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

　　我爸这笔钱学校拿来给全校教室更换了破损玻璃，还有重新粉刷的黑板，学校公布栏还贴着我爸的捐赠证明。

　　私底下大家都在议论，说我爸赚了点钱就摆阔，因为那个年代没人会花钱让孩子进这个班。

　　奥赛班的学生不是固定的，升初二要按成绩更新学生，在年级前五十的就留在班上，不在的就转去普通班。所以不是尖子生的话，进了班也没用，一年后被换出来更丢人。

　　我爸那时是因为车队收入好，我一要求他就答应了，而我爷爷奶奶认为许夏能上的班，她孙女一定也要上，必须让我爸去活动活动。只有我妈不同意，但这次举手表决，已有两只手举起来，我妈不死心把许夏拉进来，我一个瞪眼，许夏马上把手举了起来。

　　我爸的思维一直都是超前的，不管是刚改革开放他就去搞私人车队，还是花钱送我去奥赛班这件事，后来还成为了第一批贷款买房的农村人。

　　也就几年后，随着经济水平的进步，脱离了温饱问题的学生，没了父辈那种要靠“读书改变人生”的自驱力，读书从学生拼变家长拼。

　　越来越多家长开始有了“环境氛围影响”的理念，想尽各种办法让孩子挤进重点学校、重点班。

　　我就是这个理念的直接受益人，周围同学都在刻苦努力，我也很自然地跟随着这种节奏，何况我还有学霸许夏的指导。初一第1学期期末我考了年级115名，第2学期期末追到年级42，成功留在了奥赛班，而且一直留到了初三。

　　而许夏，初中三年各种考试没下过年级前三，初三上学期还参加市级数学比赛拿了第二名。

　　初三下学期，学校正在收集学生中考意向，班主任把我妈叫到了学校，不是因为我，而是为了许夏，以许夏的成绩稳上县一中，但是许夏说想考中专。

　　我们那个年代的中专，不同于现在的职高职专，那时的中专录取线比一般高中还要高，考上好中专和现在考大学一样困难。

　　上中专意味着可以早几年步入社会就业，对贫困家庭来说是个好渠道。但如果是成绩非常拔尖的孩子，只要家里条件不算太差，学校还是会建议上一中，冲重点大学。学校叫我妈来，就是为了解许夏的经济情况。

　　我妈非常惊呀，许夏妈妈走之前把家底都告诉过我妈，读到大学是绝对够的。办丧礼时村里又捐了一笔钱，还有这三年我妈想尽各种办法接济许夏的生活费，比如衣物、假期伙食费这些，许夏要给我妈就装生气，也都给许夏省下来了。

　　怎么算，读到大学毕业都是够的，为什么许夏想要去考中专？

　　我妈火急火燎地找到许夏，她怕许夏被人把钱骗走了，因为我妈早就把存折这些交回给许夏自己管。结果许夏把存折拿出来，上面的金额比我妈计算出来的还要多。

　　但许夏就坚持要报考中专，老师和我爸妈连番劝也没用，她只是说等不及上大学了，想早点出社会做事。

　　等到报志愿的前一周，我妈给我下了死命令，让我不管用什么撒娇耍赖的方法，一定要劝许夏改主意，因为他们都知道许夏最怕我这一招。

　　我没试过吗？从我知道许夏要考中专后，我一哭二闹，就差没上吊了，什么能试的方法，我都试过了，她都不为所动。

　　我怎么不着急？我才是那个最不能接受她上中专的人啊！因为我爸妈一定会让我上高中，如果许夏去读中专，意味着我们不但不能同校同班，连同住都不行了。中专都在市里，有些甚至是外市外省，我们以后只能在寒暑假才能相见，这让我怎么接受？

　　我早就处于最好朋友竟然要离开我的焦虑之中了。

　　去学校交志愿表那天，我已经单方面和她冷战了一周，我想用这种态度最后一次劝她改变主意。

　　我和她沉默地走着去学校那四里路。

　　“你好久没理我了。”她开口说。

　　我没理她，径直往前走。

　　“你是不是怪我没守诺言。”她问。

　　我知道她说的诺言是什么，当我通过努力把自己成功留在奥赛班后，就对未来有了更自信的畅想，想着能一步步把成绩提上来，尽量接近许夏的分数，这样就能和她上同所高中，甚至同所大学，最好能一起考上首都的大学，毕业后在那里工作，共同闯出一片天地。许夏当时听到我的计划，眼睛很亮很亮，和我勾着手指宣誓，一起为这个目标努力。

　　“你说句话吧。”她拉着我，不让走了。

　　“不只是因为诺言！我妈说你只要保持现在的学习节奏，高中一定也能名列前茅，以后会考上很好的大学，你为什么要放弃！”最后一句我基本是冲她吼出来的，我都憋两个月了，说完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种事是未知的，谁也不能保证。”她挨着我坐下来。

　　“我就能保证，你那么聪明、那么努力，我有信心你一定能考上好大学。”我毫不犹豫地说。

　　她看着我，帮我把眼角的泪擦了，叹了口气说：“我没信心。”

　　“我不信！你骗我！学习明明是你最有信心的事，你当年跳级要进奥赛班都那么自信。”

　　“现在不同了，你没发现这学期上课我都走神吗？”许夏说。

　　“啊，你有走神吗？”我含着泪看着她，“但上次摸底你还是年级第一。”

　　许夏苦笑，“那是因为初中知识我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但高中都是更深层的知识，分神就会跟不上。”

　　“你为什么会分神？”我盯着她问。

　　她移开视线，低着头说，“我也不知道，就是想不通一些事，然后又要想，想着想着就走神了。”

　　“想不通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帮你想，再不行找我爸妈，对对！找我奶奶！我爸说我奶奶是个人精，她一定能想通。”我擦了擦眼泪，拉着她说。

　　许夏看着我笑了，好半天才说：“这事没人能帮我想通，只能靠我自己。”

　　我着急道“你不说怎么知道不行，你…”

　　“兰兰，你不是说你相信我吗？“她打断我的话。

　　我点点头。

　　“那这次你也信我，只要我努力，就算去读中专，我也能有比上大学更好的前程，怎么样？“许夏说。

　　时光如流水，就算是过了二十多年，我仍然记得许夏说那句话时眼里的自信和神采，仿佛她想要的成功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只是我不明白，这样放肆桀骜的人，当时到底有什么事情想不通。

　　我也没想到，中考过去几年之后，她又一次选择离开我，一走就是二十年，并且仍然不告诉我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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