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入潮汐

　　浦州市二院对面的餐馆，章朝看见进来的女人，举手示意自己的位置。
　　江卿月顺势走过去坐下直入主题：“有什么急事，昨天给我打那么多电话。”
　　“我想找你帮个忙，要真能救成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她边说边操作手机递过去。
　　章朝也是前两天才知道，这个跟她发生过关系的人，居然是市二院请来的特聘主任，还是专门负责癌症类。
　　她一刻不敢耽搁，早上跟武馆请半天假，揣着之前偷偷拍下来的报告单来寻救星。
　　找她帮忙无非是看病，江卿月从对方手里接过手机查看，二维码跳转出报告单，入眼的患者名令她讶异。

　　“樊星？”

　　章朝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于是反问：“你认识她？”
　　“没，就是觉得这名字还挺好听的。”江卿月毫不心虚撒谎盖过话题专心看报告与胶片，眉头慢慢紧锁。
　　安静的氛围萦绕在两人四周，许久，女人还回手机。
　　“她已经到了中后期，估计身上已经开始有肿块了，任其发展的话最晚半个多月肿瘤就会压迫神经，迫使她瘫痪。”
　　“那，那没救了吗？”章朝舔唇压抑喉咙的堵塞感，“她心态很好的，不是说得绝症只要心态好就能有奇迹出现吗？”

　　跟一夜忄青对象聊正事江卿月还是第一次，她见识过章朝的别扭，对这人现在流露出的脆弱无助感到奇异。

　　“她对你来说很重要？你们什么关系。”
　　“我俩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她对我来说已经是家人了。”
　　章朝根本不记得她醉酒时拉着江卿月絮絮叨叨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人对她跟樊星的关系早就知晓。
　　“如果她同意接受治疗，我可以安排。”江卿月的话让章朝抓到曙光，可随之而来的提醒又将这束光残忍夺走。
　　“但她既然自己从医生那里知道结果，就证明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
　　“章朝，她也许在用最后的时间交代后事，好没有任何遗憾的离开。”
　　桌前的女人刹那间崩溃，江卿月面色凝重。

　　樊星得了绝症时日不多，她要做那个泄密者吗。

　　另一头打印店里，老板瞥见进来的年轻人出声：“要打印点什么？”
　　“打印户口本还有身份证的复印件，再拍几张照片备用。”
　　“什么底儿的。”
　　“白底的。”
　　老板闻言再次看向她，随手抬手一指：“那去那吧，那面是墙。”
　　“好。”樊星依言走过去坐在凳子上，老板调好相机将她的样子框进镜头中。
　　“微微笑一下，我要拍了。”

　　快门按下，女人恬静内敛的笑彻底定格在这刻。

　　老板接上电脑修图：“给你弄几寸的。”
　　“一寸，两寸，六寸，都弄一张吧。”
　　“这么多啊。”老板随口搭话，樊星笑着回应：“不知道几寸合适，所以就多弄几张，有备无患。”
　　她站在老板身后端量屏幕中的自己，相较于之前看上去又瘦了一点，但好在眼神还算澄澈。
　　十几分钟过去，老板将切好的照片装进信封袋里递过去。
　　“谢谢，钱我给你扫进去了。”
　　“好嘞。”

　　走出打印店，樊星解开电动车直奔下一个目的地。
　　今天弟弟被送去妈妈那边，她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

　　海洋馆，樊星跟经理聊过后去海獭馆换上工服开始工作。
　　“你来了啊星星。”女生热情打招呼。
　　樊星点头走到池边坐下，海獭快速走过来碰她。

　　做饲养员是樊星的义工兼职，她很享受在这里的时刻，能让她获得难以言喻的轻松。

　　其他饲养员都知道这个一周就来一次的同事寡言少语，但干活利落，跟海獭相处和谐，对他们说话也算客气。

　　玩具闯进眼里，樊星看海獭，莫名伸手接过来。
　　“新鲜啊，它平时可都把玩具藏起来的，今天这么大方。”另一个男饲养员调侃。
　　樊星闻言低头看着玩具，“可能是知道我要走了吧。”
　　“什么？你去哪啊星星。”女饲养员追问。
　　樊星答：“之后会有点忙，可能顾不过来了。”
　　男饲养员表示惋惜：“本来就不多见，这下又少了个美女同事。”
　　“八百个美女一起工作都没你什么事。”
　　“哎呀，做做梦都不行啊。”
　　樊星听着二人斗嘴，抬手揉在海獭小脑袋上，低声告别：“再见了。”

　　下午一点多她结束工作，来到海洋隧道，樊星透过玻璃欣赏鱼群，仿佛置身于深海。
　　她独自呆了会，去往下一个地点。

　　“给，你的三十个币。”游戏厅工作人员是新来的，他看眼跟这里似乎格格不入的人，觉得有意思。
　　“谢谢。”樊星接过沉甸甸的篮子，迈步朝里走。

　　兴许还是白天的缘故，厅内的人不多，她不需要排队就能把自己想玩的区域都玩个遍。
　　但她似乎对别的游戏都不感兴趣，专情的只坐在一台游戏机前，投进一枚又一枚游戏币，看着屏幕上一遍遍显示出“WIN”。
　　直到一局后她盯着屏幕一阵，终于肯停手，拿上篮子返回前台。

　　“这个游戏币可以给我一个吗，我可以再花钱买。”
　　游戏厅最不缺的就是这个，可他毕竟是个打工的，做不了主，于是挠头正打算拒绝时听见老板的声音。
　　“是小樊啊，可有日子没见到你了，最近跟你弟弟都还好吧。”
　　“都挺好的。”樊星应声。
　　老板看她手里的游戏币笑了，大手一挥又给她抓了一把，“想要叔给你找个袋儿装点。”
　　樊星见状连忙拒绝：“不用的叔，这一个就行。”
　　“那行，拿着吧，跟叔还客气什么。”老板爽快道。
　　“好，那叔我就先走了，要去接弟弟。”
　　“走吧，路上慢点啊。”
　　员工在她走后好奇张口：“这谁啊，孙哥。”
　　“这可是我“救命恩人”。”

　　年轻的时候他迷过一阵倒腾保健品，要不是樊星当时告诉自己那家机构有问题，还拿出了质检不合格的报告，他差点就加大投资了。
　　结果他撤资后，亲眼看着那些往里面砸钱的人被骗的血本无归。

　　要说他们之间没什么关系，无非就是樊星上学那阵隔三差五跟着章朝过来打游戏，一来二去混了个脸熟。
　　谁能想到那孩子无意听到他说过保健品就记在心上。

　　赶着四点左右的太阳，她去了今天最后一站，常宁墓园。

　　上次跟那个叫王姐的人来的，听她的口才，心里由衷佩服术业有专攻。

　　她站在自己选中的那块空地前，环顾附近的墓碑。有老有少，唯独她左侧的地方空着。

　　也不知道是跟谁做邻居。

　　她拍下这块想着回去给章朝看，又举起手机寻找角度，试图拍点好看的景。
　　不料被镜头里误入的脸打断。

　　“你怎么在这？”何汐的疑惑脱口而出。
　　被她搀扶的老人精神矍铄，不见丝毫病态。
　　他打量二人随后一问：“你们认识？”
　　“啊……同学。”何汐回答，眼神又飘向高她们两节的女人。
　　“来看看墓地。”答案滴水不漏，樊星想告辞，却叫老人喊住：“你看中的是哪块？”
　　樊星稍作停顿，随后伸手指向旁边的空地，“这里。”
　　“那我就要你旁边那块了！”老人决定的干脆。
　　何汐见状反驳：“老爷子，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不是嫌这块太靠边了吗？”
　　“现在没事了，就这吧。”老人轻哼，继而笑容和蔼对内秀的孩子打起哑谜，“这是我给我儿子挑的，他人很可靠。”

　　莫名的直觉，樊星认为老人猜中她所指的那块墓地最终收留的是谁。

　　何汐一头雾水注视正对老人笑的女人，今天的梦太过离奇，以至于当她刚才在墓园看到樊星时还觉得恍惚。

　　“樊星，是你家里亲戚有人要走了吗？”她终于问出了口。
　　被提问者挽起的嘴角一瞬僵住，很快恢复原样。
　　“确实，所以提前过来看看，安排好了到时候也方便，不至于乱套。”
　　“你这么准备，不怕你家里人说你不孝顺？”何汐这话不假，很多人都忌讳在人将死前去触碰这些不能避免的事。

　　因为他们总觉得人还能活，不会死，又或者是觉得谁先提这件事，就是无情的表现。

　　“未雨绸缪没什么不好，我只要先不说，就不会有人说我了。”
　　看似耍赖的话经樊星口中道出，十分有割裂感。
　　何汐多看她几眼，见她今天气色的确不错，心里信了章朝的话。

　　下午的风和煦，樊星感到新奇。
　　她怎么也想象不到有一天，她会跟何汐像从未分离过的朋友一般闲聊，而身后，是她为自己选好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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