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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可复加
“我时常会想到死亡。”
诺莉承认:“我也是。”
他们躺在远离其他人的草坪上,纽特坚持要从大屋里搬出去睡觉。
“真让人无法忍受。”
“什么?”
“死亡,”他眨眨眼睛,“失去温度,没有呼吸,冰冷僵硬。就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感觉,只有黑暗。甚至连黑暗都感觉不到。多么恐怖。”
诺莉沉吟了一下,身为吸血鬼本来就没有体温和呼吸,但她仍旧是活着的。也不能说活着,更确切一点,是感受。
她还是能感受到一些东西的,好的坏的她一向照收。
“那些人偷走了我的很多东西,我的记忆、我的家、我的生活,我恨他们。”纽特被林间空地柔和的平静所打动,被诺莉倾听的目光所打动,他迫切地想要表达自己,“但是,有时候,只是有时候,我喜欢这里。我实在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把我们送进来的人。”
然后,他等着回应。
“嗯。”
这并不是他期待的反应。
如果对方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失去记忆、性格温和的少女,也许他能得到所期待的结果。
但这些条件,对诺莉来说,完全不适用。
换句话说,纽特所经受的心灵上的折磨,他的整个思想过程都在她的推测当中。
这就是为什么有一部分人不喜欢同阅历多的人交往,你的行为、想法、心态对他们来说,都是可预测的。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情,他们也只会拍拍手、点点头,是一点剩余反应都不肯给予的。
纽特被她的沉默拉扯得心脏生疼,他紧张这阵沉默——她是在为本感到不公平吗?难道我们对待他的态度太过残酷了吗?——他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本的尖叫声,这使得他的心脏缩成了一小团。
还是,她在害羞?
他偏过头去瞧她的侧脸,她这时已经坐了起来,这一切的一切——连同朦胧不清的背景音——都为她的面容增加了一种神性,这又使得他的血液不安分起来,从心脏迸发出一股难以忽视的力量,促使那些新鲜可口的液体,顺着毛细血管,流向他的脸颊。
“纽特?”
他赶紧眨眨眼睛,移开目光,这下才感觉到脸在发热,像着了火似的。
“我得...”他爬起来,一只手伸到后面去抹裤子上的草叶和泥巴,“我得去找艾尔比和民浩,你知道的,他们明天要去迷宫里找鬼火兽......”她的目光太柔和,让人想到了哺乳动物幼崽的毛发,“虽然他们不需要我,我是说,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我还是要——”
“这没什么,”柔和的眼眸说。“你去吧。”
他没等到想象中的挽留。
于是只好走向大屋,这段路花了他比平常多的时间。他不想让诺莉看见自己跛脚的样子,男孩的虚荣心作祟,他小心牵动肌肉,努力选择合适的落点......
在他终于走上大屋的门廊,借着推门而入的空当,他转头撇了一眼他们刚才的位置——
空无一人。
被汗水浸湿的衣衫贴在他的后背上,生出一丝落寞的寒意。
夜晚的林间空地和白天完全不同,如同活力之神在深夜彻底隐去身影,一切都交由寂静统治。
现在她终于可以把自己从伪装中剖离出来,恢复自己本身的速度,不必迎合人类的缓慢拖沓。
厨房很小,但却拥有制作一顿可口的美餐所需要的一切。一只大炉子,一台微波炉,一个洗碗机,两张桌子。
陈旧破落却整洁。
一个男孩在角落偷偷摸摸——不知在做些什么,连有人进来都未察觉。
“盖里,你在做什么?”
恶趣味。
她满意地看着他身子一绷,手指肌肉失去抓握的能力——她移动过去,玻璃瓶在掉到地上的前一刻,被稳当当地接在手里。
“你...应该我来问你。”盖里看清来者,心中生出一丝不快,“怎么?你晚上没吃饱吗?”
诺莉没回答,反而晃了晃杯里的液体,杂质被摇成一小股漩涡。
她不用打开,就知道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们这里还养马。”
“马?”
液体晃了晃。
“这、不、是、马、尿。”
液体顿了一下,显得很迟疑。
“这是酒。”盖里轻轻地说,双手带着一股子虔诚取过那个玻璃瓶。
他拧开盖子,啜饮一口,那陶醉的模样和吸了的瘾君子没什么区别。
“等我出去了,我要成批生产,‘盖里’牌。”
“嗯,如果你执意这么做,我可以给你提供资金上的帮助。”
盖里眯起眼睛,把空罐子搁在桌上。
“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眨眼。
“交换。我是个老手儿,不少人为了一口酒和我换了很多东西。”
“你相信我?”
摇头。
又点头。
“为什么你讨厌托马斯。”
“就是不喜欢。”
盖里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我见过他。”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在痛变期,他是个叛徒。”
“本?”
“不只是本,这里发生过很多次痛变。有一部分人站在我这边,因为他们看见了和我一样的东西。”
他故意顿了一会儿。
“托马斯。”
“没错,虽然有些模糊,但是我还能认出来。”
“嗯,我理解。”
“理解什么?”
“除了他,谁还会长着一张鸟脸。”
盖里听了这话,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他大力地拍着桌子,地上的灰尘又厚了一倍。
“你在吵什么?”
他直起身,抹掉眼角笑出来的泪水。
“盖里!”艾尔比看了一眼空杯子就明白过来,“再让我抓到你喝酒,你就去给我蹲号子。”
盖里茫然地四处环顾,弯腰查看桌子下方,嘴里还嘀咕着“不对”、“人呢”这样的字眼儿。
“给我出去!”
艾尔比抬脚照他的屁股上一蹬。
厨房里空无一人,玻璃瓶壁上一小滴酒液慢慢滑落,在接触到木头的那一刹那,扩大表面,渗入到木桌的缝隙中。
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在惊诧之余,她却想起玛德琳喜爱高处的原因。
一层又一层的石墙接相耸立,不少部分在缓慢移动,细小的火星和刺耳的噪声不断爆裂在空气之中,鬼火兽慢吞吞地滚动爬行。
丢下盖里一人在厨房里挨骂——虽然不怎么讲义气,但她实在懒得传出更多谣言。
这看起来漫无边际的迷宫,不知怎的,让她想起寒冬的芝加哥。
河流会在黑灰色的天空下闪烁古铜色的光泽,被冻成一块又一块的湖面会冒着纯白缭绕的雾气。
天气寒冷,积雪甚至没有机会融化——
她盘腿坐下来。
——于是,便一层又一层地附着,使得柏油路面永远接收不到阳光的照射。
“这里还不错,不是吗?”
“玛——”
那女人竖起食指,这种埋藏在血脉中的暗示,早已成为一种常识性的遵循。
“我跟他们说过,一清二楚,条款罗列得非常明白。但是,”她抖了抖衣服,优雅从容地坐下来,“他们总是无法把心思放到自己那些迫在眉睫的事情之外。”
一片火海。
庄稼烧燃成焦黑的余烬。
“我解释得很清楚。”
街道传播疾病。
粪便、蛆虫从下水道喷涌而出。
人们被自己的食物,或被彼此毒害。
一场或者是数场酝酿已久的复仇式的侵略。
“但是,没人。”
一种近乎自杀式的反抗——一种病毒——街上到处是死人。
因为冬季的寒冷迟迟不去,星条旗被撕成一条一条生火取暖。
“没有一个人,愿意牺牲自己的一点儿东西,来完成这项提议。”
“但,这不是我今天来的目的。”
“你要做什么?”
“我要给你讲个故事。”
这些免疫者——
“免疫者?”她的安静一秒钟都无法保持,“这些男孩对闪耀病毒免疫?”
闭嘴。
——他们带来了新世界,却在关上大门的时候把旧世界的余孽也一并保留下来了。
由此,这些人创出来的新世界是带着一种虚妄的美幻性质的,就好比他们被错误地赋予了本不该存在的使命,他们有能力创造,却无力解决。
而自然不喜欢不平衡。
他们创造出来的东西的根基,已经在旧世界中被蚀刻掉了。
所有的宝贵的思想全都在寻求自由的孤旅中失掉了,或者说,是被刻意抹杀了。
因此,脆弱绵软。
“我不是想要你做什么,也不是来进行另一项提议。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情。”
“我不明白。”
诺莉的肌肉有了自主意识,她的嘴咧开、放松、张开、合上。
总之,就是无法好好地待在原位。
“我不明白,玛德琳。”她一跃而起,在原地踱着步子。“你告诉了我,却不想让我做什么。”
“实际上......”
她就要说出那个令她伫立、思忖、胆寒的答案来了。
“......你已经做了。”
诺莉感到一种无以复加的荒唐。
如同身处梦中梦,没有人敢做这样的梦。
林间空地寂静依然,只是那股静谧并未透露如此恍然的预兆,只能听到一阵低语.
“......你已经做了......”
一只乌鸦在玛德琳曾停留过的地方嚎叫。
“......你已经做了......”
她没有飞走,依旧停留在原处。
“......你已经做了......”
闭嘴。
“......你已经做了......”
我什么都没做。
“......你已经做了......”
我什么都没做!
“......你已经做了......”
她做了。
从她离开那场愚蠢的宴会开始。
从她躲避炮弹和飞镖。
从她走进恶魔的酒吧。
她来到这里。
林间空地。
荒谬无垠的地域。
从她准许纽特贴上去的嘴唇开始。
“......你已经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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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无可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