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光

　　接下来半个月，柳庭华重心都放在了面包店这边，所有的橱柜、装饰、设备等都差不多做好，等着进场了。
　　他每天上午来，中午会和工人一起在店里吃饭，吃完饭会去车里休息一会儿。这天他刚吃完饭回到车上，远远的看见纪林清拎着一兜水果，眯着眼睛往他的车上看，接着抬步走了过来。
　　柳庭华落下车窗，纪林清走到他的车边说：“我就说，看见你车上好像有人，你要回家了吗？”
　　柳庭华想起他刚刚眯着眼睛、探着脖子的样子，就像一个迷路的袋鼠，不由的笑道：“没有，我坐这歇会儿。”
　　“那你去我店里吧，你要是想午休的话，可以去休息室。”
　　柳庭华也没推辞，推门下车跟纪林清一起去了书店。
　　进店后，纪林清把那兜水果递给小宋，他俩一起走去二楼。
　　到休息室门口，柳庭华才想起来，休息室只有一张床，并且还是单人床，于是他顿住脚步说：“我在休息区沙发上看会儿书就行，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纪林清也想到那张单人床，手握在门把上说：“没关系，我还要去楼下整理书，你去里面休息吧，床单是昨天新换的。”
　　柳庭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侧身走了进去。
　　休息室还是他上次来的模样，只有几盆绿植泛着青绿的生机。柳庭华坐在单人床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青草气息又飘进了他的鼻腔，他的心有点飘，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敲门声响起，纪林清给他送了个果盘。
　　“吃点水果吧，今天买的还挺新鲜的。”纪林清说。
　　柳庭华拿起切好的一瓣橙子问：“你们书店有《设计与对话》这本书吗？我上次在书架上没找到。”
　　纪林清想了想说：“好像有，等会我去系统查查，你先休息吧。”
　　纪林清离开后，柳庭华躺在那张单人床上，裹着被阳光晒后的薄被，他感觉很舒适，使劲嗅了嗅，想：原来阳光是这种味道。随即沉沉地睡了过去。
　　下午两点，柳庭华起身在洗手间洗了把脸，下楼看见纪林清和小宋正坐在柜台前聊天。
　　纪林清把他要的那本书递给他后说：“你这段时间都可以过来这边休息，我和小宋中午一般都在店里自己做饭，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过来这边一起吃。”
　　柳庭华看着他认真邀请的眼神，不自觉的点了点头，然后扬了扬手里的书问道：“多少钱？”
　　“送你。”纪林清回答。
　　柳庭华不再问，翻过书背面按照标价去扫码付钱，纪林清伸手捂住了二维码，柳庭华握起他的手以防再挡，单手扫码付钱一气呵成后才松开。
　　纪林清搓了搓手说：“不用这么客气。”
　　柳庭华用看你能拿我怎么办的眼神扫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书店。
　　第二天中午，柳庭华在书店和他们一起吃完饭，返回车上拿下来一个折叠床。因为休息室空间太小，他只好跟单人床拼挨在了一起。
　　纪林清看见后有点讶异，柳庭华赶忙解释说：“你休息室只有一张床，睡不下我们两个人……”说完感觉有点奇怪，又说：“休息室的单人床太小了，不够两个人睡……”越解释越尴尬。
　　纪林清第一次看见柳庭华这种语无伦次的模样，捂着脸忍不住笑出声来，柳庭华也觉得有点好笑，两人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柳庭华第一次看见纪林清这种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不是礼貌，不是客气。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弯的，唇角上勾，瓷白的肤色浮上一层淡粉，这幅模样勾的人移不开目光。
　　这天中午他们算是第一次“同床共枕”。
　　“不要…别下去…不要去…求求你别救我…”，纪林清侧身蜷缩在一块，冷汗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皱着眉，紧抿着唇。
　　柳庭华一睁开眼，就看到他一副陷入梦魇的痛苦模样，他赶紧伸手拍了拍纪林清的胳膊，纪林清紧抓着柳庭华的手，还在呓语。
　　“纪林清，快醒醒，纪林清…”柳庭华用另一只手拨开他额前的湿发，纪林清就像是溺水得救后一样，大喘着粗气猛然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柳庭华的手还被他紧紧的抓着。
　　纪林清抬起失焦的眼眸，看了柳庭华一眼，起身走向了卫生间。
　　片刻后，纪林清走出来，已经恢复成以往的模样，亲和而又不失分寸，他的声音略哑，对柳庭华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我就是做了一个噩梦，没事。”随即转身走出了休息室。
　　后来几天，纪林清中午吃完饭总是找各种借口要忙，再也没有去休息室午睡过。
　　一个周末的黄昏，夕阳余晖透过玻璃窗洒落在书店二楼的木桌和书架上，今天顾客并不多，宁静舒适的氛围里，只有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
　　最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14岁左右的男孩，是书店的老顾客了，家就住在附近，时不时地都会来店里看书和买书。
　　他头发剪得干净利落，穿的也很精致，看样子是家庭比较好的小孩，然而他买书的时候都是用零的不能再零的零钱。有次他买本8元的书，硬是拿出来7个一元和10个一角的硬币。
　　纪林清从储书室出来看到他，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低声说：“今天要买哪本书给你打折。”男孩笑着道谢，漾起两个小酒窝。
　　纪林清刚回到一楼，有个年龄约40岁左右的短发女性，拿着一个手提包走进书店，带着躁怒的语气问：“刘元维在你们这吗？”
　　纪林清看她怒气冲冲的样子，迟疑一下。
　　那个女性也没等他回答，在一楼扫视一圈后，大跨步走向二楼，纪林清紧随其后。
　　短发女性刚上到二楼楼梯口便骂道：“刘元维你他妈出息了，竟然敢瞒着我不去补课。”
　　男孩赶紧起身走过来：“妈，你别喊。”
　　“我给你出钱让你学习，你跑这来看闲书，你看看你这次成绩倒退成什么样了！”
　　男孩有点窘迫，推着他妈的胳膊往楼下走：“回去再说。”
　　“回什么回，我有没有说过，你以后再看闲书我把你腿打断。”说着就把手上的包砸向男孩，纪林清赶紧拦下。而纪林清站在她下一个台阶，被她推的趔趄一下。
　　男孩焦急道：“妈，考试我真的已经尽力了。还有，我看的不是闲书。”
　　他妈用手指着男孩：“你尽力？那我让你去补课为什么不去？你天天躲着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想去找你那个王八蛋爸，连你也要走是不是！”
　　“我没有，你让我说多少遍，你能不能让我喘口气，尊重我一下！”男孩说完推开他妈下楼。
　　他妈用力抓着男孩的衣服：“你吃的穿的用的我哪样不是给你最好的，你这个白眼狼，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纪林清忍着脚腕痛把他们拦开：“女士你冷静点，元维买的都是他们这个年龄该看的书，有话好好说。”
　　男孩的妈妈恶狠狠地看向纪林清：“你他妈算老几？他考不上名校你负责吗？”
　　店里的顾客都在围观，男孩羞愧的恨不得钻进地缝，反手拽住他妈往楼下走：“出去说，别在这丢人现眼。”经过纪林清时轻声道：“老板，对不起。”
　　“我丢人现眼？我他妈全是为了你，不知好歹的东西…….”那女的被男孩拽着走远了。
　　热闹看完，店里的顾客该干嘛干嘛，而纪林清盯着门外一直没有回神，小宋走到他身边问：“老板你没事吧？是不是扭到脚了，我去给你拿药酒。”
　　这时柳庭华走了进来：“怎么回事？”
　　纪林清挪动一下脚步才感觉到疼，柳庭华立刻伸手扶着他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小宋正好拿着药酒回来，把来龙去脉给柳庭华讲了一遍。
　　柳庭华接过药酒说：“小宋你去忙吧，这边我来就行。”
　　小宋往柜台望去，已经有几个人等着结账，赶紧跑了过去。
　　柳庭华打开药酒要倒手掌上时，纪林清拦住他：“我自己来吧。”
　　“没事。”话说着柳庭华已经把药酒倒两手上搓了搓，握在扭肿的脚腕上。微热的掌心沾着微凉的药酒，纪林清感觉脚腕传来麻麻的痒意，竟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了。
　　柳庭华边给他搓药酒边说：“其实…我小时候还挺羡慕有家长管的孩子，感觉他们更有归属感。可惜我从小野惯了，长大后也没人再能管我。”
　　纪林清盯着柳庭华的手：“不一样，家长的偏执不应该投射到孩子身上。我小时候…每当这个时候，都在想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够好，我是不是可以再努力一点，其实以后会发现，造成这种局面的，不是一个人的错，没有努力的方向。”
　　“嗯，那逃避挺好，要不然那小孩也不会在这呆一整天。”柳庭华低着头手上动作没停。每当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没问出口。
　　而他没看到的是，纪林清垂着眼眸，脸上挂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笑：逃避过后又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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