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公主病

　　按照以往的流程，这次逃学的人都得把家长叫到学校来，下个周周一升旗时，再去学校同学面前亮亮相。但是因为本周已经是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周了，所以最后一个步骤就省了。

　　当天上午，除了谢秋，其他家长都陆陆续续地来了学校。

　　卢佩珠身穿一袭摇曳的黑色长裙，手腕上挎着小巧的香奈儿包包，夸张的黑色墨镜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气场强大的正红色嘴唇。她踩着细长的高跟鞋，姿态放松地走进与她的气质格格不入的办公室。

　　看到赵为时，还十分灿烂地跟儿子打了个招呼。

　　完全不像是来接受批评的样子。

　　赵为一向不是什么安分的学生，卢佩珠和赵守对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已经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卢佩珠自己都想不起来，第一次被叫家长的时候，自己有多拘谨了。

　　赵为上初中前出了那样的事，两夫妻突然意识到对赵为的陪伴太少。而且那时候赵为的心里状态很不稳定，他们只好放慢了事业的脚步，轮流在家陪着他。

　　因为程和安的死，赵为紧接着出现了精神分裂。最初他有幻听症状的时候，两夫妻还以为他只是吓着了，直到赵为出现幻觉，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一个人自言自语，哭的稀里哗啦。他们这才意识到赵为生病了。

　　不过幸好发现并且治疗得及时，赵为的脑部并没有出现明显病变。他吃了一年的药，看了两年的心理医生，才总算是好转了。

　　曾经缺位的父母角色，也算是彻底归位了。

　　但也因为赵为这些特殊的经历，卢佩珠对赵为的要求低的有点过分了。既不要求他听话，也不要求他学习好，只要他不犯法，随便他做什么。

　　是以虽然总被叫家长，但卢佩珠的心态还是很好的，并不像别的家长那样暴怒、或羞愤、或冷漠。应付完班主任，她还能八面玲珑地去跟儿子朋友们的家长寒暄一番，俨然把办公室当成了社交的宴会厅。

　　卢佩珠正和项林的妈妈说着话，她习惯性地朝着儿子看了一眼。

　　办公室里里外外站满了学生和家长——昨晚上逃学的学生真不少——周围闹哄哄的，但一向活泼的赵为（至少卢佩珠是这么认为的）却盯着某处发呆，过分安静。

　　那是谢秋站过的地方。

　　李振国使了诸多手段之后，终于发现他拿谢秋没办法。毕竟谢秋不算真的有错，没有人告诉过他放学时间不是下午六点而是晚上八点。这要是细细分说的话，反而是他这个班主任没有做好引导。

　　真要说谢秋有什么错的话，充其量也就是离校的方式特别了一点，但这一点已经证实了是向超逼迫的，所以他其实还是受害者；而另一个错误就是迟到。可迟到并不算是严重违纪，又是第一次迟到，最多只能口头教育一番。

　　无奈之下，李振国只能让谢秋先回教室了。

　　谢秋从赵为的面前走过去的时候，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赵为紧紧地盯着他不放。可谢秋目不斜视，很快消失在楼梯转角处。他半分眼神都没给赵为。

　　说不定他还没认出我。赵为心想。

　　男生性征发育时期，面部的变化是很大的。谢秋出国前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四年之后，谢秋面部线条变得十分利落，已经没有了曾经柔和呆萌的气质了。赵为第一眼没有认出谢秋，就是被他周身冷肃的气场唬住了，哪怕感觉上有点熟悉，但也没有往那个方向想。

　　赵为这四年的变化同样很大，五官长开了很多。吃药的那一年因为激素的作用，他胖了不少，状态好了之后，赵为注意到自己膨胀起来的脸和身体，忍不了一点，开始疯狂锻炼减肥。他受了点谢秋的影响，接受不了自己很丑的样子。后来锻炼的习惯一直保持了下来，赵为的骨相本就优越，又瘦了很多，浓眉深木，不笑不说话的时候很能唬人。总之，跟以前那个追着谢秋屁股后头伺候的小孩有了很大的区别。

　　卢佩珠并不知道自己儿子这些七弯八绕的心思，轻巧的拍了拍他肩膀后面蹭上的白灰：“怎么了？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赵为收回了思绪，又恢复平时漫不经心的表情：“没什么，开考试了，我，有点焦虑。”因为说的不是实话，再加上不太想让卢佩珠发现谢秋回国的事，赵为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卢佩珠却很感动，心想着自己儿子果然是长大了，懂得上进了，竟然会把考试放在心里，一时欣慰得无以复加。她开心地宽慰赵为，让他不要有太大压力，考成什么样都是可以的。如果实在是考不上国内的大学，到时候去国外随便读个大学拿个文凭就行的。

　　卢佩珠工作忙，工作室那边离不了她，她呆不了多久就走了。赵为没仔细听卢佩珠说了什么，敷衍着把她送出了教学楼，在心里悄悄的松了口气。

　　很小的时候，他需要父母陪伴，每天眼巴巴得等着爸妈回家。但现在父母虽然还是很忙，但对他的关心却变多了起来。但这时候他反而觉得不自在。

　　中午去吃饭的时候，赵为一进食堂就开始无意识地往十二班那里看，寻找谢秋的身影。他动作太明显，尤飞白奇怪地看着他。

　　他们不知道赵为和谢秋的关系，赵为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跟谢秋是朋友？发小？邻居？似乎都不算。赵为自己都说不清楚他跟谢秋究竟是什么关系。

　　赵为第一次感觉到局促，没敢继续伸着脖子乱看了，低着头，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有个别的班的小子借我我的钱还没有还，我看能不能碰到他让他把钱还了。不是在找人。”

　　马上期末考试了，最近全年级都在组织摸底考试。赵为还想着找个什么理由去一趟十二班，但下午一直在考语文。直到晚饭时间，项林他们吃腻了食堂，嚷嚷着要去吃泡面。

　　食堂饭菜清淡，外卖又查的严，不容易送进来。很多家长怕后吃吃的不好，到了饭点就送饭进来。除了这些以外，泡面已经算是最有滋味的主食了。

　　除了尤飞白，方博远和项林家里人压根注意不到这两个孩子，要么太忙了，要么就是家里孩子太多了。赵为独立惯了，跟父母的联系也不多。他们几个人被散养长大，没人会给他们送饭。他们也不像一般的有钱人家的孩子，活得不讲究，偶尔吃顿泡面就很满足了。

　　他们排着队等付款的时候，碰上了向超。赵为故意走在最后面，向超靠近之后，赵为靠近他问：“你……看到谢秋了吗？”

　　“他啊，他在教室啊。”

　　赵为把泡面塞进方博远手里：“帮我泡一下，马上回来。”

　　他一路飞奔到教学楼，十二班后门锁着，他从前面进去，一眼就看见了端坐在最后一排的谢秋。

　　谢秋紧紧皱着眉头，不知道正在专注地看着什么书，嘴唇慢慢地一张一合，应该是在默念。

　　注意到有人走进，谢秋快速地拿出一本厚厚的书改在了原来的那本书上面。赵为走到他旁边，发现他耳尖红红的。他没多想，只以为是天气太热了导致的。

　　谢秋保持着坐姿不动，也不说话。赵为组织了一下语言，挑了一个最不容易出错的问题问他：“你吃饭了吗？”

　　“吃了。”

　　赵为挑眉，明显不信。也不能怪他不信，这才刚下课不到五分钟，他吃的什么能吃这么快？

　　但赵为不戳穿他：“我带你再去吃点。”

　　“不去，吃过了。”

　　赵为看他犯犟，也有点破罐子破摔，刚刚还想着不能让他没面子，这时候就脱口而出：“你吃的什么？拿给我看看。”

　　谢秋看了他一眼，还真把手伸进抽屉里，在里面掏了掏，摸了半袋饼干出来扔在桌面上。

　　“你就吃这个？这能算饭吗？”赵为简直气笑了。

　　谢秋不想理他，也懒得跟他解释，只低头看书，只当赵为不存在。

　　赵为知道自己被无视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了一眼谢秋的书。全英文，不太能看得懂。

　　谢秋明显不爱搭理他，赵为不知道怎么办，但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他心里胡思乱想着，手上掰了一块儿谢秋的饼干放进嘴里。

　　才吃了一小块儿，赵为就恨不得吐出来，可没地方吐，谢秋肯定是不会给他递纸巾的，直接吐出来又怕谢秋嫌弃，只能硬生生地咽下去了。

　　这饼干太难吃了，不甜也不咸，一点味道都没有不说，还特别干巴。饼干表面沾着一层星星点点的渣渣，赵为吃进去之前以为是糖霜或者烘干的椰蓉，没想到是一层麸皮渣，不仅难吃，咽下去的时候还喇嗓子。

　　“你就吃这玩意儿？”赵为捂着喉咙艰难地说。这玩意儿还不如食堂。

　　谢秋颇为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又从抽屉里掏出一块儿刮过的黄油：“得配这个吃。”

　　赵为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子里，他算是明白谢秋脸上怎么一点肉都没有了。他很想质问谢秋，你不是最金贵吗？你不是这也嫌弃那也嫌弃吗？抹点黄油的饼干你都能吃得下去了？

　　他情绪不好，不知道是在气谢秋还是在气什么。赵为强硬地

　　拉起谢秋的胳膊黑着脸将他拉起来：“我带你去吃。”

　　谢秋冷着脸甩开他的手，语气平静，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冷酷：“赵为，我不需要。”

　　赵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里五味杂陈，几乎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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