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曹家的一件小事

　　139。
　　曹丕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分析，对自己的测试结果感到颇为满意。他刷微博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一个国际智商测试，就点进去测了一下，没想到题有点多，足足测了二十分钟，测到最后果然要钱。曹丕啧了一声，心想这个测试不像是骗人的，他甚至有两道题不会做，所以他就花钱看了一下结果。据说智商在140以上的人类，全球不到5%，曹丕也不知道这些数据科不科学，不过这类说法无疑让他产生了小小的优越感。
　　“子建。”
　　曹丕想让曹植也过来测一下，但转念一想又算了，白花钱。他有种预感，曹植的智商应该在140以上。曹植正在自己的卧室里跟同学联机打游戏，过了好一会儿才作出回应：
　　“啊？哥你刚才叫我吗？”
　　“……没事。你吃不吃葡萄，我给你洗点儿？”
　　曹植在初中时代的成绩没下过前三，高中时代没下过前十，上大学以后班里同学少了，他就一直考第一。更可恶的是，曹植并不是那种一天到晚刻苦读书的学霸，而是上课睡觉还能考满分的学神。高中那几年一般是最苦的，曹丕记得他那会儿经常写作业写到下半夜，然后早自习打瞌睡。可曹植不。他下了晚自习回到家里，先喝牛奶吃牛排，桌子底下还同时泡着脚。泡完脚以后，他开始转移阵地，跟着爸妈一起看红色电视剧。等曹操和卞夫人睡觉了，他回到卧室冲浪、聊天、打游戏，打到十二点，终于结束了自己丰富多彩的一天。曹丕起初不知道这些事情，直到某天晚上他在宿舍跟妈妈通话，聊着聊着卞夫人突然开始唉声叹气：
　　“你有时间管管小植吧，他天天晚上关着灯玩手机不睡觉，眼睛都不要了。”
　　曹丕被说得一阵心虚——因为他也每天关着灯玩手机不睡觉。但他出于责任还是去教训了曹植。曹植立刻发了一个泪汪汪的表情，说他没有耽误学习。
　　不高兴：没说学习，说你的健康
　　没头脑：好的哥~但你不是也在躺着玩手机么？
　　不高兴：？摄像头拆了
　　没头脑：[白眼]
　　没头脑：哥~我好喜欢我们现在的头像吖！
　　不高兴：……再敢提这个我立马换了
　　没头脑：那我不说了哥你早点睡别累着~[爱你]
　　没头脑：[小海豚晚安.jpg]
　　曹丕真是讨厌死他现在的头像和昵称了，可他在曹植生日那天答应曹植了，一个月不许变。30天后，他立刻把头像恢复成了王家卫的电影截图，可架不住这一个月里不断有人问他是不是在谈恋爱，等孙权问到他的时候已经是第七个人了。
　　不高兴：是我弟让我换的[困]
　　无敌炫酷哇塞欧呦橘子头：哇，你弟果然一直都很可爱！
　　无敌炫酷哇塞欧呦橘子头：我也要和我哥换！
　　孙权消失在了聊天框里。世界终于清净了，曹丕开始继续看他的德语音乐剧，看了十分钟孙权就回来了。
　　无敌炫酷哇塞欧呦橘子头：我哥不跟我换[流泪]
　　不高兴：为什么
　　无敌炫酷哇塞欧呦橘子头：他和小瑜哥一个夜煞一个光煞，已经用了很久了，不想带我玩[快哭了]
　　无敌炫酷哇塞欧呦橘子头：不过你和你弟的头像真的挺配的，很符合我对你俩的刻板印象
　　曹丕不想知道小瑜哥是谁，于是他敷衍了几句就把手机扣到一边。孙权这家伙聊起天来比曹植还要磨叨，且不如曹植文化水平高，如果不是有什么非得找孙权的事，曹丕一般不会主动找他。他们在星期四的选修课上碰面的概率是最高的，但孙权一般和他的舍友吕蒙坐在一起，除非吕蒙不来，孙权才会让去得早的曹丕帮忙占座。有一次，曹丕听着听着课开始犯困，于是拿出他平常写诗的小本本开始画小海豚，孙权看到以后想拿过来看，曹丕就把本子递给他了。
　　“你怎么一部分诗是从前面写的，一部分是从后面写的，有什么区别吗？”
　　孙权凑近脑袋小声问道。曹丕说，前面的是我抄的，后面的是我写的。曹丕跟同学解释这件事的时候，一般人都会露出一个“你竟然还会写诗”的惊讶表情，但孙权知道他从小就写诗，于是他低头认真看了起来。这下轮到曹丕惊讶了。
　　“我以为你对文学不感兴趣。”
　　这是曹丕在大脑中精心措辞后说出来的话，他原本想说“我以为你根本看不懂诗歌”。孙权说我看起来有那么没文化吗，曹丕瞅了一眼他的亮橘色夹克，说你有吗。孙权白了他一眼，说我能拿手机拍下来回去拜读一下吗，曹丕立刻紧张起来：
　　“你要干什么？拿出去卖钱吗？”
　　曹丕不明白，当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孙权为什么趴在桌上笑了好久。下课后，孙权在回宿舍的路上弹了曹丕一个脑瓜崩：
　　“我说公主殿下，我如果想赚大钱，犯得着在你身上挖吗？你这首诗够我去咖啡店换一杯焦糖玛奇朵吗？”
　　曹丕想了一下，说舒伯特当年就用一首摇篮曲换了一盘土豆烧牛肉。孙权无语地看着他，说咱俩的脑电波永远不在一个频道是吧？不跟你废话了，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到我们广播站投稿。
　　“广播站？”
　　曹丕后来还得感谢孙权，让他多了一个以文会友的平台。曹丕其实不太喜欢社交，去学生会是因为父亲的要求，在接手公司前先锻炼几年。他在大一的时候加入过一个文学社团，但那个社团实在办得不成样子，每周不是放电影就是干巴巴的名著朗读，大二一开学曹丕就把它给退了。孙权说他是广播站播音部部长，他们编辑部部长最近头脑一热开了一个原创诗歌专栏，开了以后才发现每周的稿件根本供给不上，但编辑部又不舍得把这个栏目关闭，所以曹子桓大作家能不能屈尊给他们投一张尊贵的稿件？
　　曹丕听完以后愣了一下，说你是播音部部长？孙权说对。曹丕又问，那我投稿之后，是你给我读吗？
　　多年以后，当孙权抽空来曹家作客时，他还跟曹植抱怨过，我跟你哥不愧是一个来自火星，一个来自金星，永远猜不透对方下一句会说什么。当年的孙权也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
　　“一般都是部员读，不过你想让我读的话，也可以。”

　　“……我曾化作一只鲲鹏，
　　飞越所有的江河与高山。
　　我见过羲和驾日，巫咸采药，
　　见过王母摘桃，天吴移海。
　　我曾收集过四季的遗产，
　　品过鹅卵石上溅起的秋雨，
　　采过山涧中开了又落的木芙蓉，
　　追逐过夕阳之下离合的天光。
　　我也见过所有的苦难，
　　见过蓝田山上的采玉者，
　　见过极东之滨的煮海人，
　　见过塞外与深闺中的泪水。
　　于是我明白了绽放即死亡的道理，
　　明白了善恶会互相拥抱，
　　明白了生命就是一座孤岛，
　　而沧海会将我们永远分离。”
　　朗诵完毕后，孙权合上诗集，重新坐下。曹植在一旁噼里啪啦鼓掌，曹丕假装在看手机，曹叡倚在门边似乎听得入神，被大人们发现后，急忙关门写作业去了。曹植说再读一首，曹丕说不行，曹植说我哥害羞你不用管他，孙权说我知道，曹丕立刻起身去书房，说还有曹子建的诗集呢你也带一本走。
　　毕业以后，曹丕把自己投过的没投过的诗稿整理一番，在爸爸的帮助下出了本诗集。曹植在高中和大学阶段写过的诗文加起来比曹丕还多一倍，于是他也出了本诗集。可普通人的作品没有炒作就没有热度，于是曹丕在家里屯了一堆自己和弟弟的文集，曹植几乎拿了一百本送给他的朋友们，曹丕只送过零星几个密友。孙权抓起茶几上的一把花生，边吃边跟曹植说，你哥当年每天吃完晚饭，都站在湖边那个大喇叭旁边听我读诗。曹丕立刻急了，说我哪有每天都听，难道你每天都读吗？孙权说反正那次被我逮着了，还边吃烤冷面边听的。曹丕插嘴试图阻止他，但孙权一直在持续不停地说话，导致曹植最后啥也没听清。吵完以后，孙权说我累了，去你房间休息一下，明天还要出去玩呢，说完他就进了曹植的房间，留下兄弟俩大眼瞪小眼嗑花生。过了一会儿，曹植小心翼翼地开口：
　　“哥，你不是从来不让我吃路边小吃吗？”
　　曹丕没说话，继续嗑花生。
　　“原来你背着我偷偷跟别人吃啊。”
　　曹丕洗完澡之后，发现曹植正靠在自己的床头看电脑——哦对，他的卧室被孙权占上了。曹丕都不用看屏幕，光是看到曹植脸上异彩纷呈的光斑和打字飞快的双手，就知道他又在打游戏。曹植上大学以后，曹丕从未见过弟弟在假期里读书学习，读研以后还是这样，只有期末考试前，他才会抱着一大摞复习资料敲锣打鼓地搬到曹丕的书房，让懂文学和哲学的哥哥帮他一起复习。曹丕无语地看着曹植对着电脑一脸严肃的样子，看了一会儿开始低头擦头发：
　　“你就打算这么一直打到博士后啊？”
　　曹植漫不经心地“啊”了一声，过一会儿又说哥我马上就打完了，不会耽误你睡觉的。曹丕叹了口气，从枕头底下掏出阿尔蒂尔·兰波的《彩画集》，跟曹植并排靠在床头。曹植瞅了他一眼，然后惊呼：
　　“哎呀~哥，你终于开始读兰波了！”
　　曹植说他手头还有法文版的，他可以给哥哥朗诵，不比孙仲谋读得差。曹丕说谁叫你不睡觉，我只能先看会儿书，读诗的事回头再说吧。曹丕还没说完这句话，曹植又是一声惊呼：
　　“啊啊啊啊啊——！我死啦！”
　　“……”
　　迫于曹丕眼神的威压，曹植没过多久就合上了电脑，但这个点根本没到他以往的就寝时间，于是他关灯以后一直在说明天出游的事情：他要吃锅贴，喝牛肉汤，他还想吃浆面条，不知道龙门石窟那里有没有卖的。他说洛阳博物馆跟龙门是顺路的，哥你为啥吃晚饭的时候给否了，非得先去白马寺吗？曹丕背对着曹植，懒洋洋地回复弟弟：
　　“孙仲谋不喜欢博物馆。”
　　曹丕已经产生了困意，于是他接着说赶紧睡觉。曹植抱怨道，哥你好惯着孙权啊，我想去十字街夜市的时候你都不带我去。曹丕没理他。曹植觉得无聊，于是他挪了挪屁股，钻进曹丕的被窝。
　　“你干什么？！”
　　“贴一下嘛~”
　　“啊啊啊热死我了！”
　　曹植从小就喜欢在夏天最热的时候拽着曹丕的胳膊睡觉——其实他春秋冬也拽，只不过其他时间曹丕不觉得热，所以注意不到而已。五月末的洛阳也已经很热了。一如往常的，曹丕一脚踹掉了搭在他大腿上的后爪，曹植的前爪又糊了上来；曹丕又抖了抖肩膀甩掉前爪，曹植的后爪又叠进他的两个腿肚间。曹丕问你不热吗，曹植说你刚洗完澡，身上凉快着呢，曹丕大叫可是我热啊！曹植于是说：
　　“哥，你好像一只炸毛的英国短毛猫啊。”
　　“那你就是一只黏人的美系大金毛。”
　　曹植转了转眼珠，说他喜欢这个设定，明天把微信头像换成这个吧！曹丕哀嚎了一声，说换了你就能放过我吗。曹植说可以，然后撤出了被窝，临走前还亲了一口曹丕的耳朵。
　　“……”
　　曹子桓真的烦死曹子建和孙仲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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