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就很好了

　　男人用力蹭掉裤腿上的泥点子，泥土中的腥味儿让他的胃袋不住的收缩，他用舌尖用力顶了顶上颚，压住喉中反酸的恶心感觉。
　　还要在这里待好几天，可要好好忍住了。
　　村子身处于层层叠叠的山脉之中，不算最落后的那一批，但由于交通实在不便，也是穷的要死。村中的屋顶还是原始的当地石板，村中的道路还是泥泞不堪。
　　这里现在和几年后也并没有什么两样嘛......
　　孙随是以捐助者的身份到来的，村名为远山村，是温桂花当年拼命挣脱出去的地方，是孙随二十二岁支教之地。
　　那天温桂花的表情就像吃了苍蝇一样，在哪里干抖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之后孙随没在打扰他，还是靠着来嘉羡才找了这么个名头再次来到了那里。
　　只是在他出行前接到了温桂花的电话，女人的声音急促的像机关枪：“我们在那里没有任何亲人，那里就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我的父母死在了那里，我也差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我没义务管你，但我警告你不要让文文知道这件事，好自为之。”话音刚落，电话就被挂掉，仿佛一秒也不想跟他多说。
　　孙随看着已经黑屏的手机，觉得事情更有意思了，他们家不会有什么诅咒吧，毕竟...他也是差点死在那里呢。
　　............
　　前来迎接他的是这个村的村长，村长大概是四五十岁的年纪，但脸上却爬满了沟沟壑壑的纹路，脸色是农村人特有的土地黄，身子是矮小佝偻的，一双细小精明的眼睛就藏在那些纹路里。
　　以前与孙随的同学曾暗暗地向他比喻过这位村长，说他仿佛是黄土高原成了精，他那褶子底下不知道有多少泥呢。
　　现在这位“黄土高原”村长正一脸谄媚的看着他，精明的眼睛彻底隐藏在了褶子里，但孙随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大概是什么眼神，大概是暗处的鬣狗在看着肥美食物，一旦有机会就会带着狗群把你撕得体无完肤，榨尽价值。
　　“啊呀呀，您是想在这里建一所希望小学是吧，我先替我们这里可怜的孩子感谢您的大恩大德呀，没办法呀我们实在太穷了，有您这样的人我们村实在是祖坟冒青烟，我们孩子都很聪明的，之前还出过大学生呢......”
　　“是吗，那...大学生怎么不见回来呢。”
　　“那...那凤凰都飞出去了哪能回来啊，我们这些长辈怎么好意思拖他们的退呢。”
　　孙随顺势嘲讽道：“所以看来养大学生也没什么用呢，学到了知识也不回来做贡献，可怜你们这些托他们上去的人啦。”
　　村长虽然很认同这个观点，但他还是要将腰更深的佝偻着，叹了口很长的气：“哎，我们村里的人都是在砸锅卖铁的想让孩子上学啊，眼下都要穷死了......."
　　"那个大学生是女生吗？”孙随打断了村长的感叹。
　　“怎么可能，是男娃儿，我们这里女娃是不读书的，她们都不爱读的。”村长的声音兀地高昂起来，背似乎都直了些。
　　村长将孙随带到一个小平房里：”我们这里只有这样的屋子啦，这一般都是给支教的大学生用的，您别嫌弃。“
　　天色已晚，村长邀请孙随去他那里吃饭，孙随拒绝了，只是要了点菜，说是要自己做饭。
　　他说着话时，村长貌似踟蹰的站在那里，似是小心翼翼的说：”您...是不是嫌弃我们啊。“
　　”没有“孙随微笑着回应”我的个人习惯而已，您不要多想。“
　　村长闻言只好离开，年轻人事儿多，给好脸不要的，本来还想在家里给准备点好酒呢，也不知道他箱子里有什么好东西，有钱人，讲究。
　　孙随见村长走了，立马转身把门关上，打开行李箱，找出了一把锁，锁上了房间的门和窗子，接着也没开火做饭，只是啃食着压缩饼干。
　　通风口都被关上了，很是闷得慌。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木桌，灶台再另一个屋子里，他现在所处的地方算是个大院，建了一排屋子，说是专门招待对外的客人用的，他当年就是和同伴一起住在这里，满怀激情，仿佛自己是这里的救世主一样。
　　他坐在床上，摘下了眼睛，安心多了......
　　八点半，一阵刺耳的砸门声将孙随吵醒，门上的铁锁也随之叮铃作响，他慢慢在铃声中起身，走到了门口，砸门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从腰间拿出钥匙打开了锁，在门前等了一会儿，才推开了木门。
　　门外是个年轻男人，正对着屋中的人咧着嘴角，清晨的阳光从他的嘴角渗进灰暗的屋里，孙随从上至下将人扫视了一遍，然后也咧开了嘴角，关心道：”你的手...不疼吗。“
　　”不疼啊，不知道您还上了锁，还以为您出事了，俺也是太着急了。“他笑着
　　”习惯。“他也笑着。
　　两人面对面这么站着，长发对着短发，白牙对着黄牙，一身洁净对着满身灰尘，真是听说村里来了个长发的白净男人。
　　不像是正经人。

　　永远不要小看了白天，白天才最会藏污纳垢。
　　。。。
　　简单的吃完早饭，他被青年陪同一起去参观校园，说是校园，不过也还是一个平房，屋中黑板前的女老师正在认真讲课，她扎着利索的马尾辫，穿着干净的白T恤和牛仔裤，看着也是大学生的年纪。
　　屋中坐着的学生们却参差不齐，他们小的是六七岁大的十一二岁，他们坐在从家里搬来的板凳上，人手一本干净的教材，有趣的是几乎没人在听课，但没有人会谴责他们。
　　一部分孩子在发呆，几个年纪小的正趴在腿上睡觉，还有小声说话的，即使女老师的眼神瞟过来也不见有丝毫收敛，看似在听讲的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其中几个大点的孩子也正抬着头，但他们的眼睛看的不是白色的粉笔字，而是老师的白色T恤......
　　正巧有一个发呆的孩子看到了他们，面上呆滞的表情马上化作了鬼脸，他剔去了黑色的瞳孔，用沾着泥灰的手指扯开了乌黑的嘴角，猩红的舌头对着他们有力地左右晃动，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恶意，
　　与我同行的青年见状直接指着他破口大骂，小孩丝毫没有收敛，他保持着这个表情慢慢后退，在青年终于忍不住上前的那一刻撒丫子奔跑，周围的其他小朋友一起为他加油喝彩，徒留被打断的老师在前面沉默不语。
　　她也早就发现了外面的人，我在门外招着手邀请她出来。
　　“很抱歉打扰你的课堂。”见老师过来，我还是先道了歉。
　　年青的女老师有点害羞，赶紧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没关系，就算不是你，我也很难讲下去了。”
　　就算是老师，下了讲台，她也不过是二十刚出头的学生，满怀一腔激情来到深山，如今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来这里也是支教吗？”面前的男人应该很年轻，但如果是自己来的话确实很奇怪。
　　“没有，我是来投资建设小学的，今天来考察一下。”
　　“真的吗？”年轻的支教者闻言似乎开心的都要蹦起来“那样孩子们就能拥有自己的桌子，椅子，他们就不会再问我语文书里的窗明几净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先生，你真是，先生你姓什么？”
　　她突然有些手足无措，最后还是再我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说是先替这里的孩子谢谢我。
　　我歪了歪头，嘴唇蠕动了好几下，直到她兴奋的目光不再直视我，才终于张开了口：“其实...这里本来就有桌椅，以前就有人捐过，你要不要猜猜为什么没有了。”
　　我看到了年轻的老师似乎想反驳，但还是继续说着：“在他们父母们的家里吧，你见到过吧，蓝色的桌椅，不过你也可能也没见过，毕竟它们不再是原来的天蓝色了。”
　　“你去家访过吧，大多都活得很惨吧，有人家徒四壁，有人孤苦无依，有人躺在床上做不到自己喝口水，你的学生们，一半以上都是留守儿童，甚至很多人都是亲戚吧，一个母亲被嫁了好几次，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你以为只有我今天来捐过款吗，不是，我不是第一个，你以为自己是在奉献吗，”我看着面前年轻老师尚为稚嫩的脸，再配上那焦急不安的表情，终于与几年前开始重叠......

　　“你在这也不过就是只待宰的羔羊。”

　　女人狰狞的面貌终于被匆匆赶来的村里人拉开，她像畜生一样被几个精壮的男人合力扔进屋子里，锁上了门。
　　惊魂未定的青年茫然地坐在地上，伴着指甲挠向门板的疯狂声响，他的耳边好像还是环绕着女人最后的怒吼声，那些话语像是最后的警钟，阵阵撞击着他的耳膜。
　　他突然感觉好像有一条阴冷的蛇钻入了自己的骨髓中，危险的信号再脑中疯狂闪现。
　　他要逃！
　　他要逃！
　　可惜青年迈出的第一步太晚了，他的脚踝被一只手紧紧捏住，脖颈被一只手紧紧卡住，头发被一只手紧紧揪住，将他的脸挤进地上的沙土中，时间仿佛在缓缓地流失，青年身上的泥土也慢慢变成了泥浆。
　　女人疯狂的挠门声终于在深夜销声匿迹，青年却再也没有洗干净他的长发。
　　青年呆坐在田野上，守护着秋天的丰收，一个小孩子从一边的土堆中像只灵巧的兔子一样快速钻出，迅速的在架子上捞了一根黄瓜，却被一旁的青年牢牢抓住。
　　孩子见状赶紧把手中的黄瓜塞进嘴里，生怕下一秒被抢了去，可惜小孩子的力气还是太小，黄瓜还是被青年从孩子嘴里救了出来，可他还是没有放过孩子，拉着他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他将黄瓜仔细在衣服上蹭了蹭，又还给了孩子：“只能在这里吃，吃完再走吧，别急急忙忙的，我哪次还真罚你了......"
　　小孩子见状赶紧把黄瓜啃完，拍怕肚子，十分满足地说：”老师你下回不要用衣服擦啦，明明你衣服也没多干净......"
　　青年听了也并不生气，倒是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笑了笑，青年虽然瘦了很多很多，但倒还是和村中常说的“城里人”一样，白白净净的，一阵秋风起，轻轻地抚摸着青年的发丝。
　　“哇~老师你笑起来好漂亮！”小孩子好奇地凑到老师面前。
　　”老师，你能不能再笑一笑啊。”
　　“老师，村里地叔叔为什么老是欺负你啊，你明明最好了。”
　　”哥哥，他们为什么叫你老师啊。“
　　“老师，你为什么不回家....."
　　"老师，你不要不开心，我给你编一个狗尾巴兔兔吧。”
　　“老师，不要待在这里了......"

　　"老师，不要再待在这里了，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我看着少女清亮的眼睛，告诉她你本不应该有那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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