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师弟入魔前

　　云雾缭绕，悬霄殿深处，灵气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

　　裴照寒垂首立于殿下，将无忧镇之事，包括魇煞作乱，洛殊受伤等情由，一一向座上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禀明。

　　殿内寂静，唯有指尖轻轻叩击玉座的微响，一下一下，敲在人心上。

　　“照寒，”座上人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你可知为师为何让你即刻前往？”

　　“因为灵气舆图示警，无忧镇方向有属于息壤的灵力波动，闪烁了一瞬。”裴照寒应答。

　　师尊打量着他，语气带上一丝探究，“你可寻到与息壤相关之物？”

　　裴照寒心头微凛，面上却依旧平稳：“回师尊，未曾。镇中作乱的，仅是一只由魇祟晋升而成的魇煞，已被诛灭。并未感应到息壤气息。”

　　“哦？”裴元曜叩击的动作停下，“那为何舆图会有反应？”

　　裴照寒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他垂下眼帘，没有接话。

　　“莫非是因为那个姓洛的女弟子？”

　　座上之人似乎也并不需要他回答，继续道：“可之前三个月，你以助她凝练灵力为由，在她身上做了那么多试验，不也毫无所获么？经脉滞涩，灵根平庸，除了比常人更能忍些痛楚，并无任何特异之处。息壤之体，怎么可能是如此寻常的一具躯壳？”

　　每一个字都像长针，刺在裴照寒心间。那三个月，他看着她因那些不能言明的试验而脸色苍白，却还要在自己温言安抚下，努力挤出信任的笑容……

　　“罢了。”师尊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既然暂时没有线索，你便将她盯紧些。此女身上，或许另有玄机。”

　　“是。”

　　“另外，”师尊话锋一转，“过几日便是内门弟子统一的拜师大会。你已至道君境，已经出师，可自立一峰，亦可收徒了。依为师看，不如借此机会，将洛殊收归你门下。”

　　收她为徒？裴照寒抬眼，眸底有细碎微光闪动。这个请求，他曾经多次想过，从没想到师尊会主动开口。

　　却不想紧随其后的这一句，瞬间将那点微光连同涟漪一起掐灭：“日后也方便些。”

　　裴照寒眼神变得空洞。

　　方便……

　　方便什么？自然是方便控制，方便监视，方便继续进行那些她毫不知情的谋划。

　　“弟子明白了。”裴照寒听见自己一如既往恭顺的声音，似乎不像从他喉间里说出来的，他不知道那是谁在替他回答，也许，已经成了经年累月的反应。

　　“嗯，去准备吧。”

　　-

　　回到清冷寂寥的寒仪殿，裴照寒屏退了所有侍从。

　　屋内燃着熏香，他于偏殿静室中独坐良久，方才取出一块千年暖玉，以及几样炼制法器的材料。

　　指尖灵力吞吐，精纯浩大的剑气被凝成那么小小一缕，在这块玉石上认真细致地雕琢打磨。

　　数个时辰后，一枚形制典雅、通体雪白的宫铃静静躺在裴照寒掌心，铃身隐有流光内蕴，触手生温。

　　他凝望着宫铃，眼前却浮现起数月前，洛殊在他殿中帮忙整理书卷时，望着窗外雨后初晴，仿佛水洗过的碧空，随口说的一句：“大师兄，你看外面的天空，这种水蓝色真好看。”

　　当时他只淡淡颔首，未曾在意。

　　裴照寒取出一束冰蚕丝，以灵力萦绕，将其染成了清澈柔和的水蓝色，细细编成流苏穗子，系在了雪白宫铃之下。

　　白玉与蓝穗，相得益彰。

　　蓝色，是好看。

　　他握着这枚精心制作的拜师礼，心中翻涌着喜悦，又夹着几缕难以言喻的涩然。

　　寒仪殿外的天，漫上一层薄薄的阴翳。

　　-

　　学宫内，道法长老正在讲课。

　　祝子安用手肘悄悄碰了碰身旁的李秋萤，眼睛亮得惊人，用气声激动道：“师妹你看！第十三次了！”

　　李秋萤无奈：“什么？”

　　“虞师兄和洛师姐啊！”祝子安兴奋地指着前排相邻两个蒲团上的人，“他们这次听讲又坐在一起了！这已经是连续第十三次坐邻座了！你说，是不是自从上次无忧镇同生共死之后，虞师兄和洛师姐的战友情升华了？”

　　李秋萤懒得理他，一把推开他几乎凑到自己脸上的脑袋：“听你的讲，少胡思乱想。”

　　事实上，虞渊当然是被迫跟洛殊坐在一起的。连心蛊这个东西比同息锁恶心一万倍，两个人不仅平时要紧紧挨着一个时辰，平时也不能离太远，否则心脏就会被牵动，离得太远有爆裂的风险。

　　所以洛殊坐在后排，虞渊也只能坐在后排。洛殊来得晚，课堂没几个位置了，有个弟子正好也迟到，想坐洛殊旁边那个蒲团，还被虞渊瞪走了。

　　就在这时，前排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

　　原来是讲师提问，点到洛殊名字，而洛殊睡得正香。

　　其他人可能是第一次听课，刚刚成为内门弟子的少男少女们，进入了全凡洲数一数二的高级学府，各个都坐得笔直，恨不得把长老讲的每个字都刻在脑门上。

　　洛殊不一样，好不容易熬过十二年寒窗，这会儿再听课真的遭不住了。何况她根本没想到内门弟子起得那么早，那个要命的连心蛊还在日日夜夜折磨着她，再不偷睡，人就快没了！

　　道法长老脸色越来越黑，旁边有弟子看不下去了，推了洛殊一把。

　　洛殊正在梦里刷抖音，正刷到一条“震惊！冷酷同门竟在深夜为我做这个……”的离谱短剧，画面里虞渊系着围裙在厨房颠勺，锅里炒的居然是人肉。

　　虞渊正美美烹饪着人肉，突然发现了门后偷看的洛殊，猛一下转过头。同学就是这时候推的她，洛殊吓得蹭一下弹射起来，脸上还残留着惊恐：“别杀我！”

　　周围几个世家弟子窃笑得更大声了，不，那都不能算窃笑了，明晃晃大声哈哈笑出来的也有几个：

　　“谁要杀她啊？”

　　“我看现在长老的眼神倒是看上去想杀人，哈哈哈哈哈。”

　　坐在她旁边的虞渊眉头瞬间拧紧，觉得丢脸至极。那些弟子都往洛殊这边看，他又不得不坐在洛殊旁边，虞渊受不了那种猎奇的目光也染上自己，忍不住瞥了那些发笑的弟子一眼。

　　虞渊平时看人就很凶，长得也很不好惹，这会儿狠厉的一眼剜过去，跟天上下刀子了一样。

　　那几名弟子顿时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笑声戛然而止，迅速低下头，不敢再往这边看一眼。

　　弟子们：妈妈，这个人好可怕。

　　祝子安将此情此景收入眼中，心里那个猜测彻底被坐实了，这次他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精准的真气传音：

　　“看到了吗！虞师兄在维护洛师姐！”

　　李秋萤本来听课听得好好的，脑袋里突然出现这么一道祝子安的声音，被吓了一跳。她看看周围，没人看向这边，确认祝子安是只对她一个人在真气传音。

　　——真气传音，内门弟子必学的第一课，几天前就教了，这是很基础的功法，几乎所有弟子在课堂上就学会了，唯独祝子安迟迟没掌握，李秋萤教了他几次也没学会，今天居然是以这么个方式无师自通。

　　那道激动的声音还在不停叭叭：“他平时根本懒得理这些闲言碎语，但涉及到洛师姐就不一样，这难道是宣告主权？！”

　　李秋萤搞不懂他对着虞渊脸上“再看就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的凶煞表情是怎么脑补出这些的，选择沉默，并两指一划切断了祝子安的传音连接。

　　祝子安刚学会真气传音还没说个尽兴，就被残忍禁言。

　　心疼地抱住自己。

　　……

　　下课钟声响起，洛殊打着哈欠往外走，准备例行公事去虞渊那里打卡满一个时辰，顺便解决晚饭。不知道为什么，虞渊这几天竟然都允许她来蹭饭。

　　没想到祝子安立刻虎头虎脑地黏了上来：“洛师姐，你去哪儿？带上我呗！”

　　洛殊想着一个人去面对虞渊的冷脸也挺无聊，多两个人还能分摊一下火力，就如实道：“去虞渊那儿吃饭。今晚有红烧肉，你来不？”

　　“带我一个！”祝子安求之不得，没入门之前他在家里天天炫大鱼大肉，成为外门弟子之后只能吃斋饭堂，吃得脸都绿了，进了内门更是直接被迫绝食，早就想那一口了，连忙拉上本想回自己峰头的李秋萤，“秋萤也一起！”

　　“一起来呗，反正我们每次都吃不完。”

　　李秋萤一方面向来拗不过他，一方面也想吃饭，只得跟了上去。

　　虞渊放学一向走得很快，路上没回头看过，等到了自己院子里，一回头，身后居然有三个人。

　　洛殊又拖家带口地来了。

　　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做饭时把厨房锅碗瓢盆弄得哐当响。

　　祝子安觉得自己跟虞渊已经很熟了，来虞渊院子跟回家一样，小弟来大哥家里蹭饭这种事不是很应该的吗？李秋萤却很拘谨，在角落坐得笔直。

　　洛殊最喜欢照顾这种内向小姑娘，主动找话题：“师妹，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你武试时发生了什么事，起啥争议了？还有祝师弟你又是怎么回事？”

　　李秋萤抿唇，一边斟酌一边说：“那人……在入门前就认识我，他在比试中辱及我逝去的双亲。我一时激愤，未能控制住力量。”她顿了顿，声音更轻，“我只是对他说了一个‘滚’字，他便心神受损，呕血昏迷了。”

　　祝子安激愤地把话头接过来：“我那个对手更狠，妈的招招都要我命一样，眼看我就要被打下台了，结果我爹小时候请高人给我种下的‘玄龟护心印’自己发动，直接把那家伙震飞了出去，还撞坏了擂台柱子。长老们围着我看了半天，说这印算是我血脉的一部分，不算额外法宝，但又确实影响了比试结果，争了半天，最后还是给了我加试的机会。”

　　洛殊听得暗自咋舌。

　　一个“滚”字就能把人吼吐血，一个被动护体印能把人连柱子一起震飞，她身边这都是些什么隐藏大佬？

　　果然能进仙府的没一个简单的，赶紧多搜集几条大腿抱一抱！

　　虞渊很快端来饭菜上桌，本来还聊得火热的三个人，因为低气压的厨子坐下了，气氛变得微妙。

　　虞渊沉默地吃着。

　　洛殊埋头苦干。

　　李秋萤小口吃菜。

　　祝子安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突然，虞渊夹起自己碗里一块肥腻的灵兽肉，眉头紧皱，正想丢到骨碟里。

　　许是考虑着这个该死的连心蛊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心神不属，筷子没夹稳，那块肉一下脱飞，划了个弧线，精准地落进了旁边洛殊的碗里。

　　洛殊：？

　　虞渊：……他不是，他没有。

　　桌下，祝子安死死拽住李秋萤的衣服角，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真气传音再次发动：

　　“天！看到了吗！虞师兄！把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块灵兽肉！用真气精准地削到了洛师姐碗里！这控制力！这无言的关怀！”

　　李秋萤看着虞渊那明显是失手的动作，以及洛殊盯着碗里多出来的肥肉那一言难尽的眼神，刚想传音让祝子安别瞎说，那边洛殊已经开始回击。

　　就知道虞渊一天不跟她摽劲就不舒服，只见洛殊眼珠一转，故意夹起一大筷子今天炒坏了的清炒苦芥，报复性放到了虞渊碗里，腻声腻气道：

　　“哎呀，虞兄今天不想吃肉？那多吃点青菜，补充补充叶绿素。”人哪需要什么叶绿素，洛殊纯唬他的。

　　虞渊本来想把那块肥肉夹回来的，这会看着自己碗里突然多出来的青菜，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

　　他不怎么会炒素菜，也不爱吃，要不是昨天她抱怨这几天油水太丰富了，想吃点素的清清口，他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吃这些玩意，这会还要塞给他？！

　　什么实情都不晓得的祝子安传音尖叫：“洛师姐给虞师兄夹菜！”

　　李秋萤：“是洛师姐不太爱吃吧，这个菜有些苦。”

　　“虽然这种芥菜比较苦，但是它蕴含着纯净木灵气，很贵的，洛师姐一夹就夹了那么多给虞师兄！自己都舍不得吃！”

　　都喊炸麦了。李秋萤终于忍无可忍，低声传音回去：“可是我看虞师兄的样子不像是高兴。”

　　祝子安一副“你这就不懂了吧”的表情：“哎呀秋萤你怎么那么不开窍，虞师兄当然不高兴啊！是生气洛师姐有好的净想着给他，不懂留给自己！这是心疼！甜蜜的烦恼，懂？”

　　李秋萤再次切断真气传音，低头扒饭。

　　就在这时，虞渊看着碗里那堆碍眼的苦芥菜，又瞥见旁边旁边一个莫名其妙扭来扭去的祝子安，心头无名火起。

　　他二话不说，动作快如闪电，直接用筷子将自己碗里的苦芥菜精准地拨到了祝子安碗里。

　　祝子安：？

　　几乎在同一时刻，洛殊也灵光一闪，有样学样，迅速把自己碗里那块无处安放的肥肉也“咻”地一下扔进了祝子安碗中，正好堆在虞渊拨过去的菜头上。

　　祝子安原本还算干净的碗里瞬间多了一座由肥肉和苦芥菜堆成的油光水滑的小山。

　　他脸上的激动和陶醉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和懵逼。

　　旁边还有个落井下石的，李秋萤也从自己碗里也夹起一片小小的苦芥菜叶，放在那座小山的顶端，完成了最后的封顶仪式。

　　祝子安望向他们几人，虞渊看天，洛殊看地，李秋萤看自己的筷子，三个一副没事人的样，这才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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