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墨河镇依墨河而建，沃野千里，人烟兴旺。虽建镇不过百年，却一派欣欣繁荣之貌，这其中自然也有晏渊的功劳，让这弹丸之地风调雨顺不过是他身为墨河龙王的举手之劳。

　　晏渊与壑生化作凡人打扮初到墨河镇，赶巧碰上墟集，街市上往来商贩热闹非凡，吆喝声更是不绝于耳。

　　晏渊极少来人间，即便是来，也不过藏于云层，并不下界。如今踏足，只觉得甚是稀奇。他背手驻足张望，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他他岂知人间有意思的玩意儿，三日三夜也瞧不完。

　　“阿生，你瞧，你瞧啊！”晏渊忽得轻喊起来。

　　壑生闻声凑上前去，只见一年轻人以勺做笔，在石板上作画，三两下就刻画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来！

　　那虎金莹剔透，张牙舞爪，看得小孩直乐呵。

　　“娘亲，要！要！”

　　小孩闹唤起来，为娘的无法，只得买下：“这个月可不许再要糖吃了！”

　　“好！好！”

　　那对母子拿了老虎离开，围在摊前的看客也随之散去，壑生扯着晏渊的衣袖子正想走，可架不住晏渊好奇，直问：“你这是什么东西？”

　　年轻人闻言一笑，像是头一回听有人说不知他这是什么营生的，随即介绍道：“这是糖人。”

　　更是随手拿起一支细竹竿，裹了一圈糖料递给晏渊。

　　晏渊尚未理清这其中的联系，犹豫间，那年轻人又往前递了递：“尝尝，不要钱！”

　　壑生眼疾手快，先晏渊一步将其接过，一口含住，眼睛一亮：“果真是糖。”

　　年轻人见状，便知晏渊不是普通人，只当他是来游历的有钱少爷，当即做起生意来：“公子想不想做一个？飞禽走兽，只要您说，在下都能做出来。”

　　晏渊觉得有趣，便道：“龙，你能画吗？”

　　年轻人手中糖勺一顿，摇摇头：“公子是外乡来的吧，不知道我们墨河镇信奉龙王，我这糖人到底是给人吃的，龙……还真画不得，是为不敬。”

　　“信仰由心，只要你心存敬意，想必龙王也不会在意。”

　　那人嗤笑一声：“你说的到轻巧，你又不是龙王，还能替龙王做主？”

　　没想到晏渊做了一千六百年的龙，还能被人质疑身份，一旁的壑生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晏渊顿觉挂不住面子：“莫不是你画不出来，在这儿诓骗我的吧？”

　　“从这儿往东不出五里地，便是龙王庙。你不妨街里街坊打听打听，我用不用诓骗你？得了，这生意不做也罢，请走。”

　　晏渊不料糖人没吃着，还反遭轰赶，这若是传回四海去，还不被那些龙亲戚们笑掉大牙？

　　壑生见晏渊脸色一沉，连忙与那人道：“画龙不点睛，是为死物，龙王定寻不到你头上，不知这样，能否为我们做一个？”

　　如此一来，那卖糖人的年轻人也有些心动，毕竟这年头生意难做，能做一笔是一笔。岂料一边看热闹的说道：“你这画龙都属不敬，故意画龙而不点睛，岂不是不把龙王放眼里？”

　　这桩生意才算是彻底闹掰。

　　晏渊火冒三丈，一边走还不忘碎碎念：“岂有此理，不知这帮刁民是真诚心还是假诚心，孤就在他面前，他胆敢拒绝孤！”

　　“龙……公子，小声些！”壑生紧张地揪了一把晏渊：“他们又不知您是……，何必与之计较？”

　　“说我计较？”晏渊气得顿足：“你是厉害啊，胆敢跟他们一起笑话孤？”

　　“我哪有？”壑生冤枉的不行。

　　“你就有，你跟他们一起笑了。”

　　壑生懒得理会龙王陛下的无理取闹，转而正色道：“公子，别闹了，眼下咱们最重要的，是要找出墨河镇异状的元凶。话说回来，这墨河镇这般热闹，也不像是出了什么怪事儿啊。”

　　“怪事哪有白天生的，不管什么妖魔鬼怪，总归都是见不得光，得等天黑。”晏渊接了话，心里却想着别的事，小泥鳅殷切的蹊跷，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你这么心急做什么？不会还想着复神归位那事吧？”

　　壑生眼神闪躲，不由嘟囔一声：“我想有什么用？得您想才行啊。”

　　他说的小声，但也逃不过晏渊的耳朵。晏渊坏心地凑上前，颜色稍霁：“还不算太笨。”

　　壑生气鼓鼓地不再说话。

　　虽说晏渊这差事接得有些不情愿，可总归也是接了下来，他收拾心情，道：“走吧，去龙王庙看看。”

　　诚如那卖糖人说的，往东不过五里，果有一座气派的龙王庙。

　　此龙王庙依山而建，自西向东，层层向上共有三层，左右皆设有碑亭，山门前的匾额上赫然写着：墨河龙王庙。

　　庙宇建筑群气势恢宏，往来香火络绎不绝，是连本尊到此都经不住大吃一惊的宏大场面。

　　“公子，想不到您在人间是如此赫赫有名。”壑生喃喃。

　　他并不是因为晏渊香火鼎盛而自喜，正相反，这热闹情景与他们墨河龙宫的冷清相对照下，他觉得隐隐不安，怕是连四海龙王都鲜少有这样规格的龙王庙。

　　就连壑生都觉察到了不寻常，更何况晏渊，他自嘲一声：“是啊，孤自己都不知道。”

　　二人正要上山一看究竟，忽闻山脚处有卖香烛的吆喝声，晏渊略一思量，便朝那香烛摊去。

　　卖香烛的老妇见二人面生，主动招呼道：“二位买些香烛吧，祭拜龙王爷，空手去可不好，龙王会生气的。”

　　壑生假装挑拣起来，却听自家龙王陛下直接道：“龙王爷生过气吗？不然你是怎么知道？”

　　眼瞧着晏渊又要跟人起冲突，壑生呼吸一紧，但见老妇心平气和地说道：“外乡来的娃娃多是不信，但年轻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怀有敬畏之心总是没错。”

　　“我们的确是从外乡来的，刚到镇上不久，便已听了许多“劝告”。从前没听说过这墨河龙王的名号，只是好奇，就算墨河镇靠墨河而建，上天入地的大罗神仙有的是，怎么你们就这么信这墨河龙王？难道是龙王曾经显过灵？”

　　老妇不紧不慢地捆了一束香烛，递到晏渊面前，说：“公子，买一束香烛，老婆子就告诉你。”

　　方才还泰然自若的晏渊，这会儿却盯着那捆香烛一动不动，表情有些凝固，他知道在人间买东西是需要银子这玩意的，他当然可以施个小法术，可法术失效后，银子就会变成没用的石头，他堂堂龙王怎能在自家庙宇前行骗？传出去实在有损威名。

　　幸而他有一个顾家又机灵的小泥鳅。

　　壑生从腰间取出一粒珍珠，问：“这个够不够？”

　　老妇的脸上闪过喜色，双手拿过珍珠，先在掌心搓了搓，又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稳妥地收进自己的腰包，顺带又多捆了两束香烛，一齐塞到壑生的怀里。

　　晏渊扫视一眼，语气中多了一丝不耐：“能说了？”

　　老妇微微然笑着，仍是平心静气，只是话语间压低了音量，多显出些神秘感。

　　“公子说的不错，原先墨河镇也拜龙王，但只修了一座普通的龙王庙，只有在特定的日子才举行祈福祭祀，香火也远没有如今这般旺盛。是因十年前，墨河镇突然下了一场大雨，那雨连下了三天三夜。大家伙原本也都没放在心上，季节多雨本是常见，奇怪的是好多人都在同一个晚上梦见了龙！”

　　“龙王托梦？可是说了些什么？”壑生问。

　　老妇接着说：“没有，龙没有开口，只是在天上盘旋。但大家伙的心里越发不安，便带着供品连夜去龙王庙拜祭。谁料一走到庙口，便见庙内发出青色的幽光，天都变了色，还有一阵阵清晰的龙吟声！”

　　“大家都说，是这些年我们怠慢了墨河龙王，所以龙王爷不满，降大雨警示。由此，便将龙王庙扩建三层，每三月都举行庙会祭拜，供奉香火不断。”

　　听罢，晏渊遂皱起了眉：“那之后呢？龙王庙可有其他异象？”

　　“夜里，镇上的人是不敢来此的，怕冒犯龙王爷，是有些外乡人不信，偶尔故意入夜前来，听闻还是会听到龙吟声。”不知是不是想吓唬吓唬这两个外乡人，老妇的表情扭曲，看着有些瘆人。

　　“那这墨河龙王究竟灵不灵？”晏渊突然问。

　　老妇显然是没料到他在意的竟是这个，稍稍一怔，晏渊便知答案了。

　　比起信奉祈福，这儿的人更是怕他，怕他墨河龙王降灾降祸，故而才谈龙色变。

　　辞过老妇，晏渊带着壑生转身便往山门去。

　　他心有愤懑，咬牙切齿地呢喃：“这鬼东西，借着孤的名号在这儿坑蒙拐骗坐享其成不说，连带着孤的名号也脏了。”

　　“公子，你已经知道是谁在搞鬼了？”壑生悄声问。

　　晏渊一时语塞，他还真不知道，不过他不就是为此而来的？

　　晏渊看了一眼壑生手里捧着的红烛，想着这元凶还顶着自己的名号收香火，更是气不打一处。

　　“你还拿着这些？快快丢了，难不成孤还亲自给那鬼东西烧香啊？”

　　“这……可花了我一颗珍珠呢。”小泥鳅舍不得他那珍珠钱，龙王陛下闻言也是有些肉疼，那可是他们龙宫唯一拿得出手的，白白给了那老妇了。

　　“这殿里供奉的是龙王陛下，自然还是给龙王陛下积的香火，一会儿我去给您点上。”壑生眨着眼睛小声笑言，才让晏渊稍稍宽慰了心。

　　然而，二人行至庙前，却是寸步难行，好似隐隐有一堵墙拦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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