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骨长夜

　　时光回溯80年，齐撒亚国立历史博物馆，许多游客在跟随着讲解员参观藏品。

　　“这个石棺是哲虢里都文明的遗迹，距今约3000年。哲虢里都是哲及拉人的一个分支，对墓葬非常重视。他们的石棺不但雕刻有精美的花纹，材料也很特别，全部使用比较稀有的矾瓴石制成。”讲解员介绍道，“哲虢里都人认为这种石头可以隔绝灵魂，让死者的灵魂不会飘走，留在石棺中。”

　　“那样岂不是更可怕？墓地里全是鬼魂。”一个游客笑着说。
　　“哲虢里都人不认为鬼魂可怕。相反他们认为亲人的灵魂可以帮助他们驱散别的恶灵，还可以和家人对话。在墓地和祖先沟通，是哲虢里都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讲解员说道。
　　“所以他们死前都不用留遗嘱，对吧？”另一个游客问道。
　　“哈哈哈。”游客们都笑了。

　　不远处的员工专用区域，一个男人穿着皱巴巴的白色衬衫通过走廊。这人大概30岁出头，身材略瘦，带着黑框眼镜，年纪不大已经有了白头发。他是已故馆长阿威塔尔的学生——古尔柯兰斯。（阿威塔尔是勇者大威的子孙，就是那个杀死了布森身体的牧羊人。）

　　古尔跟着博物馆的一位员工到了一间办公室，里面堆满了书籍，地图，以及各种各样的资料，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这就是老馆长的个人资料室。里面的东西馆里已经检查过，没有问题，你可以都拿走。一次运不完的话，可以再放一周，你慢慢搬。”
　　“谢谢。”古尔说道。

　　“咣。”
　　门关上了，屋里只剩下古尔一人。他看着这一屋子的资料头疼不已。
　　“怎么运走呢？雇人搬得花不少钱吧。运去哪里呢？运回家的话，光船费我就得破产了……”

　　古尔的博士导师阿威塔尔女士是著名考古学家。她病世后把全部研究资料留给了他。阿威塔尔死前一直在研究她家祖传的一个圆柱形铁盒——巨魔卷轴。

　　虽然叫做卷轴，但是谁也打不开，看不见里面的内容。阿威塔尔利用射线扫描技术看到了里面的文字，但是却查不到这是什么语言。

　　考古学有着庞杂的分支。古尔对巨魔种族和文化没有什么了解。他的主要研究方向是人类的早期海洋文明。也许是因为古尔会35种语言，他的老师希望他能帮助破解巨魔卷轴上的文字。

　　古尔在老师的办公桌上看到了那种文字。遗憾的是，他完全不认识，甚至不知道有什么类似的文字。破解一种古代文字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往往需要重大的考古发现支持。单纯破译文字比破译任何密码都要困难。

　　古尔在老师的个人资料室里转了转。他以前也来过这个房间，一切还是那么熟悉。这里的研究资料包罗万象，从蛮荒时代的兽人仪式到黄金时代的精美器物、英雄时代的诗歌典籍、古典文明后期的浮雕和建筑。

　　古尔从未想过自己要成为老师那样的顶尖考古学者。他学考古学只是因为偶然。他本来报考的是古典文学，阴错阳差开始研究古文字，而后是符号语言学，最后竟然成了考古学学术权威的弟子。他现在任职的圣菲特大学不以考古学见长，只是那里恰好气候不错，房子不贵而已。

　　老师留下的遗产不值什么钱，却像一副重担压在古尔身上。本来想在学术圈混日子的古尔，毫无来由的继承了老师的衣钵。这份压力让古尔透不过气来。他决定打开窗户，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吱扭。”略微生锈的铁窗被推开。

　　一阵清风吹入房间，同时也吹起了窗台上的几片落叶。那些叶子在风中旋转，刚刚进了屋，又被吹了出来，在博物馆的广场上飞舞，越飞越高，被一阵气流带离了城市，掠过了森林。

　　其中一片叶子轻轻地落在一条小溪里。淙淙的流水带着那树叶汇入大河，流过大坝，在飞流的泄水闸前再次起飞，穿过幽长的峡谷，广袤的草原，白色的沙滩，落在海水柔软的泡沫上。

　　这里是它的归宿，它慢慢地摇动着沉入了海里。海水慢慢变暗，渐渐变黑，直到完全漆黑。这里是大海深处，好似另一个世界。

　　尽管联系非常微弱，远在内陆的古尔柯兰斯，就好像这片树叶，早晚会飘去命运的所指，与这大海发生不可思议的联系。

　　深邃的海底并不是一片荒芜。相反，这里生机勃勃，也杀机四伏。无数的鱼类，甲壳类，软体类生活在深海。这里也有不少高等生物，比如海兽，鱼人，以及统治它们的海妖。

　　这里和陆地世界一样广阔，一样有城市，有宫殿，复杂而美丽。现在统治这里的是海妖女王纳迦森德拉六世。海妖自称“深海精灵”，源自陆地，曾是整个世界的统治者。

　　根据海妖的记载，大约一万年前，高贵而美丽的精灵一族被许多粗鄙的野蛮种族所背叛和杀戮。幸存的精灵逃入了大海深处，逐渐成为了海妖，成为了大海的主人。

　　在长达万年的时间里，海妖一族已经完全适应了深海的生活，乐在其中。但是他们的王族依然流传着复仇的祖训。总有一天，他们要重返陆地，夺回自己失去的一切。

　　作为高等生物，精灵可以极大程度地改变自己的外貌。但长久的海底生活让海妖逐渐失去了这种能力。许多海妖已经不能改变体型，外观和鱼人没什么两样。

　　鱼人是一种比较高等的海洋生物，是大海古老的统治者。鱼人不会变化形态，身体强壮但是智力较低，是海妖的主要从属生物。他们在万年前陆续被海妖征服，成为奴隶。

　　因为鱼人是原生海洋生物，在海中拥有近乎完美的体型。所以即便是可以变形的海妖，也会长期维持类似鱼人的体态。但是“高贵的深海精灵”并不想放弃变形的能力，完全变成奴隶种族的模样。

　　长久以来，海妖的王族为了避免彻底退化成鱼人，通过中间人牵线，与马琳莱克岛上的陆地精灵世代通婚。能否变形也成了海妖内部血统等级的划分依据。

　　马琳莱克作为精灵族正统后裔，并不承认海妖是精灵，认为他们已经退化成了低等生物。但是他们难以拒绝海妖献上的珍贵礼物，所以一直保持着秘密通婚的传统。

　　大概两千年前，血精灵被从马琳莱克驱逐，开始反攻人类。他们成功地在人类世界中建立了据点——嘉斯德堡。只可惜人类的数量过于庞大，利用长久的车轮战最终攻破了嘉斯德堡。

　　残存的血精灵逃入了海中，定居在海底群山的山洞里，后来被称为“洞壁山精灵”。

　　洞壁山精灵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海中的亲戚住在哪里。多年后海中的两个精灵分支才合并。这些外来的血精灵极大地改善了海妖退化的情况，也给他们带来了陆地世界的讯息。

　　人类杀光了其他种族霸占了整个陆地。他们是各个种族当中最为邪恶和贪婪的，而且数量极为庞大。这给海妖王族的复仇企图蒙上了一层阴影。

　　海妖王族和洞壁山精灵通婚，成了一家人，共同统治海洋。现在的海妖大概有一半人口可以变回精灵的原貌，这也让他们重新燃起了统治陆地的想法。

　　纳迦森德拉六世是洞壁山精灵王谭卡与海妖女王莱文娜的女儿。她天赋禀异力量超群，是天生的统治者。她相信时机已经成熟，精灵即将复兴。

　　纳迦有一个妹妹——纳兰萨莎。纳兰嫁给了马琳莱克的精灵王子索罗（后来的精灵王）。他们共有六名子女，一边一半，分别抚养：长女戈雅、次子伊涅斯，三子巴瓦，四女艾灵，五子巴希沃，小女艾玛。

　　按照传统，第一个孩子要留给母亲，所以戈雅以海妖的身份长大，是纳迦女王最宠爱的后辈。纳迦女王一直未婚。（她有时会长时间离开海底，去哪里却没人知道。）

　　戈雅这个名字意为“寒冰”。她从小就展露了强大的冰系法力。纳迦女王相信，终有一天，戈雅会成长为史上最强大的精灵女王，同时统治海洋与陆地。戈雅则深信精灵一族会在纳迦女王的带领下重新统治陆地。而辅佐女王完成种族的复仇是她一生的目标。

　　虽然对人类充满了久远的仇恨，海妖并不了解人类。他们的文明和人类文明已经隔绝了上万年。即便洞壁山精灵带来了关于陆地世界的知识，那也是两千多年前的知识了。

　　现在的陆地世界是个什么样子，谁是人类的王，人类拥有什么样的武器，什么样的军队，海妖完全不了解。纳迦女王知道，一个种族不可能仅仅因为贪婪和邪恶就能战胜敌人。他们一定有特别的优势。

　　所以开战前，女王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深入研究人类。纳迦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她的继承人戈雅。海妖和洞壁山精灵都留下过祖训，严格规定不可以去浅海，以免被陆地上的敌人追踪。

　　为了反攻，纳迦女王特许戈雅进入浅海，甚至可以潜伏到人类的聚居地，研究他们的弱点。戈雅奉命带着十几个海妖，一百多鱼人卫队，组成了陆地世界探索部队。

　　上万年以来，为了防止暴露藏身之所，海妖王族一直在妖魔化陆地上的敌人。在大多数海妖心中，人类是极为可怕的生物，稍微接触就会让他们有灭族的危险。

　　谨慎的戈雅不敢直接上岸，而是先从人类被淹没的海底城市废墟开始研究。由于地震火山等原因，人类的一些岛屿文明和近海地区沉入了海底。

　　但大部分废墟都在靠近大陆的浅海，非常危险。最远离陆地的一个已知废墟是“特里尔文明”遗迹。（那里的毁灭其实和海妖有一定关系。他们在数千年前曾经从属于海妖，不完全是人类文明。）

　　戈雅选中了这里作为研究人类和陆地世界的起点。按照计划，她们先研究特里尔文明，然后是浅海的阿特兰文明遗迹，再后登陆科林纳岛（当时的科林纳依然保有浮山海螺），最后进入大陆，研究人类的主流文明。

　　特里尔本来是一个不大的岛屿，远离所有大陆。这里曾经生活着精灵一族最后的忠实奴仆，包括人类，兽人等七个种族，是除了马琳莱克庇护所之外的精灵统治的最后陆地。特里尔岛文明的后期，人类是统治者，所以这里也是海妖所了解的最后的人类文明。

　　戈雅带着手下在特里尔遗迹研究人类的文字，建筑和社会结构。戈雅带着其他海妖探索的时候，鱼人部队负责守卫。如果发现有船只靠近，她们就立刻躲入深海。好在这里的天气非常恶劣，极少有人类船只靠近。所以考察活动进行得非常顺利。

　　当时的戈雅并不知道陆地上有一个叫做班图的海滨小城。那里有一间漂亮的两层小房子，一个叫作古尔柯兰斯的人正对着厚厚一叠资料犯愁。虽然对巨魔卷轴完全不敢兴趣，但毕竟是老师的遗愿，古尔还是下了些功夫企图破解那些奇怪的符号。

　　古尔回到大学后，利用假期研究了两个月，没有任何进展。他甚至不能肯定这到底是一种语言，还是用符号写成的密码。

　　古尔求助了一些古代语言的专家，大家都对这种古文字的来源莫衷一是；与已知语言的亲缘关系也很难确定；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这是一种完全未知的语言。

　　在学术界，类似的未破解语言少说有几百种，想要取得什么突破需要更多的考古发现。而老师留下的巨魔卷轴甚至不属于任何文明遗迹，想要考古都无从下手。

　　“算了，我也算尽力了。”古尔安慰自己说，“以老师的才学都没研究清楚，我也无能为力。就算破解了这个语言又怎样呢？远古的事情，就算当时是极为重要，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些陈腔滥调。”

　　古尔也曾经参与过一些重要的考古发现。那些古人认为重要的文件不过是一些宣战书或者歌功颂德的诗句。

　　古尔认为：“如果这个卷轴真的是巨魔的随身之物，那么大概就是当时的军情。历史上人类和巨魔有过许多次大规模战斗，老师的祖先“勇者大威”估计是杀了敌人的一个通讯兵之类的人物，缴获了保护严密的军用文书。”

　　花了一个假期研究卷轴上的未知文字，古尔正式放弃了。开学后，古尔一边给学生上课，一边继续研究凡陀林海洋文明的诗词和戏剧。他真正比较熟悉的还是古代文学。

　　凡陀林文明是个很特别的人类文明。他们是已知唯一的海洋游猎文明，没有固定居住的岛屿，依靠大型船队在海上四处捕鱼，偶尔也和别的岛国做生意，或者相互抢掠。

　　这个文明吸收了许多其他文明的文化和语言，文学高度发达，可以说是所有海洋文明的集大成者。虽然凡陀林文明后来消亡了，但是他的很多分支融入了世界各地的陆地文明，是很多的先进文化的源头。

　　古尔喜欢研究的是凡陀林文明末期的一个分支阿卡拉人。他们是最后一个臣服于陆地文明的凡陀林舰队。后期的凡陀林文明已经没有大型船只，没有剧场，没有诗会。最后残存的高级文化就是剧本诗。

　　那是一种短而精炼的剧本，不用来演出，而是用来吟唱，从旁观者的角度用诗来总结一部剧本。这种剧本诗是阿卡拉人独有的文体，现存不多。为了寻找一些残存的剧本诗文稿，古尔必须翻阅大量的阿卡拉人的文献。

　　因为阿卡拉人后期已经非常缺乏纸张，剧本诗只能写在过期的文件的边缘留白处，或者鱼皮纸上。鱼皮纸比较容易风化，现存的诗基本上都是写在亚麻纸制成的文件边缘。

　　古尔在查看一份阿卡拉人的文件时意外发现了一份凡陀林早期的文件，相差了将近3000年，实在太过离谱，应该是图书馆的人员不懂得识别凡陀林的记年方式，放错了位置。

　　古尔觉得这样不妥，就决定自己把这份文件放回去。他找到了正确的存放地点，放入文件的时候，顺便看了看那份文件，记载的是凡陀林的一个商队到特里尔岛交换物品的采购清单。

　　这份清单非常详细，交换了什么物品，价值多少，质量如何都有详细的注解。古尔意外发现有些陶器的注解中出现了奇怪的符号。仔细看，和巨魔卷轴里的字符非常相似！从其他注解看，这是当地人对这种陶器的叫法。奇怪的是，这不是特里尔人的文字。

　　“难道特里尔岛上还有另外一种土著？”古尔好像突然发现了珍宝一般激动。他终于有了线索。古尔立刻在图书馆开始查阅特里尔文明的相关研究。查阅了大量研究之后，终于发现一篇论文。

　　这篇文章认为特里尔岛上的建筑有一片地区应该是奴隶居住区，而且奴隶应该来自不同文明，因为房子的样式和装饰雕刻与主要居住区不同。论文上有一些考古发现的雕刻图样，好像是巨魔卷轴上字符的变体，为了线条优美而作了变形。

　　然而关于这种可能的奴隶种族的记述仅此一篇。古尔再也找不到别的研究。

　　古尔立刻申请去特里尔岛做考古发掘。两个月后，申请虽然被批准了，但是经费少得可怜，不到所要求的一半。特里尔岛文明刚被发现的时候，各国学者进行了一次比较彻底的大型考古发掘。所以审核机构认为没有必要再来一次。

　　古尔询问了一下租用潜艇和相关设备的价格，发现不可能成行。批准的经费大概只能去那里旅游三五天。

　　这难不倒古尔，他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人。古尔买了一个报废的潜水钟，自己在家修复，潜水服也买最便宜的二手货，总算是凑足了设备。古尔留下了怀孕的妻子安娜，独自前往遥远大海中的特里尔遗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