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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当我收到A发给我的照片,已是事件发生七个月以后,也许这么说不太恰当,那样的事常常上演,也谈不上事件。
那只是生活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自然,对于我朋友A也没有造成太大伤害。
起初我们会注意到这件事,是因为这种状况出现的频率过高,先说一下朋友A的遭遇。
我的朋友A是一个非常内向,并不怎么喜欢同人打交道的人,她在一家建筑公司内做文书一类的工作。
大概是在半年前,朋友A所在的公司搬迁往新址,原公司地址与新址距离是两公里。可朋友A并非自己开车上班,出行靠的是公共交通,上公交转地铁,地铁再转线,每日来回通勤时间加起来是1.5小时左右。两公里在这种时候就令人望而生畏,地图导航明确地告知她,她需要在原本的转线上再添加一条线路,通勤时间因需要再多转一条线变成两小时。
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她那颇令人惊叹的专注力使得行程显得不那么乏味,无论是阅读书籍还是打游戏,都可以在这趟路程里完成。
对她而言,公司地址变迁造成的最大困扰,是需要再提前半个小时起床。
起初那几天自然是十分不适应,好在人就是这种生物,强制开机多几次,即使闹钟不在那个时刻响起,还是会在那个时刻苏醒。
朋友A有一个习惯,她十分喜欢踩点到场,无论是日常聚会,还是上班,如果能够卡到约好的时间点,会令她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感。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对于公交车的发车时间,地铁站点的发车时间都非常清楚。当她掐点出门,走到公交车站,超过一分钟还没有车辆停在公交站牌前,她便会意识到公交车晚点了。在这种时候,她才会掏出手机,实时监看公交车还有多少分钟到达站点。
自然,她是那种会给自己预留时间的人,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她将在8:45分走出地铁站,步行十分钟到达公司楼下,然后在等待电梯时,在电梯里,在打卡机前,度过剩下那看起来悠长又短促的五分钟。
步行的那十分钟就是她给自己预留的时间,实际上地铁站走到公司只有一百五十米左右的距离,以她的步距以及步伐速度,两分钟的时间就可以走到公司楼下。也许常有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在瞥见这个慢慢走路的女人时将她剔除出打工者的行列。
当然,我没有求证过,这只是我认为我看到这种慢悠悠的人时会产生的想法。
就在朋友A自信地认为她可以拿到当月全勤奖时,她却迟到了。
迟到的原因非常简单,公司搬迁到新地址一周后,一套新的安保系统也被引进了公司。
朋友A的公司规定所有人都需要录脸,便于门禁的人脸识别。朋友A也是安保系统数据库中的一员,甚而为了避免采录不清晰,朋友A是顶着素颜以及大光明顶去录的脸部数据。
可就在安保投入的第二天,公司大门的门禁系统却无法识别她的脸,致使她被拦在大门外无法进入公司。
那一天,她是尾随另一位姗姗来迟的同事才得以进入了大门,两人都失去了全勤。
朋友A对此颇有异议,会有这种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是安保系统拦着她,不让她进来,才导致她迟到。
因为这种情况而扣她的全勤,怎么想都让人感到冤枉。朋友A到公司后马上壮着胆子同人事说明情况,并向其说明她的脸需要重新录入,不然像今早那样无法识别人脸的情况还会再次出现。
人事似乎对此非常不屑,拒绝了A的要求,于是A便强拉着人事去到了大门,说要试一遍给人事看。
两人利用公司大门内部按钮打开了大门,走到了门外。
神情不悦的人事先是刷了一遍脸进入大门,在确认大门已经关闭后,她便示意朋友A也站到识别摄像头前,进行测试。
关于人事那天的举动,朋友A在饭桌上嘟嘟囔囔地描述道:“她当时招手那动作,跟招狗似的。”
我们一群人聚会,免不了吐槽日常遇到的奇葩事,那是她第一次谈及她们公司那个奇怪的安保系统。
那次聚会距离她第一次遭遇人脸无法识别,差不多过去两个月。
一群人计算自己的行程安排,好不容易凑到一个大家都有空的日子,几人相约在X记酒楼吃饭。
在周六日,若不早些等位,就只能在饭店看别人吃饭,是以当天一群人都约好了十点半在酒楼外碰头。
席间朋友B追问道:“那后来呢,重新录了吗?”
朋友A愣了一下,像是对这个问题反应不过来,仿佛她刚才喝的饮品不是奶茶而是酒水。
朋友B又追问了一遍:“那后来呢?“
朋友A终于反应了过来。
“识别成功了,全勤没有了。”
朋友B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原本向着朋友A方向靠的身子就这样缩了回去。
我也没有接着问的兴趣,随口闲聊起了最近的天气,其他几人随即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对燥热天气的不满。
“后来还发生过。”朋友A插在天气话题中的这句话,就这样被大家忽视了。
又过了几个月,那时我本已忘记朋友A提到过的这件小事,本已的意思就是,在朋友A说起那件小事的几个月后,这件小小的事情在我脑中又复苏了。
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朋友A的空间说说。
我跟她作为老一代的□□用户,至今都不喜欢在微信发布朋友圈,有什么特别想说的事,就会发成空间说说。
那条说说的内容如下:我不配拥有全勤吗!配图是一张愤怒猫猫头。
我对朋友A那种掐点到场的能力早有体会,这条说说的含金量无异于我同全世界说我不会迟到。是的,我从不守时,是以连找的工作都是那种不要求上下班时间,只要求工时的工作。
在全勤两个字的提醒下,我想到了她们公司那个奇怪的安保系统,好奇心起,就在□□里问了一下。
“你全勤又没啦?因为那个刷脸?”
接下来朋友A的话语,我不一一复制黏贴,概括说明一下。
安保系统投入使用的时间是2024年6月12号,除了6月12号那一次,后续还出现了几次刷脸无法识别的状况。
钉钉打卡系统上明确地记着朋友A迟到的日子。
迟到的日期分别是2024年6月12号,2024年10月9号,2024年11月7号。
直到此时,我仍然没有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对于朋友A的失去了全勤深表同情,就准备结束对话。
按下猫猫表情的包的手指还没动弹。
聊天界面出现了一条新的信息。
“全公司上下就我一个人出现了这种情况,老是抽风,有时候我中午出去吃饭再回来,遮住半张脸它都给我进去,气死我了。”
我会向朋友A问询,只是出于一种无聊的好奇心作祟,就好像问邻居家的猫生了几只崽一般。得到答案后,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一直以来我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朋友A的话,脑子就像一柄大漏勺,把所有重要的不重要的信息都漏了过去。
我努力地回想朋友A说过的那些话,又翻了翻聊天记录。
在犹疑中,还是将问句发了出去。
“只是钉钉上显示了三次吧,你识别不出人脸的次数,是不是比迟到次数要多啊?”
答案毋庸置疑,实际上除了钉钉上显示的那几次,朋友A还遭遇过两次无法识别人脸进门的情况。
问起具体日期,朋友A说记不清了,只能想起当时的情形,却对日期毫无记忆。
这是很正常的情况,人们回忆起事物时常用的前缀是,曾经,很多年前,小时候,有一天,而不是XX年XX月XX号。
那两次之所以没有迟到,是因为在同一时间,刚好有同部门的同事出入,她得以蹭别人的脸进去。
我翻开了手机日历,看了好几遍日期,拿起了纸质本子跟圆珠笔,不自觉地将那几个日期连同他们对应的农历时间抄了下来。
并非没有规律。
6月12号,10月9号,11月7号,都是农历初七。
我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我来自哪里,单从身份证上看,上面的籍贯所在地是XX区XX镇XX村。可我若说我来自十八线小城市,又不太对。
那么只能这样说,我的老家是一个对国历不甚敏感的村落,祭祀之风盛行。每年的迎神盛会时间在外人看来并不固定,这是因为我们只算农历,阴阳历法的时间很少有严丝合缝重合的时候。
在我的印象中,一年到头都在拜神,初一十五,生诞死祭,迎神送神,对列祖列宗也是殷勤供奉。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我对来自其他城市的朋友说起这件事,还开玩笑说,当我祖宗好啊,饿不着。
顺便一提,我们村子里的人是不过国历生日的,只过农历。是以,我会对农历更敏感。
我圈定了那几个日期,告知朋友A,她那种人脸无法识别的情况好像是有规律的,每次时间都是农历初七。
她对这种规律不置可否,只回了一句。
“你是做题做蒙了吧,看到什么都想找规律。”
她并没有意识到从她自身的描述里透露出来的危险信息。
我编辑了一长串说明,却没有点击发送。不能发送,因为我写的内容是比日期规律更荒诞的猜想。
假如我在此时此刻就将我所意识到的事情告诉她,搞不好会让她陷入胡思乱想。于是那一大段话又被我删除。
只回了一个,也许。
2024年12月7号,星期六。
我约了朋友A出门,出去聚会的地点不是什么博物馆,生态公园,而是去朋友A的公司。
在明面上,我并没有同A说我们要去她的公司逛。
我说的理由是,我们一起去某某餐厅吃饭,顺便去看她们公司附近的流浪猫。
我曾经在微博上发过那几只猫的照片,主要的拍摄对象为橘猫与三花。橘猫与三花都有自己的代号,仅在我与朋友A之间流通的代号。
我们管那只橘猫叫大哥,管那只三花叫小妹。两只猫向来是形影不离,大哥橘身形瘦小,毫无肥橘风范,却很凶,每个给大哥橘喂食的人类都要挨大哥橘的打。
大哥橘也不单只在被人类喂食时打人。那叫小妹的三花胆小,每当有人类想要抚摸小妹,便会蜷缩成一团,而旁边的大哥橘就会冲上来,给人类一爪子。当然,大哥橘抢小妹口粮的时候也是毫不留情。
那时距离我同她说日期规律一事已经过去一月,她早已是将这种微不足道的‘规律’忘得一干二净。
当天早上,我起了个大早,穿了一身黑,除了鞋子是白的,脸是黄的,也只有发缝白净些了。我与朋友A约定在8号线磨碟沙站碰头,再转18号线,坐几站地铁,下车后便散步去那片流浪猫聚集地。
A大概也察觉到其中的怪异之处,只是去看看猫咪,吃吃饭,竟在休息日赶早场,这不符合我的作风,便多询问了我几遍,确定要这个时间去吗。
我搪塞她,说了一些诸如想呼吸新鲜空气,晒晒太阳,看看树荫晃动的影子早上与夜晚有无区别一类的理由。
这些听起来怪怪的理由,从我的嘴里说出来倒是不奇怪的。我一直都很喜欢拍一些看起来毫无意义也无美感的照片。
等我赶到磨碟沙站,绕来绕去走了六七分钟,终于站到了18号线的站台上。
我四周扫视,在某条扶梯旁看到了穿着一身某游戏大热角色的印象服,化了全妆,套了一顶蓝色的假发的朋友A。直到我拍上她的肩膀,她才抬起头来,手机仍停留在游戏界面。一路上我们并没有聊天,这算是我跟A相处的常态,有话说就讲一下,没话说就她玩她的游戏,而我会当一个在任何行进的交通工具上都会四处张望的怪人。
不对,应该说那天还是有些许不同的。
我不知道18号线是不是广州人最少的地铁,可在我少有的几次乘坐经历中,地铁内的人都少得可怜,无论是地铁长椅还是类似公交车座椅的双人排椅,都是坐不满的。
这种状况下,我跟A有挑选座位的权利,我拉着A走到车厢尾部,选了双排座位。
在A沉迷游戏期间,我站起身,在车厢内来回走动,眼睛不再是我用来扫视四周人群的工具,取代我的眼睛的是手机摄像头。
偶有感受到我在拍摄的男人女人望过来,在手机拍摄到的画面中显露出困惑,不解,厌恶等情绪。
我表面不为所动,面色如常地往前走,内心则在臆想有那么一两个认为我在偷拍的男女冲上来将我打倒在地,好在我的臆想并成真,活动幅度最大的一位女性乘客,也只不过是将头偏向另一边。不让我拍到她的脸。
我从车厢尾部走到车厢头部,又重新返回来,录像时间一直在增加。
蓝色的头顶忽地出现在了我的镜头内,是A。
“抬起头来。”我对A说。
她不明所以,抬头看我,又看到我手中举着手机,以为我在给她拍照,便单手托着手机,另一只手举起来,比了个耶。
我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下车以后,我们又走了七八分钟,到了流浪猫聚集地。流浪猫聚集的地方是一片老园区,入驻商家与公司却不多,整片地界显得有些许颓感。
我上次来这里,还是夏季,水泥墙与土地的间隙中迸出翠绿色的野草,通往园区某栋楼的锈红色旋转楼梯老化到不成样子,向人们展示着暗褐色的伤口。旋转楼梯下方堆着废弃的板材木材,那些板材在过往的台风天里早已汲满了雨水,一层薄薄的苔藓附着其上,偶有不知名的菌菇向上伸展褐白的伞盖,凑近,在泄下来的阳光里,散发出细微的霉味。
小妹那时就蹲在旋转楼梯的阴影下,在板材旁,那因剪耳标记而残缺的右耳,随着我们的行进脚步声,微微颤动。它的身后,是正在同野草玩耍的大哥橘。
还有几只猫都拢在了一间名为好利多的便利店前,据A说,那家便利店的老板会定时喂养猫咪,附近猫咪绝育套餐也由便利店主人承包。
短短几个月,驻留在这片区域的流浪猫又新添了面孔
A对于猫没有抵抗力,拿起手机就是多角度狂拍。我站在a的身后,也是拍照。
拍完照后,我们开始在附近闲逛。等到我反应过来时,我们已经到了a公司大门前。我对她的公司早有耳闻,却没有进去参观过,也没想过要进去参观。
我看了看A,也看了一下加装了门禁的自动感应门。
问了一句,“我们来这里干嘛。”
这句话在我的设想中,应当由A问我。
我本来就是有目的性地往A的方向走,可就在几分钟前。事情走向变得奇怪,走到公司附近的A忽地就加快了步伐,像是收到了某种莫名的指引,直奔到公司大门前。
“没有啊,就是顺便过来看看。”
“会有休息日还想来公司看看的人吗?别太爱了。”
话是这么说,我却没拦着A,而是默默跟在身后。
门禁摄像头自动感应了我们的存在。
“X,识别失败,请重新识别。”
“X,识别失败,请重新识别。”
“X,识别失败,请重新识别。”
连续弹了好几遍。
几乎是在识别系统弹跳失败的一瞬间,我又举起了手机。
“你看,我还是进不去啊。”
A略带抱怨地说道。
“会不会是你今天造型太独特的原因,你今天又不上班,走吧。”我安慰道。
A没有动作,呆呆站在大门前,时间在她身上凝固住了般,识别器上不断地闪动着识别失败,识别失败的警告。
我望着发呆的A,将她扯开,识别系统仍在弹警告,只不过这次是对我的脸发出警告。
“别玩了,我们走吧。”
“你看,我还是进不去啊。”重复的话语出现。
我没有应答,只是扯着她往外走。
当天的行程毫不紧张,期间,我借口需要用A的手机帮忙领取这家餐厅的优惠券,将A的手机拿过来,翻看了近几个月的乘车记录。
吃完饭后,两个人开始漫无目的的到处闲逛,
我思索着怎么将我的猜想讲给A听,却无法开口,也许我应该把我拍到的东西发给A,可那到底能解决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A率先开了口。
彼时,我二人已经走到江边,护栏齐胸,江风有些许大,我穿着羽绒服倒也还好,A则不自觉地抽紧自己的围巾。
“你今天很奇怪,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没有跟我说。一整天都顶着一张便秘脸。”
“嗯,那你觉得你今天奇怪吗?”
我反问A。
她扭头,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我,眼里像是写满了问号。
“今天是12月6号,农历11月初七。你又被卡在了门外。”
“我也不是第一次被卡了呀,更何况我今天还是个蓝毛。“
她用我安慰她的理由解释。
“你就是想太多,什么事都要往这上面靠。”
“你先看看这个。”
说完,我将我的手机递给了她,一百多张照片,两三个视频,为了防止她搞不清重点,我专门点开了最后一个视频。
视频中的主角自然是A,A站在大门前,蓝色的头毛在阳光下闪着微微波光,角度问题,并没有拍到a的脸。
视频内收录了我跟A的声音。
“你看,我还是进不去啊。”
“会不会是你今天造型太独特的原因,你今天又不上班,走吧。”
推搡拉扯声
“别玩了,我们走吧。”
推搡拉扯声
“你看,我还是进不去啊。”
原先满不在乎的A,看完视频后露出迷惘。
“我说了两遍吗?”重复说了两遍这件事并没有形成记忆,此时此刻A仍未察觉到其中的不妥,手机界面往右滑动。
接连滑动了十几张,主角无一例外,是A。穿着蓝金丝线掐边的白底衬衫,黑色褂裙,一头蓝毛,发尾编了个细小的辫子的A。
她愈往前翻,眉头皱得愈紧,举起手机大呼道:“怎么都把我拍糊了。”
我顺势将那个手机收了回来,又看了一眼照片。
“我对焦了。”
反射弧超长的A有些回过味来,她并非愚笨,只是日常思考方向与我不同。
“你的意思是说,我今天出来,你无论怎么拍我,我的脸都是糊的。我还重复说了同样的话,而我却没有记忆。”
“是,也不是,准确来讲是在某时间段的你,怎么拍都是糊的。”
A单手托腮,苦思冥想状,无果。
江风吹拂,蓝色的小辫被吹得翘弯了尾巴。
“那现在,把你的猜测以及你今天约我出来的目的都告诉我。”
A不喜欢当猜谜者,比起我一点点地提示她的不对劲,她更想让我从头到尾都讲一遍,她再自行判断是否有这种可能性。
“我起初注意到不对,是你在空间发说说,说你的全勤又没有了。在我的细问之下,你不由自主地抱怨,全公司只有你一个人会这样,有时遮住半张脸也能识别。”
“人脸识别技术,主要利用摄像头来采集含有人脸的图像,根据位置大小以及面部关键器官所在位置这些特征与录入到数据库的人脸相对比识别。在动态检测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拍下你的脸,然后跟数据库作比对。”
“在你说同公司的员工在同一时间段内能顺利通过人脸识别,而你在另一个时间段内也可以顺利通过时,我的脑子就抓住了那根细微的线。”
“同一时间段,其他人都可以识别,证明人脸识别系统运行正常。你在其他时间段遮住了半张脸也可以识别,证明你的脸部特征也有被好好抓取录入。”
“那么,为什么想要进入公司的你,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会进不去公司呢。就仿佛....”
“我的脸糊了,无法被抓取,你是这个意思是吧。”A接茬道。
“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拼命回忆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对照你跟我聊天的内容,发现了日期规律。”
“你无法人脸识别的日期,都是农历初七,更精准一点的说法是农历初七的早晨。这一个推断并不是由你那句‘中午吃完饭遮半张脸’得出的。而是你第一次跟我们说起你迟到的具体状况时。”
“进了公司马上就找了人事那句?”
“是的。”
“假设我的猜想是真的,那么你的脸,为什么会模糊,是什么东西让你的脸模糊了?又是从什么时间段开始模糊的?”
“只在特定的日期,只存在于早上的东西。我当时根本没办法想象那到底是什么。”
“设想写了一条又一条,我开始查阅地图路线,你所在的公寓,你日常出行会用到的交通工具,你吃饭的地方。然后,我发现了另一个有趣的事实。”
“什么有趣的事实?”
“从你住的地方到公司,你要换乘三条线,你的起始站点,入站用的方式分别有刷脸,投币,刷卡,扫码。你出站的站点,也支持刷脸。”
“而你经常看到我刷脸进地铁站。”
“是的,我认为那种模糊了你面部特征的东西,在你出地铁站前,还不存在。你一直以来是认为是公司的系统有问题,恰恰是你出地铁站前身上还未存在那种东西的证据。”
“如果你在进地铁的时候刷脸卡住,进公司大门的时候刷脸卡住,会发生什么,要么将问题归结于自身,要么在向人抱怨的时候也会提及进地铁时出现的状况,可是你没有。”
“不对,你的想法有漏洞,我们就假设世界上是存在会让我出现面部模糊的状况的东西好了,可那也有可能是像风湿骨痛一样,在特定时间出现的东西。它存在于我身上,只是在某一个时间段发作,这样想也是可以吧?”A道。
“你身上有某种东西,在特定的时间发作,这种想法我也有过。可是当我借口需要你的手机领券,看了一遍你的乘车记录,我就认为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
“因为你进出地铁从来没有被卡过。”
“啊,怎么还是这句话啊?”
“又不是每个农历初七都是工作日,8月10号,农历七月初七,你还能想起你那天做什么吗?”
“想不起来了。”
“那是你第一次跟我们说你们公司安保系统有问题的日子啊!你看看聊天记录,那天我们出去聚会吃饭了!”
“啊,确实是啊。”
“然后你现在打开你的支付宝地铁乘车记录,你看一下8月10号你是几点进的地铁站。”
“8:57分进入的地铁,10点15分从地铁站出来。”
“我之所以认为那种面目模糊的东西不是一直都存在于你身上,是因为你也跟我一样,只能算出大概区间。”
“怎么说得云里雾里的,听不懂。”
“上班的时候遭遇公交晚点,地铁晚点,亦或者是地铁没有晚点,自己却因为一些其他情况错过了到站的班次,因而不得不再等待几分钟的情况经常出现吧。在接近9点的时才出站点,然后一路狂奔到公司也是常态。可是你出站,从来没有被卡过哦。这种情况下,认为这玩意是你出了地铁站后才依附到你身上的,不是更合理吗?”
A盯着我的脸,大概是大脑在快速转动思考的原因,眉头皱了起来。
“在特定的时间里没有出现,意味着缺少触发条件?”
“你提到了关键,是原本存在于你身体里的,还是在你从住宅到公司的路途上依附到你身上的,到底是哪种根本无关紧要。关键在于找齐所有触发条件。”
"我今天一直都在拍你,从18号线到出站,你的面部都是清晰的,出了站以后,我还是一直在拍你,在你喂养流浪猫的时候,你的面部开始变得模糊,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你企图进入大楼失败,被我拽出了园区范围。我再次将镜头对准了你,看得清脸了。"
“所以是时间+地点,才会触发?”
“还要加上你本身的特质,其他人没有出现这种情况。还有你今天那种发呆的状况,大概率也不是第一次,具体你可以问问之前帮你进门的同事,不过我也只是猜测。”
“这又是为什么?”接连不断的疑问从她的嘴中冒出,只是神情已然凝重,哪怕这所谓的发呆状况截止至目前并未给她捅出多大的篓子,她仍然对此有一丝担忧。
“因为你迟到了三次。”
“刷脸进不去我才迟到的啊,这跟我发呆有什么关系。”
“同一时间段来公司上班的人,怎么想都不会只有你一个,可是你竟然迟到了三次,为什么会迟到?”
“不是说了吗,刷脸进不去啊,那时我也没碰到同时间段进公司的同事啊?我碰到同部门同事的那两次就没迟到。”
“那么我们设想一下好了,你站在公司大门前,你没有办法通过人脸识别。公司其他人要进去,会怎么做?”
“嗯?站到我面前,然后识别面部,进去,然后我也跟着进去。”
“那你就不会迟到。”
“都说了,那个时间段里没有其他同事过来,所以我才迟到的!你怎么说不通啊!”
“只是在你的记忆里没有,实际上在那个时间段,是有人进入公司的。”
“证据呢?”
“我早上喊你的那一段,在我给你看视频之前,那段记忆不存在于你的脑子里吧。”
A点了点头。
“这就是证据,你在那种状态下根本不会察觉到别人的话语动作,没有发现同公司的人进入了大门,没有发现有其他人站在你的前面,没有一起跟随别人进入大门,完全不奇怪。你们人事的态度也可以佐证这一点,她看到了当天的考勤记录,在你说你无法刷脸进入的同时间段,有其他人进入了公司并完成了打卡,你就算蹭别人的脸也可以跟在后面进入,所以她认为你在撒谎。你那个时间段根本还没到公司,对你的理由表现出了不屑。”
“可我还有两次没迟到啊!你怎么不说?”
“是因为那两次有相熟的同事出现在那个时间段了呀。我举一个例子,你按电梯的时候,有一个人呆呆的站在电梯前,电梯到了,你进去,那个呆呆的人还站在电梯前不进来,你会怎么做?”
“不管他呀,可能他在等人,可能他并不想跟其他人搭乘同一部电梯。”
“那如果是你认识的人呢?”
“我会按住电梯的开关键,喊一下他,会问一下是什么情况?”
“问了还是不回答,呆呆站在那呢!”
“跑出来,查看状态?”
“对啊,这就是你没迟到的原因。你性格内向,除了同部门的人,根本不跟其他人打交道。不认识你的人看到人脸识别系统上的不识别,也不会把你当成本公司的人。只有你同部门的同事清楚地知道,你在这家公司上班。恐怕当时你的同事就是见你在发呆,去拉扯你,你才清醒过来的。也许还会问你,怎么了?而你会回答他们‘我刷脸进不去。’,仅此而已。”
A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的说法,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该怎么办?”
“不知道。”
“不知道!”
A拔高了音量,重复了一遍我的话。
“对啊,就是不知道。”
“风湿患者知道下雨天前自己就会骨头痛,可是他可以阻止下雨吗?我们现在就是这种状况。不对,比风湿患者还要惨一些,我们甚至不知道你身上的‘病症’亦或者说是吸引‘那种东西’的特质是什么。”
“不过最起码现在我们已经知道的两点是,一,在你失去‘我的意识’的时候,对你进行身体上的强行拖拽,这种‘容器’的晃动,似乎对“那种东西”的影响有止停的作用。二,即使是没有拖拽的情况下,发呆状态也不会持续很久。至于要完全将那种东西从你的生活中祛除,也许可以控制一下变量看看。”
A低头,默默不语。
江边谈话至此结束,一齐搭乘地铁,在中途换了不同的线,各回各家。
A进入地铁站时,有意地看着人脸识别闸机上的影像,仿佛要确认那影像中显示的是不是自己。
我盯着她的动作,想说些什么,最后嗫嚅了一下嘴唇,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人们不会因为一次错下电梯亦或者走错路而感到诡异。可若那样的事常常发生,哪怕用导航以及警示也毫无用处,解离感便由此而生。
“我的身体是否在某一刻并不属于我。”
这种想法就会从脑中冒出来,人们没有办法在物理上窥视自己的内里。
连所谓精神的审视,窥探的仍是属于自身的一部分。没有转化成记忆的行为,便在意识上不被认为是“我”的行为。
这种事情的可怖之处在于,当我在思考我是否是我时,我必定是我。当我不是我时,我无法思考,也不存在,就像是在世上短暂消失了一瞬。
之后,我没有找A再聊过这件事,就如同在江边时,我同A说的那样,我们只是发现了‘那种东西’,能想出来的各种方法,都只是试验,而这种试验,还只能在每个月的初七看到一次效果。
A在2025年1月5号晚上,给我发了新的信息。
“我从那天起就换了另一条路线到公司,等明天,我告诉你情况。”
到了1月6号,我迟迟未收到A的信息,按捺不住,主动询问了结果。
“怎么样了?”
信息发出去时,是下午的2点33分,我每隔一个多小时就看一遍聊天窗,却没有新的信息。
接近凌晨时分,聊天窗口终于有了响动,那张照片,在聊天窗口里被缩小了两倍。
是一张他拍照,照片下方水印标记了时间地点。2025年1月6号8:56:27。
打开大图,身穿黑色毛呢衣的女人,站在空地上,身后不远处是林立的高楼大厦,棉絮云在天空中浮荡,气根密布的榕树占据了照片右侧小小的一角。
毛呢大衣,女人的身形,高楼大厦,棉絮云,榕树,一切都清晰可见。
唯独女人的脸,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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