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落雁

　　周末的夜晚，空调发出低沉的运转声，将暑气隔绝在外。颜亚楠刚洗完澡，穿着舒适的棉质居家服，半湿的头发用毛巾随意裹
　　着，正窝在沙发里刷手机。

　　高中同学群里正热闹地讨论着周末聚餐的事，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指尖滑动间，一个来电突然跳了出来——是学长刘明
　　亮。

　　颜亚楠有些意外地接起：“学长？这么晚了有事？”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醉意，背景音嘈杂：“亚楠……我在你楼下。”

　　“什么？”颜亚楠坐直身子，“你喝多了？”

　　“你下来……下来就知道了。”刘明亮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执着。

　　颜亚楠皱了皱眉。她和刘明亮是高中同校，大学都在HY市，这几年一直保持着还算频繁的联系。在她心里，刘明亮是个可靠的
　　朋友，像个兄长，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任何暧昧。可今晚这通电话，听起来不太寻常。

　　“你搞什么鬼啊？喝成这样还跑过来。”她抱怨着，却还是起身走到窗边。透过七楼的窗户往下看，路灯下果然站着个熟悉的
　　身影，手里似乎还捧着什么。

　　“你下来嘛……”刘明亮在电话里软磨硬泡。

　　颜亚楠叹了口气，终究不忍心让一个醉醺醺的朋友在楼下干等。她快速换了身简单的T恤短裤，踩着拖鞋下了楼。

　　电梯门一开，夏夜的热浪扑面而来。而更让她脚步顿住的，是眼前的一幕——

　　距离电梯口五六米处，刘明亮正站在路灯的光晕里。他显然精心打扮过，白衬衫熨烫得笔挺，头发也梳得整齐。而最扎眼的，
　　是他怀里那束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淹没的红玫瑰。娇艳欲滴的花朵在暖黄色灯光下，泛着丝绒般的光泽。

　　颜亚楠的心猛地一沉。完了，这剧情走向不对。

　　刘明亮看见她，眼睛一亮，捧着花快步走过来。夜风吹起他的衣角，也吹散了浓烈的酒气和花香混合的味道。

　　“亚楠，”他在她面前站定，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这个……送给你。”

　　颜亚楠没有接，只是愣愣地看着那束过于盛大的玫瑰，又看看刘明亮那双写满期待的眼睛。她脑子里飞快闪过这些年两人相处
　　的片段——一起吃饭时他总抢着买单，她生病时他送药上门，她找到工作时他比谁都高兴……原来那些她以为是友情的关心，
　　在他心里早就变了质。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感知偏差可以这么大。你以为的纯粹友谊，在对方心里可能已经酿成了爱慕，而你却浑然不觉，直到某个猝
　　不及防的瞬间，被一束玫瑰砸得措手不及。

　　“刘明亮，你喝多了。”颜亚楠试图让语气轻松些，“这花……太夸张了吧？”

　　“我没喝多！”刘明亮急切地反驳，脸颊因激动和酒意泛红，“亚楠，我喜欢你，从高中就喜欢你了。我一直不敢说，怕连朋
　　友都做不成。可是……可是我真的忍不住了。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表白来得太突然，颜亚楠完全懵了。现在是晚上十点，小区里遛狗散步的邻居来来往往，已经有人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为了不让场面更难堪，也为了不让刘明亮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颜亚楠僵硬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束沉甸甸的玫瑰。

　　“花我收了，”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谢谢你。但是刘明亮，我们……我们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我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
　　今天你喝多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好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愿不愿意”，但拒绝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

　　刘明亮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嘴角的笑容变得勉强：“是……是我太突然了。对不起，亚楠。”

　　“没事，”颜亚楠心里也不好受，“你叫个代驾，赶紧回家吧。路上小心。”

　　她不敢再多停留，抱着那束扎眼的玫瑰，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上了楼。

　　回到家，她把花随手放在餐桌上。娇艳的红色在简约的白色桌面上显得格外突兀，像是个不该出现在她生活中的错误符号。她
　　盯着那束花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没有拆开包装，转身进了卧室。

　　她希望刘明亮醒来后能把今晚的一切当成一场酒后失态，也希望他们的友谊还能回到从前——虽然她知道，这很难了。

　　让颜亚楠没想到的是，更大的麻烦正在酝酿。

　　那天晚上刘明亮表白时，不知被哪个路过的邻居或是熟人拍下了照片。照片里，穿着白衬衫的英俊男人深情款款地递上玫瑰，
　　女孩站在灯光下，面容模糊却身姿动人。

　　这张照片先是在某个小区业主群里流传，接着又被转发到颜亚楠的高中同学群里。一夜之间，老同学们都知道“颜亚楠被帅哥
　　当众表白送玫瑰”了。

　　周一上班，颜亚楠刚在工位坐下，微信就弹出一条消息，来自一个不太联系的高中学姐：

　　【亚楠，恭喜啊！听说刘明亮跟你表白了？照片都传遍啦，真浪漫！】

　　颜亚楠心里“咯噔”一下。照片？什么照片？

　　她赶紧点开同学群，果然看到了那张抓拍。拍摄角度很巧妙，刚好捕捉到刘明亮递花、她伸手去接的瞬间，看起来就像她欣然
　　接受了。

　　颜亚楠立刻给刘明亮发消息：【学长，那张照片是你发出去的？】

　　刘明亮很快回复：【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发那个……那天晚上我是拍了张照片想留纪念，但你没答应，我就没发。那张照片不
　　是我拍的。】

　　颜亚楠相信他说的是实话。刘明亮不是那种会耍手段的人。

　　她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无奈地叹了口气。照片拍得其实挺好，路灯的光晕很温暖，玫瑰的颜色很鲜艳。如果故事的主角不
　　是她自己，她大概也会觉得这是个浪漫的夜晚。

　　但她没想到，这张照片会以更恶劣的方式传播开来。

　　照片经过几轮转发，不知怎么的，竟然传到了黄大奇手里。

　　周二上午，颜亚楠正在认真校对着α放射素制备基地项目的投资监管协议。这份协议至关重要，明确了项目规模、用地、双方
　　权利义务等核心条款。她必须确保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准确无误。

　　就在她全神贯注时，手机连续震动起来。

　　先是母亲打来的电话，语气里满是担忧：“楠楠，那个黄大奇的妈妈又打电话来了，说得很难听……她说你在外面乱跟男人，
　　还收了人家送的花，照片都传得到处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亚楠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强压着怒火，尽量平静地向母亲解释：“妈，那只是一个普通朋友，那天他喝多了来送花，我当
　　场就拒绝了。照片是别人偷拍的，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妈信你，”母亲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就是告诉你一声，让你心里有数。那个黄家……唉，算了，你好好工作，别为这些
　　事分心。”

　　挂断电话，颜亚楠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发抖。她不是气黄大奇母子颠倒黑白，而是气他们竟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去骚扰她的父
　　母。

　　而就在这时，黄大奇的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

　　【颜亚楠，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一边吊着我，一边在外面收别的男人的花？】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不计较。房子我已经租好了，你今晚就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

　　【怎么不回话？跟我住一起你还觉得吃亏了？】

　　颜亚楠看着屏幕上那些恬不知耻的文字，气得浑身发抖。她深吸一口气，手指重重地敲击屏幕：

　　【黄大奇，你是不是有病？】

　　【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请你自重！】

　　黄大奇不依不饶：【装什么清高？都被人拍到了还在这装。一起吃饭看电影总行吧？】

　　颜亚楠本想直接拉黑，但转念一想，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清楚。她咬着牙回复：【好，见一面。时间地点我定。】

　　刚放下手机，又一条微信提示音响起。

　　颜亚楠烦躁地抓过手机，却在看到发信人名字时愣住了——秦齐鸣。

　　他已经出差快一周了，期间两人几乎没有联系。颜亚楠以为他早就把她忘了，毕竟他那样的人，身边从来不会缺人。

　　消息内容却让她摸不着头脑：

　　【颜专员，你好狠的心啊。】

　　颜亚楠盯着这行字看了三秒，第一反应是：发错人了？这幽怨的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发给某个正在闹别扭的女朋友的。

　　她撇撇嘴，小声嘀咕：“果然是个海王，不知道又在撩哪个妹子。”

　　可下一秒，秦齐鸣的消息又来了：【这么久才回？真是越来越狠心了。】

　　颜亚楠这下确定他是发给自己的了。她敲字回复：【我怎么狠心了？秦总这话从何说起？】

　　秦齐鸣回得很快：【我在外面出差，天天想着给你带什么礼物好，你倒好，连条问候的信息都不发。这还不叫狠心？】

　　颜亚楠看着这段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几乎能想象出秦齐鸣此刻的表情——一定又是那副故作委屈、实则眼底带笑的样子。

　　她故意逗他：【我为什么要给你发信息？秦总身边还缺人关心吗？】

　　【缺啊，】秦齐鸣秒回，【就缺你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颜亚楠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她明知秦齐鸣很可能只是在开玩笑，可心里某个角落还是轻轻动了一下。她努力让语气保持轻
　　松：【秦总在世界上留的情意那么多，哪差我这一份？】

　　【就只在你这里留了情，】秦齐鸣的回复直白得让她心跳漏了一拍，【还都被你无情拒绝了。我哪儿还有本事在别处留情？】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颜亚楠红着脸回过去。

　　秦齐鸣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直接发出邀约：【晚上见个面？我六点半到你们公司楼下。】

　　颜亚楠犹豫了两秒。她原本计划晚上和黄大奇见面把话说清楚，但现在……

　　【好。】她最终还是回了这个字。

　　和秦齐鸣聊完，颜亚楠原本阴郁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她看了眼桌上那份监管协议，忽然想起这份文件也需要湘富集团审阅。

　　下午三点，颜亚楠带着协议修订版来到湘富投资集团。负责对接的部门经理告诉她，秦齐鸣今天不在公司，要等他回来过目后
　　才能给反馈。

　　颜亚楠点点头，放下文件离开。

　　走出写字楼，盛夏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热浪瞬间将她包裹。她赶紧从包里拿出遮阳帽戴上，正准备走去公交站，耳边却响起
　　一声熟悉的汽车鸣笛。

　　她循声望去，路边停着那辆熟悉的黑色SUV。驾驶座的车窗降下，秦齐鸣戴着墨镜的脸露出来。一周不见，他似乎晒黑了些，
　　下颌线更加清晰分明。

　　他嘴角勾起那抹标志性的、带着三分坏笑的弧度，朝她扬了扬下巴：“上车。”

　　颜亚楠惊讶地走过去：“秦总？你不是不在公司吗？”

　　“刚回来，”秦齐鸣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就看见某个小没良心的从我们大楼出来，连个正眼都不给我。”

　　“我哪知道你在楼下啊。”颜亚楠小声辩解，却还是乖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瞬间驱散了外面的燥热。秦齐鸣侧过身，很自然地伸手帮她系安全带。这个动作他已经做得太熟练，颜亚
　　楠甚至来不及拒绝。

　　距离拉近的瞬间，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刚洗过澡的清爽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男士香水味。她的心跳不受控制
　　地加快。

　　“不是约好六点半吗？怎么这么早？”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秦齐鸣坐回驾驶座，从副驾前面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递到她面前：“等不及了，想早点把这个给你。”

　　盒子不大，但包装极其精致，丝绒表面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颜亚楠愣住了：“这是……？”

　　“礼物。”秦齐鸣说得理所当然，“出差带的。”

　　颜亚楠没有接：“秦总，您太客气了。上次您帮了我，我还没好好谢您，怎么能再收您的礼物？”

　　秦齐鸣挑眉，故意板起脸：“我就是要让你欠着我的，让你心里一直惦记着还不了的人情。”

　　这话说得又霸道又无赖，颜亚楠一时语塞。

　　见她不动作，秦齐鸣直接拉过她的手，把盒子塞进她掌心。他的手指温热，触碰到她微凉的手背时，两人都顿了一下。

　　“拿着，”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又不要你还，怕什么？”

　　颜亚楠握着那个小小的盒子，感觉它滚烫得几乎要灼伤手心。她低头看着精美的包装，轻声问：“是什么？”

　　“从北京带回来的，”秦齐鸣重新发动车子，语气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调子，“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虽然我这‘鹅
　　毛’可能重了点。”

　　颜亚楠被他逗笑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条项链。细细的铂金链子，坠子是一颗造型别致的钻石，被切割成雪花般的形状，在丝绒衬垫上闪烁着清澈的光芒。
　　设计简约却不失精致，既不会过于夸张，又足够特别。

　　“这太贵重了……”颜亚楠下意识想推回去。

　　秦齐鸣却伸手按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大，完全包裹住她的手背，温度透过皮肤传来。

　　“颜亚楠，”他看着她，眼神难得认真，“我送你礼物，是因为我想送，不是因为它值多少钱。你要是觉得有负担，就当
　　成……一个朋友的心意。”

　　朋友。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让颜亚楠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涟漪。
　　她最终没有再推辞，合上盒子，轻声说：“谢谢。”

　　秦齐鸣满意地笑了，那笑容里又恢复了惯有的戏谑：“这才对嘛。刚才扭扭捏捏的，收个礼物搞得像要出嫁似的。一看就是平
　　时没人送你礼物，没经验。”

　　颜亚楠刚升起的感动瞬间被打散，她瞪他一眼：“秦齐鸣！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说错了吗？”秦齐鸣一脸无辜，“追你的人是不是很少？”

　　“要你管！”颜亚楠气鼓鼓地转头看窗外，嘴角却不自觉上扬。

　　车子缓缓停在她公司楼下。秦齐鸣看了眼时间：“六点半，我准时来接你。记得把项链戴上。”

　　“为什么要戴？”颜亚楠下意识问。

　　秦齐鸣侧过脸，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着她，眼神里闪着某种她看不懂的光芒：“因为我想看。”

　　这话说得太过暧昧，颜亚楠的脸“腾”地红了。她匆匆说了句“再见”，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

　　抱着那个丝绒盒子站在公司楼下，颜亚楠的心跳久久不能平复。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礼物，又想起秦齐鸣刚才说“因为我想看”
　　时的表情，一股暖流悄悄涌上心头。

　　然而这份难得的悸动，很快就被破坏了。

　　她刚转身准备进大楼，就看见黄大奇正站在不远处，显然已经看到了她从秦齐鸣车上下来的那一幕。

　　黄大奇走过来，眼神在她手里的盒子和她泛红的脸上来回扫视，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哟，颜亚楠，刚才那人是谁啊？挺亲密
　　的嘛。”

　　颜亚楠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她冷冷地看着黄大奇，想起他母亲打给她父母的那些电话，想起他在微信里那些恶心的言论。

　　“关你什么事？”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黄大奇却仿佛没听出她的厌恶，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他给你送了什么？让我看看？”
　　颜亚楠后退一步，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黄大奇，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请你离我远点。”

　　“装什么清高？”黄大奇嗤笑，“都被人拍到大晚上收玫瑰了，还在这装纯洁？我告诉你，晚上吃饭的地方我定好了，你别想
　　跑。”

　　颜亚楠看着眼前这张令人作呕的脸，忽然觉得，今晚和黄大奇的见面，可能不会像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而六点半，秦齐鸣还会来接她。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微妙的十字路口。一边是充满恶意的纠缠，另一边是让她心动却不敢靠近的温柔。

　　这个夏天，注定不会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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