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了了

　　“咳咳，咳、咳……”白安本来喝粥喝得正高兴，之前饿了几天，又因这粥煮得浓稠，稍微感到些心满意足，冷不伶仃地听到慕西的话，呛着了。

　　慕西其实说完就后悔了：“……别着急，这有点水，慢点喝……”

　　白安面带愠色，羞恼地看着他，抢过慕西手中的水，喝了一大口，脑中高速运转。

　　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到底知道多少？

　　这个人太聪明了，光从只言片语中就能获得这么多信息。

　　白安突然觉得，他对慕西一点都不了解，慕西对他摸得透透的，好像什么都知道，但白安却总是被动地知道些关于慕西的事。

　　这样的信息不对等，让白安有着深深的不安感，像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中，而自己却一无所知。

　　他甚至有一些屈辱，像是被小瞧了一般，白安想，在慕西眼中他是不是特别可笑，自以为是地天衣无缝着。

　　“你为什么这样觉得？你怎么想的？”白安缓慢开口，语调沉稳，“我只是跟孟婆简单说了我的遭遇，林方白……我甚至都没有告诉他我要干什么。”

　　在白安垂眸喝水的这短短静默里，慕西隐约察觉到了白安的心思，他的这些话让白安不安了。

　　太越界了，慕西只是个陌生人，却一天到晚管闲事，无论他是否带着善意，都让人怀疑他居心不良。

　　慕西也知，他没身份管，但他莫名就问了出来。

　　慕西迎着白安的目光，正经起来：“两天前，我接到城主通知，说下泉村……就是那个村子，发生了些怪事，他没说是什么，就让我去处理……

　　“他手下的官兵是养起来当装饰使的吗？得要我去？出于好奇，我便找人问了这事，得知有百鬼进犯，据我所知，自从那位阎王上位大改之后，鬼族只准在中元节这天自由前往人间……”

　　白安：“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项禁令？这里是酆都，有什么不能知道的？有身份的鬼不能擅自来到人间，只有忘川上的孤魂野鬼不被鬼兵管着，”慕西继续说，“这样，那些鬼的来处就不言而喻了，至于为什么会被放在那个村庄，个中原因就很耐人寻味……”

　　“可是……”白安狡辩道。

　　“可是这样也不能说明有人在针对你，”慕西说，“但你来妖斋不久，我就收到了拍卖大会想要在妖斋举行的通知，但本应是在鬼居楼，这就不免让人想到，拍卖地点的改变，是不是与你有关？”

　　“也许是我想多了，一切只是巧合，可能这只是某个有着恶趣味、以屠村为乐趣的神经病的一个恶作剧，但是如果真和我想的不错……”

　　白安道：“如果真是你想的那样，那你该怎么办？”

　　慕西一笑，又恢复他以往的玩笑模样：“想不到小白大人长得白白净净、可可爱爱，居然仇家还不少，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那城主委托我到下泉村去，有可能是让我火上添油趁乱把你除去，而不是多此一举把你救回来，毕竟他没说所谓怪事到底是什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城主和你还有点矛盾，你说到时我该帮谁？”

　　白安看着他：“你爱帮谁帮谁……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城主，我就一冥界卖汤的，爱财了点、贪了点，和他素不相识，一无杀父之仇，二无夺妻之恨，三无灭子之过，试问，他和我能有什么仇什么怨？”

　　慕西：“……城主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子。”

　　“是吗，那我是不是还得给他找一个，让他的行为符合你的猜想？”

　　慕西：“……”

　　白安这只兔子，是有点自负的，爱逞英雄，自己的事情不喜欢让别人掺和，就算是亲密如孟婆这样的人，他也只会避重就轻，稍稍抱怨一两句。

　　他谁也不相信，只要有人稍有一点逾越，白安就会像被踩了兔子尾巴一样炸毛。

　　这样的自负到最后只能让他孤立无援。而白安还自认为这是为其他人好。

　　在白安心里，是不是他在乎的人就只需要当个大傻子，什么都不用知道，好好活着就行？

　　而他不在乎的“外人”，但凡表露出一点好奇，就自动被归入到“敌人”那一类？

　　慕西说的话，已经越过了白安内心的雷池，让白安条件反射般地竖立起浑身尖刺。

　　慕西：“白安，你是不是过于敏感和自负了？”

　　“你管不着。”

　　白安想着：这人倒是管得宽，我身份他要知道，我发生什么事他要知道，我和他城主关系好不好他也要知道，现在，我性格怎么样，他也要说三道四，我是哪哪儿都碍他眼。

　　有毛病吗？

　　慕西话语有些委屈：“是你让我告诉你我知道些什么的。”

　　白安气到了，可他也挑不出个不是来，人家也没说错，是他自己要求的。

　　这时候他又觉得有点尴尬，冷静一想，更觉得自己不讲道理，但思来想去，他不能让自己不舒服，该呛的还是要呛。

　　于是白安便含讽带刺道：“慕老板，你真闲出病来了，天天狗拿耗子。”

　　然后……他也不管没吃完的糕点，直接跑了。

　　留下慕□□自在风中凌乱，所以，谁是狗，谁是耗子呢？

　　慕西自嘲地想：第一印象不好，第二印象白安认为他是一个风流浪子，第三印象慕西光荣地收获了“狗”这个称号，从没见过如此会讨嫌的人。

　　白安心里不高兴，连带着看路上的无辜的石子都不顺眼，走一步踢一步，想象着那就是慕西。

　　但是，白安现在气已经消了。

　　这气发得无名，去得也是无名，白安甚至觉得自己很是矫情。

　　自己能想到的事，别人难道就不能想到？何必呢，还发脾气？

　　但果然是慕西太没界限了，管这些事做甚，莫名其妙，自己就应该不理他的。

　　只是……自负？

　　他只是不想让他人卷进这个不必要的麻烦，他自己尚且朝不保夕，如果因为他，别人再出什么意外，让他如何自处？而且敌暗我明，说得太多，让有心人听去就麻烦了。

　　幽兔族灭，他慌忙逃到冥界，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只想过安稳日子，却被告知他命不由他。

　　这都什么事？人间的折子都没有他这百余年精彩，白安又犯了财迷，也许把这些个故事告诉那说书人，还可以大赚一笔，冥钱和银两两不误。

　　得有命赚才行，白安自嘲一笑，走进了摘桂楼。

　　看着不同的房间，他停住了脚步。

　　对了，住哪间房来着？

　　狐狸给他木牌时他没注意看，跟着慕西走得太急，慌忙把木牌丢给了林方白，也没留意。

　　要不在下面吼一声，林方白可能听得见……吧，就怕到时候不止林方白听见了。

　　只得先回大堂问一下胡黎了。

　　接近桂花亭时，白安那听力极好的兔子耳朵听到有两人在谈话，他停了下来，繁多的桂花遮住了他的身影。

　　事实上，白安是万万没有像慕西那样偷听别人谈话的怪癖的。

　　本来可以不理，走过去便是，但恰巧，他听到了他们谈话中的一个熟悉名字——林方白。

　　“哎，真是可怜了那林家小子。”是有些轻佻的男声。

　　女声清脆：“你是在说那林家的少爷，林方白吗？”。

　　“这酆都还有其他姓林的少爷吗？”

　　“也是，但那林少爷不是死了许多天？现在提这做甚？他已经轮回了呀。”

　　“就是感慨一下，那林家就算人死也不放过他。”

　　“我也是知道一点的，哥，林家日渐势微，剩下的都是一群仗着祖辈基业混吃等死的人，能干出多大名堂呀？”女声不屑。

　　“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看，那林方白病秧子一个，就是个名义上的林家少爷……”男声渐渐放低，“哎，那群林家人不知道发什么疯，最近不是有拍卖大会吗，他们啊，放出风声说要找林方白的转世，呵！生前也没见那些人好好待过他，死后反到舍不得了。”

　　“这有什么可可怜的？前世不愁吃不愁穿，第二世还有人花重金找，多少人求之不得呀。”那女生喝了一口酒——桂花酒。在桂花香中，白安闻见了桂花酒味儿。

　　男声更低：“你不知道，江湖传闻，林家这次抽风，是因为林方白是他们家好不容易炼成的药童，那可是药童啊，炼成一个，一个家族都不用愁了……”

　　“药童？……可人家都死了，喝了孟婆汤什么都不记得，转世身体也不一样，就算能找到，有什么用呢？还要这样折磨人家，”女声又道，“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林家能炼出一个就能练出第二个，大不了再炼一个呗，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药童哪是这么容易能够炼成的……但是你说的也有理，你过来，我跟你说啊，据说林家人找他是因为他魂魄里藏着东西。”

　　“林家人的心真黑，转世的话，他现在才是个婴儿吧。”

　　“可不是么，林家少爷在这一辈林家人中也算是温和有礼……我听说，那少爷就是为了逃离林家，最后自杀的，没想到，转世，还要忍受一样的命运。”

　　女生有些不耐烦，道：“……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八卦呢？开口闭口，听说据说的……”

　　……

　　自杀？药童？林家人？

　　白安后悔停下来，为什么要让他听到这些，明明已经够乱了，让他一件一件把事情解决好不好？

　　他们谈的不是什么秘密，既然林家放出了风声，那么慕西肯定也是知道的，他记得慕西说过，林方白的身份不简单，是这个意思？

　　听那两人的语气，林家是个大户人家，多少有点知名度，那他刚才带着林方白招摇过市，岂不是一大片人都知道林方白没转世？

　　可慕西看起来并不确定林方白身份，他们来时并没有引起骚动，胡黎对林方白的态度也很正常，为什么？

　　第一种可能，有人认出来了，但按兵不动，已经告知了林家人，那么现在林方白就有危险了；第二种可能，也许，并没有人看见过林方白真正的样貌。

　　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白安只能赌了，他能做的就是快点找到胡黎，拿到门牌号。

　　他连个房间号都记不住，脑子都被那些烦心事给占完了，什么阎王、城主、偷珠子的人……还有慕西。

　　要不找孟婆姐姐帮忙？

　　果然……还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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