愈。
“为什么呢?”你问道。
“因为我们是海贼。”马尔科把摘下的眼镜放在桌面上,“你呢?明明有很多想说的话,怎么一句都没有对约克说?”
“原来你看见了呀……”你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蜷成一团,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床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因为不管说什么,都不会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你说着,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会说,‘没事,一点都不疼,不用担心,伤口也会很快愈合’,不是吗?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我问与不问,根本没有区别。”
马尔科在床边坐下:“那你想听什么样的回答?”
“我不知道。”你闭上眼,情绪变得有些低落。至少,你并不想听约克重复说出那等同于“没关系”的答复。
“很多问题不一定会有答案,海贼就是一群莫名其妙的家伙。”马尔科笑了一声,“这艘船上原来有很多不怕受伤和疼痛的人,但托你的福,最近他们开始害怕了。”
因为有人会替他们疼,替他们感到难过。
“包括你吗?”你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暂时不包括,我可不会轻易受伤。”马尔科顿了顿,接着说,“受伤了我也会自己治好,你发现不了。”
“……”
果然是坏心眼的小鸟。
你缩回被子里,像寄居蟹缩进自己的螺壳。你不再说话了,不再讨论无解的难题,如同考试中主动丢掉了自己的笔,柔软的被褥拥抱着你,拖着你坠入梦乡。
“睡吧,晚饭时我会叫醒你的。”
窗帘挂钩在滑轨上发出摩擦声,马尔科帮你拉上了窗帘,他的声音和脚步一起渐渐变得很远。他还要继续工作呢,而你却在他背后的床上呼呼大睡,你可真坏。
但这还不够,你要变得更坏一点。
你迷迷糊糊地想道。
因为,你已经是这群莫名其妙的海贼们的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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