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之下[重生 群像]

　　时至花神节前夕，谢檀想起那日还是感到如梦似幻。

　　上一世，谢檀高中状元后不日便匆忙走马上任岭南司马，岭南势力盘根错节，常常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谢檀初到岭南，锐意改革。

　　可新状元郎上任岭南司马，于岭南行省而言，就是朝廷塞了个弃子来养老。对谢檀客气有余但恭敬不足。

　　当岭南刺史曹离知晓谢檀大刀阔斧的改革愿景后，更是不再虚与委蛇。熟练的推给了中央不拨款，地方豪强不资助，乡里不配合为由，让谢檀看着办。

　　处处碰壁后，谢檀苦心经营了九年，屡次上书，终于是请到了新帝批准修筑文渠，开岭南官道连接赣江。
　　可未等文渠修筑竣工，谢檀早已病榻缠绵。母亲过世时，谢檀整日整日跪坐在雪地里，几度欲轻生。而后染上了风寒的毛病。
　　在京都，尚且有薛姨母照料。岭南为官，身边只有林霖陪着。
　　林霖粗心，经常是忘了谢檀的腿疾。谢檀也不愿麻烦林霖时刻操心。可碰着岭南冬日又寒又潮，谢檀疼的几乎难以下榻，只得用热汤沃着。

　　可怜可叹，到了最后几年，也瞒不住林霖，他的病情居然到了这般田地。林霖粗心竟也能时时刻刻紧记着谢檀的腿。兴许这个原因，谢檀勉强又撑了几个月，年关未至，还是撒手人寰。

　　正是这些个事，让谢檀早磨灭了要全国推行变法之事。岭南行省变法尚且十年难推其一步，何况中央。若是开了这个头，京都的权贵便要视谢檀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十年前初到岭南的谢檀自认为无牵无挂，还有大不了以命相搏的决心。
　　可是如今，今生师友俱在，越是拥有越是害怕失去。谢檀不敢高看自己，岭南官场的十年，一个人走的太苦了。

　　谢檀原本只想保全师友，让岭南行省重洽。可，宋夫子牵线搭桥而成的联盟，又令谢檀再生了心思，年少时渴望的世间再无酷吏凌辱，横征暴敛之事尽绝好似又有了新的转机。

　　难道当年，肃清案还有隐情。
　　谢檀心里有疑，又想起清河郡主来，郡主好似也同自己一般有庄周梦蝶的经历。
　　等回过神，谢檀已行至瀚文书局前 。稳了稳心神，刚踏入店，店小二仿若等候谢檀多时，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低语：“公子请上二楼雅间，我家主人恭候多时。”
　　谢檀知晓这背后的主人是季清姝，便也默不作声，跟着小二上了二楼。

　　推开雅间别苑的门，果然是季清姝端坐其间。见是谢檀来了，季清姝眸色一亮 ，脆生生喊了句：“谢三，可让我苦等。”
　　随后示意仆从退下，一时间，厢房内只剩谢季二人。谢檀皱了皱眉，行礼道：“于礼不合 ，郡主同谢某不该二人私会于此，有毁于郡主名声。不若请位仆从入内。”
　　季清姝噗呲一笑，“我倒是忘了你在这事上愚钝，不然也不会多年不娶妻。放心，此事只你我二人知晓。你不说，我不说，谁又会知道。我并不在意什么女子名声。何况多个人还需要打点。你找我肯定不是简单的事吧。”

　　谢檀确实是多年不同女子相谈，若非今朝实在有些拿不住主意。同清河郡主也不过是第二回见，可却因为她有着相似经历 ，倒是生出一些惺惺相惜之感。

　　谢檀入座，薄唇轻启，轻声轻语道：“武阳侯府贺二与李尚书家二公子邀我一起筹备变法。”

　　“贺时州和李修楷？” ，季清姝品了一口明楼春雪，歪着头反问道：“你不应当想要变法么？毕竟……”

　　“郡主，何出此言？”

　　“你看，你就算是当了状元郎，留任京都。你这个气性想来也是刚正不阿，很难同京都这些蛀虫一条心。不变法，这世道难改。你不是一直都只有一个选择吗？”季清姝不紧不慢的分析。
　　“郡主所言极是。”，谢檀点头。

　　“你呀，不过是来我这里求个安心，你早就想变法，这不是瞌睡碰枕头吗……”笑眯眯的季清姝又塞了块绿豆糕进嘴。
　　“你也吃块嘛，喏 ，徐记点心，是整个南国最美味的点心。”季清姝热情的推了一碟绿豆糕至谢檀面前。
　　闻言，拿起一块绿豆糕，谢檀慢条斯理的尝了一块。
　　季清姝心满意足点点头后，一改嬉笑模样，敛眉低语，望向谢檀开口：“你是我唯一可以倾诉，不会将我当做邪祟的人了。我同你讲讲我的梦吧。”
　　谢檀点点头。
　　*

　　季清姝缓缓开口：“我当了十七年郡主，一直是自由自在逍遥快活。可惜到了这个年龄该寻觅一门好亲事。
　　我梦中是四表哥登基，北国趁着新帝根基不稳开战。南国应战，原本是李宰相和贺二一路势如破竹，北国假意和解，李宰相病死在归京途中，贺二回京后不过月余生了急病。

　　贺老将军携旧疾上了战场，却连连败退，军中似有叛徒，我当时被关在宫中 ，倒也不清楚具体的。

　　最终，南国只能割地求和。北帝是个疯子，他说年少时偷来京都游历，落难时见过我，我救了他。便要我嫁过去。

　　四表哥同意了，他们二人倒也没过问我的意见。草草给我封了公主，不足半月就和亲了。

　　北国苦寒 ，我嫁过去不过月余，病倒了。我也自认倒霉。起初 北帝对我也很是照顾，寻了许多家乡的玩意哄我。可我病倒后，他竟然背着我大肆虐杀我的宫人，我发现，他竟说是因为他们照顾不周。谢三，你没办法想象 ，他用了多么残忍的手段。
　　甚至，不知他听何人胡诌，看孔雀开屏的夫妻可长相厮守 ，寒冬腊月 ，去寻了只孔雀，把我从塌上喊起，看孔雀开屏……
　　自从他杀了我的陪嫁宫女后，我很少同他再说话。那日，我不知如何向他解释，孔雀开屏是求偶行为，一只孔雀是很难开屏的……
　　没想到，他居然当我面射杀了豢养孔雀的宫人，孔雀受惊吓后开屏了。
　　看着密密麻麻的孔雀眼睛样式，我心肝脾肺肾都快呕出来，他却心满意足的笑了。真真是疯子，后来我病重也彻底不理他。太医说我是兢惧过度，他便不惹怒我。
　　原以为这样，至我死，这仇怨也算终了。可是，我病重后，他又开始寻一些可怖的偏方治我。
　　又不知是哪个庸医诓他，用羁绊深远之人的心头血可延长我寿命。他便用自己的心头血入药逼我喝 ，并不见效。这便算了，他疯了就疯了。
　　可是，我病重弥留之际，他居然攻破了南国，将我母亲掳来，想用母亲的心头血喂我。
　　实在是不可理喻的疯子……”
　　季清姝讲完无言良久，只细细拿帕子搽拭眼泪。谢檀也沉默着心想至他病死前，二人的梦都是严丝合缝 ，甚至是一模一样。这说明，二人是共同经历了上一世，倒不知为何是二人有了记忆。
　　谢檀见季清姝情绪稳定些，开口安慰道，“我们会尽力推行变法，明君定会出现。不会再让和亲葬送一个女子的一生去换一个短暂的和平。南北国确实早该一统。”
　　“谢三，这就是我为什么支持你的原因。我不想再看到那个疯子了，我也不想我的姊妹们碰到那个疯子。”季清姝含泪道。
　　谢檀心里却更清楚，四皇子同意和亲，还有个原因是，适龄公主中，只有清河郡主是外姓表亲。宫里几个公主都是四皇子嫡亲的姊妹。

　　“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 ，其实我支持你参与这次变法还是因为你们一定会成功的。我梦中死前，得知四表哥忧思过度后七表弟继位推行变法 ，很成功。只可惜，七表弟根基不稳又有叛军，倒是让那个疯子得了手。”季清姝情绪平复后先是宽慰鼓励谢檀，随后提及北帝仍然是愤愤不平的语气。

　　谢檀失笑，点头：“谢三明了，郡主您辛苦了。我也是相信贺时州他的能力。我倒是信不过自己。”
　　“你怎么一股老人味，前尘不过是大梦一场空。我们借时而动，已然抢占先机。”言罢，似乎是嗓子干，大饮一口明楼春雪，季清姝却被茶水烫的哼哼叫。

　　谢檀递去一杯凉茶，补充道：“我晾着未饮，郡主请。”

　　“好好好，还是你熨帖，不过我都说了多少次，若是私底下唤我清姝嘛，咱俩战友这么生分。”

　　“好吧，我虚长你两岁，日后唤你季妹妹可行。”谢檀让步道。

　　季清姝佯装生气，“天下那么多比你小又姓季的女子 ，你到底是唤谁。倒不如喊我小名，念儿。”

　　“你对名字很看重？”谢檀提问，季清姝从见面开始一直很在意名字。

　　“是的，有名字的人才能魂归故里。”季清姝点头遥望北方。循着季清姝的视线望去，天际有成群的大雁飞过，而窗下，正是季清姝心心念念了三年的南国故土。
　　“好，我记住了，清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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