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相思

　　学校的寒假向来短暂，高喊让我们弯道超车的口号，加入竞赛课程之后，短暂的假期进一步紧缩。自然，这是全凭个人意愿的民主，假期来临之前，统计愿意继续留在学校奋发图强的战士。
　　在别人看来，A班一定是雷打不动的全部留校，这才符合学校给他们制定的人设。但是据我了解到的消息，部分同学是坚决不会留校，最初的分班只综合三次月考，一年多时间过去，有人掉队是显而易见，他们可以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更自由地呼吸。虽然有人说高处不胜寒是无病呻吟，但我相信往上走的同时一定会失去某些东西。我可不是共情资本家、精英人士，我只是共情夏阳，算得上狭隘。
　　夏阳班级里的人笃定她会留下，我听到她的朋友和她打赌，她在课间来到我们的教室，问夏阳，你真的不参加培训吗？
　　夏阳随意地点头，说：“真的呀，我上个月就跟你说了，这个培训日程出现的第一天我就跟你说我不会参加的。你不相信我，我要怎么办呢。”
　　她的朋友有些失望，失落的叹气，说：“我以为你在开玩笑，这只是个恶作剧。”
　　夏阳挑了挑眉毛，脸上的表情异常鲜活，调皮地说：“这种恶作剧太无聊，没什么意思，可不是我的品味。”
　　她的朋友把下巴搭在夏阳的胳膊上，无奈地说：“好吧，我要一个人忍受竞赛之后的无聊时间，没人给我说笑话。”
　　夏阳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把自己说的这么凄惨，你可不缺少人陪，谁不想粘着你让你多讲几道题呀，妄自菲薄。”
　　“你呀，你不想粘着我。”夏阳的朋友幽怨地说。
　　“快饶了我，戴戴，我还不够粘着你吗？我们不能 twenty- four/seven呀，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可太长了，我跟谁在一起待着的时间也没有跟你在一起长。为了不让我们相看两厌，保持适当的距离能让我们感情发酵，小别胜新婚，你说对吧。”
　　她的朋友笑得眉飞色舞，有一个明显的酒窝，故作正经地说：“好吧，暂且原谅你要和我保持距离这件事情，不过我可没完全原谅你哦，你放假之后会来看我的吧。”
　　夏阳爽朗地说着：“会的，放心，你随时打个电话，我随时来看你。”
　　夏阳的朋友有些骄傲地说：“如果这样的话，我勉为其难原谅你。”
　　夏阳说真诚感谢你的原谅，不然我回家之后也不能安心。在上课铃声响起之前，她的朋友急急忙忙离开教室。
　　我兴奋得有些过了头，虽然没法表现出来喜上眉梢，只能偷偷咂摸分享秘密的欣喜。算起来，我是最早笃定夏阳不会参加寒假竞赛班的人，在我们得知寒假竞赛课程继续的那天，我便知晓夏阳不会延迟假期。
　　竞赛老师课间在台上宣布这个消息，我确定教室里有着微妙的几秒钟的宁静，或许还有轻微的叹息声，短暂的像是我的幻想。而后恢复成往常窸窸窣窣的喧哗，部分人庆祝竞赛可以学无止境，有着提升自己的好机会。在我看来，大部分人遗憾假期的进一步缩短，谁让我们只是普通学生，没有旺盛的精力学习这辈子都无法掌握的学科。
　　听到消息的夏阳倒是没什么剧烈的反应，如同往日一样在课间看着杂志。我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寒假加班，我猜想我的父母开始疑心我参加竞赛的原因，但我不甚在乎，我只是期待适当延长和夏阳相处的时间。我有勇气无视除去夏阳之外所有人的目光，只要夏阳不对我心生厌烦，我会坐在他身边直到我没法做到的那一天。
　　询问的话在我的嗓子眼里上上下下，近乡情怯或许意味着这样，我始终无法开口询问夏阳是否会参加寒假的额外练习课程。几种可能的选择在我脑海里来来回回地构建着细节，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随便坐在一个位置上；我们两个人坐在往常的位置，空气一定是会改变的，不然为什么在想象力的海洋里这两种选择的味道截然不同。或者教室里根本没有我们的身影，我们不是优秀的竞赛生，尤其是我，只能滥竽充数。
　　至于只有夏阳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这种可能是不存在的，即使最终我没能开口询问夏阳，最坏的打算是我一个人上着昏昏欲睡的课程，这是我的私心，不是什么大度，手里的绳维持着刚好的尺度，我不愿意留给它任何彻底松掉的可能。
　　在我反复酝酿的时候，夏阳自然且随意地问：“你要留下来上课吗？”
　　我反复思考的疑问句，夏阳这么轻易说出，我失落的同时感到被解救，从窒息的不安中解脱出来。
　　我愣神的时刻，夏阳补充道：“我是说寒假，你要留下来吗？”
　　我没有答案，不能自暴自弃地说：“你留下来我就会留下来，这不取决于我。”
　　太诡异、太直率，不是我说话的风格。好在夏阳善解人意，在询问别人之前，她会率先给出自己的答案，她淡淡地说：“反正我不会留下来，两周不到的假期被减去五天，我可接受不了。”压低声音继续说：“这是剥削，是压迫，我不会屈服的。”这是句搞怪的话，她的语气十分活泼，是放松时刻的夏阳。
　　悬在我头顶的石头稳稳落地，没有砸中我，落在我的脚边，我不自觉吐出一口气。
　　“哦，我，我也不想在假期里上竞赛课，我不是竞赛的材料。”
　　夏阳伸开胳膊放在桌子上，下巴压在杂志上，浅浅地笑着，看着我问：“哦，你确定你是什么材料了吗？”
　　我学习夏阳的动作，我们的眼睛映在对方眼里，我没办法摇头，只是小声说：“不确定。”
　　对我单方面来说我是陪伴夏阳的材料，这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任何人都能替代我。夏阳有读心术吗？能看出我的突如其来的伤感。
　　她抽出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后背，说：“没关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块材料。”
　　夏阳有种魔力，这么轻的举动便能挽救我摇摇欲坠的心，我在悬崖边吹着风，夏阳只需要叫我一声名字，除去回头走到她身边别无他选。
　　隔着厚重的校服外套，我理应感受不到热量的传递，我心里燃烧起的火花如何解释？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我不去苛责自己，更不会冲着夏阳诘问。
　　我们静静地看着对方，直到铃声响起，我从云里雾里惊醒，笃定我喜欢夏阳，近似病入膏肓。我不会死，只是无望。
　　后来我了解到为什么很多人笃定夏阳会留下来，我偶然路过夏阳的班级，她的班主任在教室外窗台边和她说着些什么。我没有时间停留，只捕捉到班主任开口说些竞赛开拓思维，多学几天没有坏处。我没听到夏阳回答什么，立正站定可疑，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尽可能延长有效听觉的时间，一无所获，我与这次窃听风暴擦肩而过。只能等到下一次竞赛课，等到风吹起来的勇气维持着形状。
　　其实我心里有个清晰的声音，夏阳下定的决心不会轻易改变，能被说动的、简单改变的不是夏阳。我们是这段时间的隔座朋友，我认识的夏阳看似接受一切意见，她包容，不意味着善变和随波逐流。她能被说服的只有她自己的决定，夏阳不需要抛硬币，她确定答案。
　　“你的寒假缩短了吗？很多人在劝你，我看到。”
　　这是我思索一整天的答案，听上去糟透了，我不敢直视夏阳的眼睛。太像是站在一旁双手插兜睥睨着的质疑者，这是对夏阳的伤害和抹黑。说出的话散在风中，覆水难收，头脑发烫到即将宕机。
　　没时间留给我犹豫，我语无伦次的说着对不起和算了，转过头，不敢看她的一举一动。
　　我不知道说出道歉的时机是否恰当，不过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错误存在却不去修正。我不应该妄加揣测夏阳的想法，我的脑海里不应该存在她是随风而动的那种人的想法。
　　空气中弥漫着我的失言引起的尴尬，夏阳却像是熟视无睹，她用欢快的语气问：“是哪个部分算了呀，要是道歉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些，但是在道哪门子歉呢。”
　　我慢慢转过头来，夏阳的视线很温暖照在我的后背上，我没理由闹脾气，更不能没有礼貌地背对着夏阳。
　　她看着我的眼睛，继续往下说：“我的寒假才不会缩短，我没那么重要，所有人围着我转，拼命劝我，听起来就很吓人。我猜劝我的人相互之间打赌看看谁能说动我，估计我要让他们破财消灾。”
　　我一直没说话，夏阳在我没察觉的过程中悄然更换话题，她问我：“没有人说动我的话，赌桌上的钱要怎么分配，没有赢家的话，钱被谁拿去？”
　　她的一边的眉毛微微挑起，看上去在认真思考着，很多次我在意识到追随之前已经走进夏阳设定好的程序。在很多年之后，我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这一点，只可惜将来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我依旧亦步亦趋。
　　“估计是庄家，要看是谁开始的赌局。”
　　夏阳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说：“怪不得赌桌上的钱滚来滚去最后的赢家总是庄家。”
　　我们讨论赌博的害处，设想解决办法，时间在不声不响中溜走，上课铃响起之后，我几乎忘记我们话题的初始。
　　我的询问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石头不会砸到我的脚上，夏阳举重若轻地化解险情。
　　在旁人仍怀疑夏阳大概率参与竞赛课程的时候，捷足先登的我拿到第一手标准答案。我分裂成两个我，一个我知足的想或多或少，对夏阳来说，我是有些不同的。一个我贪得无厌的想，对夏阳来说，我不能是独一无二的吗？
　　是换了位置之后还会说话的朋友，是偶尔想起的不受控的异常因子，是一种冲动，是最终的目的地，是爱。我苦涩地知晓没有这些，我固执地期待拥有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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