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志

　　第二天上学，沈蒲蘅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班上同学和老师见了都不敢多问，只有趁午休来找她的苗妙咋咋呼呼当即跳了脚。

　　“谁欺负你了，我让我爸去收拾他。”

　　有一个当警察的老爸，就是苗妙最大的底气。苗妙每次咋呼开时，都会把她老爸搬出来。但也只限搬出来，苗妙从不敢真让她老爸真帮她收拾谁。因为，先挨收拾的，只会是她。

　　话虽如此，但如果沈蒲蘅真让人欺负了，即便被收拾一顿，苗妙也认。苗妙铁了心要给沈蒲蘅出气，但沈蒲蘅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外公了。”

　　此话一出，苗妙也难得安静下来。沉默片刻后，她静静抱住沈蒲蘅。

　　午休时间过，目送苗妙回了班后，沈蒲蘅没有回教室，而是走到学校角落里，自小就是好学生循规蹈矩的她，趁四下无人时偷偷拿出了手机。

　　翻出通讯录，打出去，电话很快被接通，沈蒲蘅斟酌几秒开口：“苗叔叔，我能请您一个忙吗？”

　　大冷的天，刚出警校的小民警站在冷风中，看着眼前满是钢筋水泥的工地搓了搓手。

　　“师父，您还没告诉我，来这工地干什么呢？”

　　苗成目不斜视：“跟着就行，废话少问。”

　　进工地，还没有见到工头和工人，苗成先看到了一群身着制服的人。苗成并不认识，上前打过招呼，才知道是住建局的。

　　苗成问了几句，住建局的见他是个警察，倒也没有隐瞒，只说工地被人举报了无证施工现在暂时被停工了。苗成默默听完：“那这工地的负责人现在在哪？”

　　入夜，陈青野的门再次被敲开。打开门，门外的人像前夜一样把手机举到他面前，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委屈巴巴红着眼了，而是满脸笑意。

　　“陈青野，昨天打电话那个人发信息来了。他说让你去领工资。”

　　看着眼前那张笑意盈盈的脸，陈青野想起今天在工地外看到那两道穿着警服的身影。

　　“不是让你换手机号了吗？”

　　沈蒲蘅笑盈盈的：“明天周末，我明天就去换。”

　　应付两句，看着她脚步轻快回房，陈青野关门，门边放着一根崭新的棒球棍。

　　*

　　第二天周末，沈蒲蘅去营业厅换手机号。营业厅里正好有连号号码，她就办了两个。一个放进了自己手机的卡槽里，另一个她放进了外公的手机里。

　　至于外公原本的卡，她从闻城回来就注销了。

　　再回到家，陈青野破天荒在家，沈蒲蘅二话不说，就把手机塞到他手里。看着手里的手机，陈青野似笑非笑。

　　“几顿饭，换了我一个冰箱。几件毛线衫，换了我一份工作。现在是手机，你要我拿什么换？拿命换吗？”

　　沈蒲蘅愣了一下，赤了脸。
　　“谁要你的命了，手机放着不用会坏的。我不想外公的手机坏了，这才借你用的。是借，又不是给。”

　　陈青野挑眉：“哦，是借啊……”

　　冰冷中又带着一抹揶揄的语调，让沈蒲蘅无措。她转转眼眸，转移话题。

　　“你今天怎么在家，是不是还没找到工作啊？要不……”

　　她欲言又止，陈青野打断她。
　　“小屁孩，闲事少管。我看着像缺工作的人嘛？”

　　沈蒲蘅：“那你今天怎么在家。”

　　陈青野漫不经心睨眼看她：“怕人寻仇上门，捅死你。”

　　沈蒲蘅刚一慌，就看到他戏谑的眼神。

　　“你……”

　　“我怎么？”

　　“你怎么随便吓人啊。”

　　沈蒲蘅真是被吓到了，再看他笔挺挺站着，丝毫没觉着自己不对，沈蒲蘅突然不想和他说话了。

　　沈蒲蘅噔噔噔回屋，砰一声关上房门。立在客厅里的人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从这一日起，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两人算是打破了那层陌生的屏障。陈青野虽依旧冷漠，但偶尔见到她也会和她打个招呼，她堆放在门边的垃圾他顺手也会给丢下去。

　　而沈蒲蘅，也不再对他敬而远之。有什么吃的喝的，也会大大方方敲他的门。陈青野不白吃，给她钱，她也就收了。偶尔，陈青野也会带一些吃的回来。自买回来就空荡了许久的新冰箱，也慢慢被填满。

　　很快一个学期过去，临近农历年底，学校放了寒假。每天早上的面包牛奶停了，沈蒲蘅就开始自己做饭。每天从饭香中醒来的陈青野难得问她：“放假了不睡懒觉？”

　　沈蒲蘅摇头。外公给她养成了很好的生活作息，从小她就没怎么睡过懒觉。即便是放假，外公也会带她早早去中医馆。所以，她习惯了。

　　*

　　小年夜，沈蒲蘅早早给陈青野发了一条短信，说她买了很多菜，让他如果没事的话早点回家一起吃。

　　一如既往，发出去的信息没有回应，沈蒲蘅自顾自继续准备，天黑时，她刚把菜端上桌，门锁响了。

　　沈蒲蘅满脸笑意回眸，就看到几个箱子堵在门口。沈蒲蘅满是笑意的脸转为疑惑。

　　“这是什么？”

　　“电脑。”

　　2010年，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电脑。外公也曾提出给沈蒲蘅买一台，沈蒲蘅拒绝了。比起对着电脑，她更喜欢坐在书房里安静看书。

　　陈青野不止买了电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好了网线。而自买了电脑，沈蒲蘅就没看到陈青野再出过门，除了一日三餐，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沈蒲蘅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知道这年纪的男孩子最容易沉迷网络。虽然陈青野看着不像会沉迷游戏或网络的人，但她一时也想不出其他可能。

　　过年这一天，沈蒲蘅忙忙碌碌一天做了一桌的饭菜。拜祭过外公，给外公上过香。沈蒲蘅叫了陈青野，久久没看到他出来，沈蒲蘅直接敲了他的房门。

　　“陈青野，吃饭了。”

　　窗外烟花绚烂，沈蒲蘅戳着碗里的菜，看着对面专心吃饭的人，没忍住叫他：“陈青野……”

　　“嗯？”

　　“电脑虽然好玩，但不能沉迷。对眼睛还有身体都不好。”

　　陈青野顿住动作，抬头，懒懒往椅背一靠。
　　“小小年纪，别老是老气横秋说话。”

　　经过这段时日，沈蒲蘅也没有那么怕他了。听了他的话，她小声反驳：“我是为了你好。”

　　陈青野扯了扯唇角：“知道了老奶奶，快吃吧。再不吃，就冷了。”

　　沈蒲蘅见他满不在乎，忍不住嘟囔：“菜冷了怪谁，叫了那么久都不出来。”

　　晚八点，春节联欢晚会准时开始。沈蒲蘅灌了一个暖壶扯了毯子窝在沙发上。没一会，洗完碗满手水的人也擦着手坐到她身边。

　　沈蒲蘅刚侧目，就被人摁着头转了回去。
　　“看电视。”

　　沈蒲蘅不死心，又侧过头，又被摁转回去。
　　“不是不让我玩电脑吗？电视也不能看了？”

　　沈蒲蘅没再动也没再说话，而是专心看着春晚，偶尔才分神偷偷瞥身旁人两眼。

　　这两个月，他胖了一些，不再像原来那么单薄消瘦了，但脸和五官却依旧锋利。

　　春晚到一半，沈蒲蘅正看着电视里的小品乐得不可开支时，身边突然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她转头时，刚好看见陈青野掏出手机，可没等她看清，陈青野又把手机收了回去。没过多久，手机又震了，这次他拿着手机去了阳台，隐约的说话声顺着风飘过来。沈蒲蘅悄悄调低电视音量，也只断断续续听到几句：“……不可能……两个月……律师……”

　　这通电话持续了十几分钟，直到脚步声靠近，沈蒲蘅才赶紧调回音量，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可她绷得发僵的神情，早就出卖了她。拿着手机的陈青野看着沙发上故作镇定的少女，忍不住嗤笑一声。

　　就她这样，这辈子怕是都做不了什么坏事。

　　*

　　大年初三，正值各家各户拜年之时，沈蒲蘅正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复习功课，大门被敲响。沈蒲蘅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大包小包的苗妙。

　　“Surprise！”

　　沈蒲蘅讶然：“你不是回乡下了吗？”

　　苗妙拎着大包小包进门，往桌上一放：“乡下太无聊了，我就提前回来了。对了，这是我爸和奶奶让我带给你的。”说完，她就开始四处张望，还压低声音问：“表哥呢？不在家吗？”

　　对于沈蒲蘅这个突然出现的表哥，苗妙很好奇，也一直想见见，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再看沈蒲蘅的视线一直往书房方向瞥，苗妙了然。当即就要往书房去。还是沈蒲蘅眼疾手快拉住他。

　　“去我房间吧，他还在睡呢。”

　　“这都大中午了还睡？”苗妙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话没说完，就被沈蒲蘅拽进了房间。

　　看着沈蒲蘅把门关上，还贴在门上听了听外头的动静，苗妙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就是一个表哥吗？你这么怕做什么？他欺负你了？”说着，苗妙就拔高了音调。

　　沈蒲蘅摇头：“昨晚上吴奶奶家的水管突然爆了，大过年又夜里找不到水管工。他去帮忙修到很迟才回来。”

　　苗妙安分下来，随后又察觉出不对劲。
　　“你叫你表哥不叫哥的吗？怎么一口一个他？”

　　沈蒲蘅哽住，转移话题。
　　“你寒假作业写完了吗？”

　　苗妙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引走，苗妙讨厌学习，也不想多说作业，就和沈蒲蘅说起了学校里的八卦。说着说着，就又绕回到沈蒲蘅身上。

　　“听说，二班的祁川和你表白了。”

　　沈蒲蘅的脸瞬间红透，也没否认。苗妙当即从椅子上跳起来，嗓门都大了：“真的啊？你怎么不跟我说！咱们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刚好赶上期末，而且……他也没当面跟我说。”沈蒲蘅支支吾吾地解释。

　　沈蒲蘅从小乖巧，皮肤白净，成绩又好，还不怎么跟男生接触，自带一股清冷劲儿。小时候总有些调皮的男生喜欢逗她，要么扯她辫子，要么当面告白，不过都被苗妙她挡了回去。后来上了一中，学习氛围浓，她本以为能安安稳稳到毕业，没成想还是被人告白了。

　　“没当面说？那就是写情书了呗！”苗妙眼睛一亮，立刻在房间里翻找起来，“情书呢？在哪呢？我看看！”

　　“我扔了。”沈蒲蘅咬着唇，试图蒙混过关。

　　“骗人！”苗妙回头瞪她，“你肯定是留着，想开学还给他！赶紧交出来，不然我今天就赖在你家不走了！”

　　有一个过分了解自己的好友，有时候也是一件挺令人头疼的事。

　　沈蒲蘅没法子，只好乖乖把藏起来的情书拿了出来。苗妙接过就念，沈蒲蘅羞得满脸通红，伸手去拦，两人闹作一团。混乱中，苗妙猛地拉开房门跑了出去，沈蒲蘅追出去时，却看见本该在苗妙手里的情书到了另一人手里，而苗妙整个人僵在原地。

　　客厅里，陈青野垂眸看着手里的信纸，声音没什么起伏：“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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