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昉

　　奇渊涧寒气逼人，首秋没有派人将贺卿和路挚直接送回北荒城。依路挚的伤势，还没等回到北荒城，人就该凉了。
　　众人进入一座山洞，寇济一眼认出这里便是当年人族囚禁他母亲时的地方。此处不像外面，这里没有涧中的寒冷，相反却是四季长春。

　　路挚的伤势严重，徐茫不得不撇下寇济和首秋一起救治。
　　“怎么样了？”徐茫问。

　　“不太好。”贺卿额前已经冒了汗，顾不上许多，他慌乱地翻找着腰间的乾坤袋，整理需要的药草，擦拭丹炉，找到火符、风力符，完全停不下手中的动作。
　　“路挚现在灵力外溢，劳烦你们暂时帮我为他输送灵力，直到我将丹药炼制完成。”

　　“好。”
　　两人扶住路挚，一前一后端坐着为他输送灵力。贺卿在一旁专心炼药，其余妖族和司内成员都守在洞口。

　　寇济坐在靠着山壁的石头上，所有人都有事要做，只有他，没有修为，根本帮不到大家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黑影的声音又萦绕在自己耳边。
　　他道：“没想到徐茫竟然将少主你复活的消息瞒得如此严实，刚才的情况，因为宋楚回的存在，所以那群老顽固都没什么存在感。若是让他们知道了您还活着的消息，恐怕就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我们了。”

　　当年脚踩黑龙高悬城中的人是寇济，人妖两族判定他是主谋。寇济自毁命格的时候，黑龙被抓，一直关押在帝都的死牢中。如今黑龙越狱，掳走国师，人妖两族虽说要抓捕，但没了发号施令的主人，黑龙也不过只是一条凶兽，是他们认为成不了气候的丧家之犬。

　　若是他们知道自己恨得牙痒痒的黑龙之主不仅没死反倒还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定然更加惧怕魔族的力量，哪怕现在的寇济周身没有一点灵力，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斩杀以绝后患。

　　这样的道理，明眼人一看便知。

　　寇济低头思索着，脑海中的记忆已然恢复的七七八八，此来奇渊涧一行，除了徐红今那个傻子，恐怕所有人都希望看到自己的到场——黑影欲将自己的记忆唤醒，恢复魔气，东山再起。首秋以及触邪司其他成员定不愿见自家大人为了一个魔物毁掉前程。

　　而人族早晚有一天会发现自己的存在，到那时便是逼着徐茫为了自己再去和天下人对抗。

　　不值。

　　寇济缓缓看向徐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后的一个时辰里，不管黑影在他耳边如何诱惑如何劝告，寇济都视若无睹，丝毫不去理会黑影。

　　宋楚回离开的时候，同时给寇济也传送了一句话——妖族欲借汝身掌三族。

　　混沌伊始，魔妖鬼怪此为恶四族。
　　后人皇借天帝之力荡清魔气，至此魔族不复存在，恶三族受净化与人族修仙者一致，天性上善恶由心，不再以族群划分善恶。

　　但魔族的魔气依旧可以操控妖鬼怪三族，这也是为什么人妖两族如此惧怕寇济的存在的原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纵使他再怎么逃亡，亦或者寻到了天大的靠山，最后总也逃不过成为别人刀俎下的鱼肉。因为单是他的存在便会使得天下人都人心惶惶，终日不得安宁。

　　更何况，还有徐茫，他不能拿他的性命去赌一场绝无可能的生还。

　　寇济觉得自己从没这么清醒过，他摘下束发的白玉簪，躲过了贺卿的视线，离开了山洞。
　　徐茫已经入了定，无法感知寇济的动向。

　　宋楚回提醒寇济妖族的心思，所以他出来之后，身后确实跟了一些尾巴。他隐约记起，首秋貌似是当今妖帝的第三个孩子，一个自小便养在人族的皇子。不过这个消息鲜有人知，就连徐茫好像都不知道。

　　寇济锤了锤自己的脑袋，陈事太多，他记不太清。现在的他能离徐茫多远便多远，找一处房子住下，能了此残生最好，若是提前被人发现，总也赖不到徐茫那里去，他安全了，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只是没体谅徐茫的意思，他一定想要和自己一起面对，但是...

　　寇济挡着风雪一路哆哆嗦嗦走出了奇渊涧，他是个会逃避的，但还是唤了那几名妖族：“几位兄弟，劳驾，帮我和你们皇子殿下传个话。”
　　“什么话？”他对面走出一名妖族问道。
　　“麻烦若要取我性命的话，请他亲自来一趟。”

　　寇济说话声音极低，真的给人一种快要断气的错觉。怕没有说服力，他又补充道：“我知晓你们家殿下的计划，此前也已经和你们殿下谈妥了，不然我也不会走出山洞吧？若是我不愿意的话，留在触邪司指挥使的身边不是更安全吗？”

　　“如果你们不放心的话，大可留一人留下看守我是了，反正我周身灵力全无，一个废物，你们难道还怕制不住吗？”

　　话罢，三个妖族对视几眼，果然留下了一个守住寇济，其余两个十分迅速地消失在寇济视线中。

　　寇济突然蹲下，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哭喊声引起了剩下一名妖族的注意，那妖族半信半疑着不敢过去查看，没过一会儿便发现那人竟然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地像死了一样，这才忙不迭的跑到寇济身边查看。

　　小妖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手还没碰到，地上那人便突然睁大眼睛，吓得小妖措不及防，硬生生吃了寇济伸手在路边捡到的石头，当即便晕了过去。
　　黑影在一旁看着晕死的小妖，一脸嫌弃：“这是被自己蠢死的吧？”

　　“妖族大多纯良，一个小兵而已，自然好对付的多。”
　　寇济将小妖拉到一旁，用草木掩盖着，他弹了弹身上的灰尘，望着黑影边走边说道：“我貌似想起了你是谁，但是现如今你已是元气大伤，恐怕再过不久你便会消散了吧？”

　　黑影：......
　　耳边传来一声嗤笑，黑影淡淡望向寇济，“果真是聪明如你啊。”

　　他好似释怀了，“当初主人在你身上耗费心血，引你入魔，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你。自你成为玄的那一刻起，所有魔物的魔气皆可由你调动，所有性命皆在你眨眼之间，你那时自毁命格，就已经算是带着所有魔族走向灭亡的道路。唯独我，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你想知道原因吗？”
　　“什么？”

　　“你能活下来的原因。”
　　寇济停下脚步，这个原因在他恢复不多的记忆中存在着。

　　黑影有些错愕，“你知道？”
　　“在我死后，二叔并没有将我的尸体带回百晓阁，而是去了皇甫城。”

　　皇甫城。皇甫商。
　　黑影突然自嘲般地笑了起来。

　　他真傻。
　　他怎么会忘记那样一个人的存在呢？

　　“皇甫叔将我救回来之后，便利用逆转之术，以自己的血肉为引，将你的残魂转移到我识海中，利用我的神识温养你，等待你苏醒之后寻到宿主重新活下去。”寇济顿了一会儿，又继续道：“我想你应该也有所察觉吧，只不过最近你和他的这种联系越来越弱了，你不敢确定。”
　　“这代表什么？”黑影慌了。
　　“皇甫叔这道禁术是以自身血肉为媒介，若施术者生命已然回天乏力，油尽灯枯，那么中术者的生命也会逐渐消亡。”

　　“愚蠢！”黑影声音气到发颤，“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为什么他总是挤破头都要做！？我活这几天又能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没活几天就死了，还累着他搭上一条命来陪我？亏我苏醒的时候还来百般引诱你入魔，我也是蠢到家了！！”

　　寇济走进了一条小道，继续道：“我想我明白皇甫叔救你的原因了。”
　　小道的尽头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墙，寇济望着前方，估算着大概走下百步就可以到达，那里是两城互通的通道。

　　“这条路，他走了十几年。”

　　脆生生的一句打断了黑影的怒火，他怔怔地低下头望着脚底下的泥泞小路出神，心里貌似有了什么答案，但还是没能理解寇济的意思，只好沉默不语。

　　他们来到石墙前，寇济摸着墙壁，说道：“在皇甫叔给我施展秘术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记忆。他从很多年前开始，便在这里打造了这么一面石墙，作为皇甫城和北荒城的来往通道。只不过使用者只有他一人。”
　　“他会在每个悄无声息的夜晚来到这里，然后穿过刚才的那条小道，停在奇渊涧的方向，一待就是一整晚。”

　　寇济望向黑影，语气十分认真道：“我和皇甫叔的想法一样，并不觉得他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来换你短暂的归来。相反，他更想看到你释怀。”
　　黑影：......

　　“你要去见他吗？”
　　寇济伸出手，“借我一点魔气。”

　　他从皇甫商的记忆中窥到了启动石墙的秘法，虽然记忆还有点模糊，但努努力的话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黑影对皇甫商心怀芥蒂，即使从寇济口中听到了以往未曾知道的秘事，他还是下意识选择了逃避。

　　见黑影不理自己，寇济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我向你借一些总行了吧？我是有急事，是我急着去找他，你是好人做到底，借我魔气还护送我过去，你自己原是非常不情愿的，是我求你你才愿意的。”

　　黑影：......
　　随便寻个由头，只要不是他主动给的，也不算原谅了皇甫商。

　　寇济从黑影那里获取了一丝魔气，魔气如体的时候，他的神识震颤了一下，似乎很抵触魔气。
　　他的手指在石壁上比划着，魔气跟随着他的引导，很快墙上便显现出阵符。道道蓝光乍现，寇济的手压在墙上瞬间便凹陷进去。
　　他扭头对黑影说道：“劳驾，护送我过去，没你我不太行。”

　　黑影这才傲娇地靠近他，“我只陪你到门口，我不进去。”
　　“好好好。”

　　寇济无奈地笑了笑，走进了通道。
　　再睁眼时，眼前便是一片熟悉的光景——皇甫城城主府内的一处僻静小院。

　　皇甫商喜静，所以总是独居在这样一处小院，远离闹市，也乐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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