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声色

　　始终没有定好执行日期的露营计划，还没成型，就彻底泡汤了。
　　正值暑假，一些家长想要趁机带孩子外出旅游，不方便带上狗，再加上天气热了，很多人不愿意外出遛狗，于是张望的订单量激增，忙到他周末根本没有时间出去玩，工作日的晚间也无法慢悠悠地和钟霖一起遛狗。
　　他自主决定工作量，本不至于如此繁忙，奈何很多委托人都是老主顾，他抹不开面子，也想多赚一点钱，毕竟一年就这么几个时段特别忙，因此能接尽接，很少回绝。
　　除了对不起淘气，张望感觉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钟霖与妞妞：是他发起的出行邀请，却也是他，因为贪婪而无法履约。
　　钟霖宽慰张望说没有关系，露营以后有机会再去，或者他独自带妞妞出行也没问题。
　　“等到入秋的，”张望说，“孩子们开学了，天气也凉快了，我这边就不会这么忙了。到时候，咱们再带上狗，一起出去散散心。”
　　暑假过后，紧接着就是中秋和国庆的假期，钟霖不认为张望能够如愿闲下来。
　　但是，饱满的理想好似止痛药，能够让人暂时体会不到骨感现实带来的疼痛。
　　所以，钟霖没有戳破现实，而是满怀期待地说：“好。”

　　七月扛着高温蹒跚而过，八月被缠绵的雨水打乱了阵脚。
　　张望忙得不可开交，钟霖也没有完全闲下来。
　　这期间，他开车带妞妞去郊区的小溪里玩了玩水：早上天没亮就出发，晚上日落后才返程，温度不算太高，人和狗都能接受。
　　钟霖没有发朋友圈晒日常的习惯，本来也没打算告诉张望他带妞妞出去玩了。只是，和妞妞一起踩水的时候，他突然冒出“如果张望也带淘淘来这里就好了”的想法，因此本着狗友之间互通有无的初衷，将游玩地点发给张望，告诉对方这里很适合带狗一起来消暑。
　　张望收到信息，表现得格外激动。他先是发来一长串大哭的表情，说早知道钟霖带妞妞出去玩，他就翘班跟着一起去了；之后又埋怨钟霖，说钟哥你不厚道，不带我玩就算了，还不想着带上淘淘；最后才问钟霖玩得怎么样，妞妞开不开心。
　　“它挺开心的。”钟霖没有因为张望玩笑般的指责而生气，反倒耐心十足地安慰道，“以后有时间，咱们再一起去一次。”
　　张望满心欢喜地同意了。

　　除了带妞妞出去玩，钟霖还抽空去过两次救助站。
　　陈绘纹见他独自前来，好奇地问他之前的朋友怎么没跟着他一起来。
　　钟霖说张望工作忙，最近没时间。
　　有偿的工作人们都不愿意长时间去做，更何况是无偿甚至还要自己往里搭钱的工作了。陈绘纹无意道德绑架其他人，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一辈子只到救助站当一次志愿者的人比比皆是，她不会因此愤愤不平，只是担心钟霖会因此和朋友产生分歧。
　　这么多年了，她头次见到钟霖和朋友一起来。漫漫人生路，能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是极不容易的事情。若是因为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失去了来之不易的朋友，那就太可惜了。
　　“不来也没关系。我这里忙得过来，不缺人手。”陈绘纹好心劝说道，“你那朋友，人挺好的，要珍惜。”
　　钟霖听出了陈绘纹的言外之意。他没有过多地进行解释，而是擅自替张望地许下承诺：“他会来的，我们俩一起。”
　　讲不清原因，但是钟霖确信：张望一定还会再到这里来帮忙。不是谁对他的勉强，而是出于他的本愿。

　　九月缩手缩脚，在寒风中匆忙登场。
　　钟霖记得张望之前说的入秋后带狗一起出去玩的话，只是觉得希望渺茫，所以没有特别期待。
　　因此，当张望邀请他周末带着妞妞一起去爬山的时候，除了高兴，他更多的感受便是意外。
　　意外约定真的能兑现，意外张望还在惦记着这件事。
　　张望不仅惦记着，还考虑得很周全。他知道妞妞胆小，所以找的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小山头。
　　“我打听过了，和大景区相比，那里的游客并不算多。也有人，但是达到人山人海的地步。”张望补充道，“山高七百多米，从山脚到山顶，有政府铺的石板路，也有人走出来的野路，慢慢爬的话，单程大概需要两个多小时；山间有溪水，也有正在变色的红叶树，景色还算不错，只是比不过那些深度开发过的知名景区。”
　　知名景区虽好，但是人多，不稳定因素就会随之增多，并不适合带妞妞同行。
　　景色不算太好的小山头也没关系，只要足够安静，能够与狗享受其中就可以。
　　钟霖本就有所期待，因此答应得格外爽快：“行。咱们几点、在哪儿见？”
　　“周六早上七点，你家小区门口。”张望说，“我开车，和淘淘去接你和妞妞。”
　　“你开车？你买车了？”钟霖讶然，因为他记得张望没买车，只有一辆电动摩托车。
　　“没买。有钱，但是没号儿。”张望解释道，“借的我朋友的车。”
　　张望没车，但是钟霖有。
　　“开我的车就好了，”钟霖说，“没必要特意去借。”
　　张望却没有领情：“你那车是三厢的，后备箱里面放不下宠物航空箱。妞妞乖巧，不会搞破坏，可以坐后座，淘淘可是个拆家狂魔，得把它关在航空箱里面才行。”
　　钟霖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针对这一点，也并非完全没有解决的办法：“可以把航空箱放到后座上，或者放倒椅背再放椅背上，空间应该够用。”
　　“钟哥，车我都借好了。”张望实话实说，不再找借口，“况且，是我约的你，也是我定的地方，怎么好意思用你的车。”
　　钟霖想说朋友之间，不必在意这些。可是，他不在意，张望在意。
　　或许是出于对淘气的不放心，亦或许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体面，总之，张望预先准备好了一切，只需要钟霖的同意和参与。
　　少有的体验，从来都是他照顾别人，如今有人愿意照顾他，钟霖感觉有些矛盾，像是穿上新买的鞋子，虽不趁脚，却被人夸了好看，多少有些别扭，别扭的同时又止不住地高兴。
　　因为这份高兴，他决定听从张望的安排：“行，那就开你的车。”
　　张望欣喜于钟霖的顺从，又嘱咐了半天要带的东西，最后才与钟霖互道晚安，结束了对话。

　　到了周六，钟霖早早地起床。他先带妞妞出去遛了二十分钟，让它解决一下生理问题，然后回家吃了块面包，最后洗漱妥当，穿好衣物，背上昨晚整理好的行囊，牵着妞妞，再次走出家门。
　　差五分钟七点，钟霖来到他家小区的门口。
　　门外便是宽阔的街道。周六的清早，街上的车和人都不算多。临街停着一些车，张望没说他借的是什么车、车牌号是多少，钟霖不知道其中哪辆是张望的，更不确定张望是否已经在此停车等候。
　　钟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差三分钟七点。
　　还没到约定见面的时间，发短消息问询更像是在催促，况且张望很可能正在开车往这边赶，根本没有工夫看手机 。
　　算了，不问了。钟霖打开资讯平台，准备用看新闻来杀时间。

　　“钟哥！”
　　一声轻快的招呼，打断了钟霖的专注。
　　他抬起头，循声看过去：是高大帅气的张望，眉开眼笑地朝他走来。
　　钟霖回以微笑，伴着问候：“早上好。”
　　“早上好。”张望站在钟霖面前，问候过人，又低下头，去和狗打招呼，“早上好，妞妞。”
　　认出来人是谁，妞妞摇晃着尾巴，凑上前，用头去蹭张望的裤子。
　　张望弯腰摸了摸妞妞的头，随后重新站好，问钟霖：“吃早饭了吗？”
　　“吃了。”钟霖四下张望，没找到自己关注的东西，好奇地问，“淘淘呢？”
　　“在车上。它容易兴奋，不好控制，就不让它下来了。”张望侧身，抬手指了指斜后方，“车在那边，咱们过去吧。”
　　“好。”钟霖收起手机，低头对妞妞说，“走吧。”
　　妞妞听从指令，跟上钟霖的脚步。

　　大型SUV，车身比张望还要高，像一座小山，停靠在路边。
　　张望打开后备箱，对钟霖说：“钟哥，把包放后面吧。”
　　“好。”钟霖带着妞妞走到车后。
　　宽敞的后备箱里面，放着张望的背包，还有一个大号的宠物航空箱。航空箱里面的淘气兴奋地甩着尾巴，尾巴拍打着箱壁，发出噼啪的响动。
　　“早啊，淘淘。”钟霖放下背包，然后将手放到航空箱网状的铁门上。淘气闻了一下钟霖的手，确定对方身份后，伸出舌头，隔着铁网，舔个不停。
　　“啧！给你脸了是吧？”张望拨开钟霖被舔湿的手，横眉怒目地训斥淘气，“用得着你给钟哥洗手吗！”
　　“没关系，别凶它。”钟霖默默捏紧湿润的手，掌心残留着淘气的口水，还有张望手掌的余热。
　　“钟哥，你等一下，”张望说着，开始翻找自己的背包，“我这儿有纸，你擦擦手。”
　　“不用。都是养狗的人，哪还至于嫌弃狗的口水啊。”钟霖将手伸到张望面前，“本来也没多湿，刚才都蹭你手上了，不用再擦了。”
　　张望垂眸去看，红润的掌心上，的确没有湿淋淋的口水。
　　“行了，”钟霖收回手，劝张望，“别找了。”
　　张望乖乖听话，放好背包，指着前门说：“你和妞妞先上车吧。”
　　说完，他作势要关上后备箱的门，钟霖却抬手拦住他。
　　“怎么了？”张望问。
　　“让妞妞在后面陪淘气吧。”钟霖提议。

　　张望愣了一下，随后笑着回绝道：“不用。让它自己在后面待着吧，妞妞跟咱们一起坐前面。”
　　“得一碗水端平，”钟霖说，“免得淘气吃醋。”
　　心大如淘气，张望并不认为它会因此而吃醋。但是，他俩第一次这样带狗出去，谁也说不好淘气会不会吃醋闹脾气。钟霖提出的方案的确更为稳妥，因此，张望决定听他的话。
　　“抱歉啊，妞妞。”张望弯下腰，愧疚地揉着妞妞的头，“委屈你在后面陪我家的傻小子了。”
　　“不用这样想。”钟霖转身，拉开自己的背包，“有它待的地方，它就很满足了。”
　　张望看着钟霖，好奇地问：“你在找什么？”
　　“妞妞的毛巾。”钟霖取出一块四五十厘米见方的毛巾，往里推了推两个人的包，然后将毛巾铺在后备箱上，“有它自己的气味，它趴上面更容易放松下来，也省得弄脏你朋友的车。”
　　“没事，妞妞又不脏。”张望伸手，对钟霖说，“把包给我，我放后座去。”
　　“不用。挤着点，妞妞更有安全感。”钟霖拍着毛巾，对妞妞下令，“上。”
　　妞妞轻盈一跃，跳上后备箱。
　　“乖。”钟霖摸着妞妞的下巴说，“趴下休息吧。”
　　妞妞低头闻了闻自己的毛巾，然后蜷成一团，趴在了上面。
　　一旁的淘气用头抵着舱门，好奇地打量着外面，奈何视线受阻，并不能看见发生了什么。
　　“妞妞真乖！”张望揉了揉妞妞的头，随后关上后备箱的门。

　　钟霖与张望相继进入车中。
　　系安全带的工夫，钟霖劝张望：“淘气挺乖的，能自己安稳地待在航空箱里面，你不要总是贬低它。”
　　“它还乖？”张望架好手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用了十多分钟才把它骗进航空箱，不然也不至于到得这么晚。”
　　“你到得不晚。”钟霖看了一眼张望手机上的导航信息，他们距离目的地有八十多公里，大约需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他怕张望太累，于是提议，“中途有没有服务区？到服务区换我来开吧。”
　　“不用。就开这么一会儿的车，不至于中途换人。”张望启动发动机，放下手刹，转而对钟霖说，“坐好，钟哥，咱们出发。”
　　钟霖坐正，靠着椅背，面朝前方，看着车辆汇入车流，望着太阳越爬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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