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天师［探案］

　　她猛地拉开房门，不料来人身形不稳，直直向前栽倒在地，“哎哟”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原来是一个七八岁的垂髫小儿。

　　这孩子站起身，垂头拍了拍腿上和袖口的灰后，局促地揪住衣摆道：“娘让我来闹洞房，她说新娘子会给喜糖。”

　　若是不给喜糖，让他这么灰头土脸地走出去，倒像是在欺负小孩，于是蝶衣转过身去拿饴糖。

　　就在这时，小孩抬起头盯着蝶衣的背影，面露阴厉之色，五指曲起，带着凌冽的掌风狠狠抓向她的脖颈。

　　觉察到身后异动时，她已避之不及，只能反手以伞身格挡，巨大的冲击使得她后腰撞上喜桌，蝶衣吃痛闷哼一声。随后，她忍住疼痛就近抓起身边酒盏，掷向他的脸。

　　“啊——”被酒淋眼的火辣刺痛不太好受，小孩流泪大叫，手掌虚虚拢住双目，欲碰不得。

　　“找死！”他强行睁开双眼，目中血丝狰狞，怒气裹挟着遒劲掌风朝蝶衣劈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李长风听闻声响，掀开鸳鸯盖头，以掩耳不及迅捷之势欺近孩童，与之对掌。

　　这一对掌，双方各自后退数步后，才堪堪停下。

　　李长风心下一沉，因为他发现对方用的是太衍道的内息功法。

　　没想到竟是同门为祸作乱，简直是师门之耻，他定要将这妖道捉拿归案。

　　扶起蝶衣后，李长风拔出“无垢”，一面朝他挥出几道剑芒，一面欺身上前与他搏斗。

　　那妖道武力本就不敌他，又因视物不清很快落了下风，见情况不妙就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箓，正要施法。

　　蝶衣见状祭出“渡厄”，软剑脱手而出，打落他手中符纸，将其钉在地上。

　　机会难得，一旁的李长风抓住破绽，出手挥剑，银色剑芒撞向他右肩。

　　一击成功，妖道被剑气狠狠掼到门板上，吐出一大滩鲜血后瘫软在地，已然重伤。不一会儿，他浑身冒起青烟，身躯渐渐伸展成青年大小。

　　竟然用了缩骨功！

　　这妖道伪装成孩童前来试探，想必在他们拜堂之前便已经有所警觉。

　　青烟褪去，露出一张清癯俊秀的脸，正是宋听澜的面孔。他捂住肩看向李长风，恶声恶气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在蝶衣记忆里，宋听澜永远都是一副和善的模样。现如今，阴郁戾气如此张牙舞爪地出现在这张脸上，真是令人不适。

　　“这话应该我们问你。”蝶衣拔出插在地上的“渡厄”后缓步走向他，剑尖在地面上拖曳出一串“刺拉拉”的火星。

　　她用剑抵住妖道颈侧，厉声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什么易容成他人的模样行凶！”

　　“你竟认得……”他先是诧异，然后阴恻恻笑道，“那便更留你不得了。”

　　说罢他指尖瞬间掸出某物，蝶衣侧身避开，那东西掉落在喜床上后，周围的红绸罗缎像是突然活过来一般，对蝶衣与李长风发起猛攻，欲将他们绞杀。

　　二人一时间掣肘，力有不逮，没注意妖道悄悄使用了传送符。

　　意识到是调虎离山之计后，蝶衣砍断周身束缚，急忙追上，却慢了一步。

　　可恶！竟让他逃了！

　　本想瓮中捉鳖，却被他诈了一手，人没抓住，这线索也“啪”得一下中断了。

　　李长风收剑走至她身旁，仔细回想师门什么时候出现过这么一号人物。

　　缩骨功，傀儡术，易容术，传送符……凡此种种皆能证明这妖道曾经在太衍观修行过一段时日。

　　像太衍道这种名门正道向来厌恶心术不正的邪魔外道之流。哪怕在《太衍天书》这种道门弟子专用的通识修炼手册中，也吝啬言语，不屑提及半分邪术。

　　因此偷偷修行诡道邪术的弟子若是被发现，必定会以违反门规之由被逐出师门。

　　被逐弟子中能够与他对上几招的绝对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可为何他却对此人完全没有印象。

　　望着李长风陷入深思的侧颜，蝶衣蹙眉道：“为今之计只好从陆姥爷入手，看看能不能打探出什么。”

　　前厅，陆姥爷还在拿着酒壶招呼宾客，满脸通红，不知是酒气熏染还是因激动而泛红。

　　酒过三巡，他走路已然晃晃悠悠，到一桌前停下后，他拍拍了其中一个客人的肩膀，打了个酒嗝，乐呵呵道：“今日我儿大婚，来！不醉不归！”

　　随后与其碰碗，脖子一仰，又咕噜噜饮下不少酒。

　　陆姥爷眯眼，擦着淌入颈间的酒渍，醉眼朦胧中，仿佛看见他那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妇正朝自己缓缓走来……

　　娉婷袅娜，绰约多姿。

　　甚好，甚好。

　　待新娘走近些后，他使劲眨了眨眼睛。

　　不对，怎么是个男子？

　　陆姥爷不信邪，以为自己眼花，又伸手揉了揉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脖子上就被架上一把红伞，他吓得一个激灵，瞬间酒醒，大喊道：“姑奶奶，饶命！”

　　酒壶自他手中滑落，“砰”得一声响后，碎得七零八落。众人也如碎瓷一般纷纷散开，有几个看情况不妙，想要逃跑，却被抱剑倚在一旁的李长风伸手拦住。

　　众宾客见他如门神一般镇在门口，只好打消逃跑的念头，灰溜溜地回到原先的席位上。

　　另一边，蝶衣想到陆姥爷必定参与了被拐女子强娶一案，对付这种人，她向来缺乏耐心，于是决定速战速决，直接上手逼问。

　　“幕后之人是谁？被拐的新娘与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强娶她们又杀死她们，将这一切如实道来。”

　　“我不懂你说的什么幕后之人，至于新娘被拐更是无稽之谈，新娘是……自愿嫁的啊。”他支支吾吾，眼神飘忽。

　　蝶衣抚摸伞身，像是抚摸珍视的爱人，她慢条斯理道：“你再好好想想。若是撒谎，我就用这把伞，一片一片将你的皮肉割下，那滋味可是比凌迟好不了多少！”

　　“没有的事，你让我说什么？就算将我千刀万剐，我也冤枉啊！”他早已汗流浃背，豆大冷汗从额头滑落。

　　没想到这个陆姥爷竟然嘴硬得很，莫不是有酒气壮胆，都这时候了依然在装傻，无论怎么威胁都不为所动。

　　于是蝶衣决定换一个角度打开突破口，“你儿子呢？”

　　“他有事耽搁了，一时间赶不过来。”

　　什么事这么着急，连婚姻大事也赶不过来么？蝶衣正要继续追问，李长风却突然告知她来自陆知许的传音密讯。

　　原来成亲当日，陆家的陆二不知为何没有出现，拜堂时，宾客们都看见新郎是由一只公鸡代替的。这么说来，与柳如鸢成亲的新郎也是一只公鸡。

　　新郎都是公鸡，这个特征会不会出现得太频繁了。

　　会是巧合吗？

　　蝶衣在桌宴上扫了一圈，看到了一位老熟人，正是那名叫李老汉的轿夫。

　　她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似乎想起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于是提起李老汉的衣领，急忙问道 ：“新娘是从何处抬来？”

　　“村里，宗、宗祠……”他磕磕巴巴道。

　　“快带我们过去！”

　　她终于知晓自己遗漏的关键点是什么了。村民曾说过新娘是外乡人，既是被拐的外乡人，哪里来的婆家？

　　要么是有人刻意伪装成婆家，要么就是有人将她们聚集在某处，等时机成熟再一一嫁出。

　　这聚集之所如今看来就是宗祠了。新娘来自宗祠，被故意杀死后，又葬入宗祠，如此多此一举，这宗祠里必定掩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秘密也必定与陆姥爷、莫大娘咬死不说的实情有关。

　　而她们，越来越接近事件的真相了！

　　李老汉引着蝶衣等一行人来到宗祠门口，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牌匾处上书龙飞凤舞的四字——“陆氏宗祠”。

　　她想起村民曾说过，渔樵村原本不叫渔樵村，而叫陆家村。

　　百年前陆家先祖为躲避战火迁徙至荒山，荒山因偏僻与世隔绝，少有外乡人前来，因此这里的村民或多或少血脉相连，死后都要入宗祠。

　　这陆氏宗祠便是承载陆家血脉延续之所。

　　跨入宗祠门槛，才知晓这里面是何模样。整个祠堂由十六根木制梁柱构建而成，正门两侧是墨窗白墙，四壁中有三壁皆为木雕，上刻龙松鹤柏鹿、兰草花卉等纹饰。

　　天井处像极了倒悬的宝塔底座，光束从顶打下，空气中隐约有尘糜浮动。

　　祭堂的月台上设有青绿古铜鼎彝，上燃香火红烛。透过袅袅烟雾，能看见堂内的大木龛中陈列着众多牌位。

　　整个祠堂古朴而肃穆，蝶衣第一次感受到了血脉的厚重。

　　他们尚未走至祭堂，一个肤色黝黑，面容憨厚的中年男人突然从右侧寝堂内走出，来到他们面前。

　　“各位远道而来，某有失远迎。”他拱手问候蝶衣等人，声线低沉而嘶哑。

　　经轿夫李老汉解释，面前这位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便是渔樵村的村长，也是宗祠的看守人，他在此地已经看守了三十余年。

　　回礼过后，蝶衣突然听见李长风的传音，“这祠堂内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她吸了吸鼻子，发现确实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近乎微不可闻。

　　与此同时，还夹杂着另一种气息，她补充道：“我还闻到了一股腐浊之气，与荒山乱葬岗产生的秽气十分相似。”

　　二人面上不露声色，淡定地与村长说明来意，心中却在默默盘算。

　　当村长跨出宗祠门槛，为他们引路时，蝶衣心中突然闪过一丝疑云：“慢着！”

　　众人纷纷转过头看向她，除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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