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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途
街对面的嬉闹和玩笑像是另一个残酷世界的宣告，宣告着秦向阳和李珍之间未曾建立就已经失去的关系。
林嘉则的手心传来温热的力量，心也跟着乱了几分，他在混乱的思绪中找出优先级最高的那条。他跟陈靖文道歉，他真的没有想过会是现在这个处境。
"……对不起。"
陈靖文摇摇头，在秦向阳转过身来的时候，轻轻松开了林嘉则的手，将趁虚而入的这点暧昧收回去，还给林嘉则一个舒适区。
三个人回到酒店，秦向阳拉着他们去房间，说什么都要一起喝酒，一口接着一口往喉咙里灌。
"林嘉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珍姐的意思，我说你这个闷葫芦怎么愿意陪着一起过来，敢情是怕我接受不了真相出什么事吧？"
"怪不得珍姐离开H市就不回我消息了，原来人家把我当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啊……"
"你说我为什么就不能再年长个几岁，再成熟一点。我他妈突然发现我活了这么久，除了会做几道题其他什么都不会！"
……
秦向阳先是怪林嘉则为什么不告诉他李珍的事，还有没有把他当朋友，然后又神叨叨得跟他道歉，说自己喝醉酒了，别跟他计较。在这种事情上，李珍无论是作为姐姐，还是作为这个职业带来被贴上身份标签，都对他有着至高无上的情感支配权，他那点年少无知的心思和妄想，在这个晚上被血淋淋得斩断。
因为李珍不需要人拯救，她有她自己的活法。
林嘉则是一个懂得如何自控的人，他的情绪永远都在合理范围内，尤其是撞破徐含清和精英男之后，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收不住的发散性思考。可是今晚，他忍不住对比李珍在烧烤店跟他告别时白皙干净脸，以及今天这幅样子。他被击垮了。
是不是徐含清也在他见不到的地方做着这种事，站在城市边缘某条散发着恶臭味的街上，等待着用身体去换一笔丰厚或微薄的收入，这些钱都用于哪里，是不是他的学费，补课费，生活费。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就已经开始靠着这些钱来喂养……
或许是秦向阳的话太密集，像机关枪一样扫射着他原本就破烂不堪的防御系统。这天晚上，林嘉则也破罐破摔式得喝了很多。
陈靖文将秦向阳安顿好之后，搂住意识不清醒的林嘉则回到他们的房间。
彼时的林嘉则还没有意识到他跟陈靖文已经熟悉到一起住标间的程度。按道理来说，三个人出行，哪怕秦向阳是个要住最高标准的例外，那么陈靖文和林嘉则也应该是各自住大床房。但他每天都跟陈靖文住在一个屋檐下，台风天为了互相有个照应也一起住过酒店标间，所以那时的他发现不了这种微妙的差别。
林嘉则的腿一靠着床边就控制不住得摔下去，连带着陈靖文一起。他觉得头很沉，呼吸很沉，身上的重量也很沉。
陈靖文的嘴唇轻轻擦过林嘉则的脸颊，他几乎是立刻撑起身体怕对方觉得介意，但林嘉则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他忍不住问道，“你很难过，是吗？”
林嘉则“嗯”了一声，像被人遗忘在路边的宠物猫。
“刚刚在路边，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林嘉则呼了一口气，“原本这趟出来……是旅行的。”
“可是出发前你跟我说过的，这趟主要还是秦向阳学长想要来找珍姐。我不介意。”
林嘉则摇头，无声得反驳。随后又说，“但也不应该是这样。”
“那应该是怎么样？”
林嘉则咽了咽喉咙，陈靖文想去给他倒水，但又想守在床边听他的答案。过了一会儿，林嘉则回答道，“攻略。”
陈靖文心想，林嘉则你这个人怎么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坐飞机的时候说网上的帖子有很多骗人的，现在又说就应该要按照他做的攻略那样玩。
“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倒水。”
陈靖文将手伸到林嘉则的脖子后面，想扶他坐起身来，林嘉则却怎么都不肯起来，“干什么？”
“扶你起来喝水啊林老师。”
林嘉则这才意识到不舒服是因为喉咙很干涩，“好。”
他蹭得一下坐起身来，撞上了陈靖文的额头。
“嘶……”，两个人同时都被撞得有点发懵。
醉酒的林嘉则也保持着本能的礼貌，他知道自己做错事，于是立马道歉，“对不起。”
陈靖文只好回复“没关系”。
林嘉则喝完水躺下后，又对陈靖文说了声“对不起”。
“好了，你不要一直道歉了，好吗？”
林嘉则说，“要的。”
他始终对陈靖文心存一分亏欠，如果不是因为他，陈靖文肯定是一个一直站在阳光下的人，而不是像今天一样，跟一个讨人厌的黄毛浪费时间。
“你早就知道珍姐在做这个是吗？”
林嘉则承认。
“但你肯定没有亲眼见她做这个吧？”
林嘉则认可。
“所以你更不可能知道，她会把我们带到那条街，对吗？”
林嘉则的思维跟着陈靖文的提问在走，他觉得有点道理。
因为怕林嘉则刺眼，陈靖文只开了一盏书桌上的台灯。昏暗的房间里，林嘉则听到陈靖文强有力的结论。
“你不准再道歉了，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陈靖文觉得，林嘉则应该要有被他着喜欢的上位者的自觉，而不是一直跟他说对不起。
但也因此，陈靖文在这个晚上有了一个新的发现。那就是喝醉酒的林嘉则会诚实回答所有的问题。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陈靖文怕林嘉则不舒服，所以想帮他换一套干净的衣服。林嘉则的t恤被撩起到胸口的位置时，陈靖文的手被林嘉则按住。
"怎么了？"
林嘉则回答，"累，今天不想洗澡了。"
林嘉则的反应更加印证了陈靖文的想法，也让他有了刨根问底的兴趣。
"可是今天在外面吃了海鲜，身上都是味道，不洗澡会不舒服的。"
他的手卡在林嘉则的腰侧，然后被握住，一起将衣服放下。这个过程就好像林嘉则在抓着陈靖文的手在从上到下抚摸他的腰，陈靖文的呼吸节奏又开始变快。
林嘉则的回答出人意料却又可爱万分，"不洗了，臭就臭吧。"
陈靖文的心软了一大半，"那我去拿个毛巾给你擦一擦吧。"
林嘉则半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开，带着懵懂的湿意看着陈靖文，"行，好。田螺姑娘。"
陈靖文的理智和心疼让他克制住了内心的躁动，他知道林嘉则难得喝酒喝到允许自己情绪外露，刚刚在秦向阳的房间，他分明看到了林嘉则眼里的化不开的难过。他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时候将这种躁动付诸实践。
他能做的就是多跟林嘉则说话，多发现他一点。
"你喜欢有人帮你擦脸啊？"
林嘉则愣了几秒，"有人服务，干嘛不喜欢。"
陈靖文忽然想起两个人刚住到一起的时候，林嘉则那股不想给他添麻烦的劲。
每天吃什么，林嘉则从来都不让陈靖文纠结，他会明确几个地方，一看就是提前思考过的。味道一般的绝不会列入林嘉则的备选清单，昨天吃过的后面几天也不可能再重复。
"你为什么要操心我每天吃什么？"
林嘉则自带使命般回答道，“我是老师。”
"可老师不是负责教书就可以了吗？"
林嘉则说，“不一样，我是住家老师。”
"那住家老师操心的事情也太多了，你累不累？"
“怎么会！”，林嘉则有些激动得吐露心声，“工资很高的。”
家里每天的垃圾袋都是林嘉则主动下楼扔，就算他们偶尔在家里做点夜宵，林嘉则也会以家教老师的身份给陈靖文额外布置题目，把他支开不让他洗碗。
"你都给我做夜宵了，我帮你洗个碗不是很正常，为什么拒绝我？"
林嘉则说不要，接着解释道，“我，照顾你。”
"你为什么要照顾我，还是那个原因吗？你是家教老师？"
这个问题一时间触碰到了林嘉则的思维盲区，他想不出怎么回答。
陈靖文只好换个问法，“那如果你给其他人做家教老师，你会给他做夜宵吗？”
这个问题就好回答多了，林嘉则说，“不会。”
“为什么？”
林嘉则像是在嫌弃这是个蠢问题，“因为不会给其他人做家教老师。”
陈靖文洗发水沐浴露什么的都习惯随手放，虽然他在林嘉则后面洗澡，但第二天他一定会看到这些瓶瓶罐罐被整齐得排放着，甚至连瓶身上的水珠都被擦拭干净。
“为什么每天我洗完澡，你都要再去卫生间收拾？”
林嘉则说，“要干净！”
陈靖文很想欺负他，“这么爱干净啊？那怎么今天晚上不洗澡？”
他得到一个意外的答案，因为林嘉则说，“对不起，刚刚说谎了。是因为不想我的东西把你家弄乱。”
陈靖文心里一阵酸涩，原来是这样。林嘉则身体力行得做着很多他自以为不会被察觉到的事，却在这个喝醉酒的晚上被陈靖文了解到了真实想法。
冰凉的毛巾覆上林嘉则的脸，让他舒服得叹了口气。陈靖文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恨不得将这呼吸交融的几分钟拆成几辈子来回味，"林嘉则，你明天醒来还会记得吗？"
记得你对我敞开心扉过。
陈靖文不再叫学长，而是叫他的名字。
林嘉则回答，"怎么可能不记得，没，有，人，能，打，败，我。"
林嘉则回复得驴头不对马嘴，但陈靖文知道他说的是高中三年这大大小小的考试排名。秦向阳说他们除了会做几道题，其他什么都不会的时候，陈靖文看到林嘉则垂下的眼神。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你还会记得田螺姑娘吗？"
林嘉则忽然抬起手来捏陈靖文的脸，陈靖文手滑的那一下，潮湿的毛巾就掉在了被子上。
林嘉则笑了笑，声音很轻很温柔，又像刚才那样说了句，"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到底是记得什么"，陈靖文追问，"我是谁？"
林嘉则将手收回，"陈靖文。我的学弟，我的老板。还有……"
"还有什么？"
林嘉则乖乖回答道，"还有田螺姑娘。"
被子上的潮湿不容忽视，陈靖文快速得将自己那床干净的被子抱过来，盖到林嘉则身上。
陈靖文被这个回答取悦到，"林嘉则，晚安。"
第二天早上，陈靖文睡醒的时候，林嘉则已经恢复到家教老师的状态。他看了一下手机，才8点。对上林嘉则清明的眼神，他也清醒了几分。于是试探性地问，“林嘉则，你这么早就醒啦？”
林嘉则微微挑了一下眉毛，陈靖文心想果然他是有反应的。
“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现在都开始直呼我名字了？”
陈靖文侧躺在床上，懒洋洋得枕着手臂，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低沉，他叫“林嘉则”的时候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尊师重道的意思。
“你还记得你昨天是怎么回房间的吗？”
“不记得”，林嘉则很坦诚，“但我觉得我不会做什么发酒疯的事情。”
陈靖文不准备提亲到脸颊的事，毕竟那确实是个意外，而不是林嘉则在发酒疯。他有点错愕，他觉得自己需要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林嘉则竟然是一个纯纯的断片体质，而且还能断片断得这么理直气壮！
陈靖文只好换个话题，“我们后面几天怎么办，要继续在这边呆着吗？还是回H市？”
林嘉则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事情到这个地步，他其实是想早点回去的。但手机里没有秦向阳的消息，他现在肯定还在昏睡。
其实林嘉则的头也有点疼，他用手按了按太阳穴，陈靖文便立刻从床上跳下来蹲在他膝盖前，“你没事吧？”
林嘉则摇摇头，把陈靖文拉起来在沙发上坐着。
陈靖文开口，“反正现在已经这样了，现在才8点，我也好困，要不你再多睡会儿？我们一起睡。”
……
林嘉则不禁怀疑是不是昨天晚上真的发生了什么，不然陈靖文的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
陈靖文意识到自己失言，“我说的是补觉的那种睡。”
林嘉则站起身来，“你还不如不解释。”
陈靖文也跟着站起来，刚刚跑太急没有穿鞋子，现在只能光脚站在地毯上，“你干什么去啊？”
林嘉则去床边把拖鞋给他拿过来，说道，“睡觉。”
“补觉的那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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