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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你的发小和我的发小
第六章：你的发小和我的发小
那名孕妇名叫马大梅，她丈夫叫陈木火，务农为生。
陈木火和马大梅背着刚出生的儿子，带着各种农产品前来拜访。陈念白老爷子看到陈木火也姓陈，饶有兴致地跟他一起追溯祖辈，却因两家都没了族谱，无法论出亲缘关系。
不过，两个孩子的缘分可非同小可，陈木火夫妻俩便请求陈念白为儿子起个名字。
陈念白骨子里还是个旧式文人，郑重其事地为这孩子的出生时辰查了八字，命中缺土和水。陈念白又是鲁迅的铁杆粉丝，便为其起名陈润土。与鲁迅笔下带着项圈，手拿钢叉的少年闰土同音。
陈润土便是陈柏年发小。
同年同月同日生都不算稀罕事儿，不是谁都有个发小由我妈妈接生，由我爷爷起名字，陪我一起长大，却最终被我一手推开。
陈柏年蹲在泗水河边的小树林里心酸得不行。
陈柏年死前那一刻，脑子里快进一般飞速闪过这短暂一生，才惊觉自己无趣的三十年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大都是在童年时期。
那时，每年寒暑假他都得跟着退休的爷爷回老家。爷爷每次都要带他将曾爷爷的生活轨迹重走一遍，以崇敬之情向他描述曾爷爷传奇励志、波澜壮阔的一生。他耳朵听得起茧却不敢流露出半分不耐烦，天知道他对曾爷爷一点兴趣都没有，满脑子只想找润土玩耍。
两个同龄孩子年少时玩得多开心啊。
陈柏年只有在发小面前才会抛掉少年老成的伪装色，爬树掏鸟蛋，弹弓打女孩，什么操蛋就玩什么。陈柏年给润土讲鲁迅笔下闰土的故事：月夜，项带银圈的闰土在西瓜地里用钢叉刺向一匹猹，猹却将身一扭，从他的胯下逃走。
每每读到这场景，陈柏年都自动将发小的脸带入，此润土与彼闰土，相隔百年，却毫无违和感。
润土玩闹时磕掉了一颗门牙，陈柏年想起鲁迅笔下那句“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缺德的陈柏年为他起了狗窦这一绰号，憨憨的润土也不以为意。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开始疏离了呢？
三十岁的陈润土，穿着湘和医学院附属医院的保安制服，在昏黄的路灯下，蹲在医院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吃外卖。他额头已刻上了好几道深深浅浅的皱纹，皮肤粗糙，神情木讷。
彼时，陈柏年与一群同事走过，陈润土抬头看见他，憨憨地想要打招呼。陈柏年却装作没看见，继续跟同事们有说有笑着走过。自打陈润土来他们医院当保安，他只在进出门看见时飞快点个头，最多客套一两句就脚底抹油赶紧溜走。
童年再亲厚的友谊小船，也经不起那个叫做阶层的无形风浪。
想起自己临死前看到润土不要命地飞奔过来，那脸上的焦急与惊恐是如此真切，陈柏年满心懊悔。
直到生命终结，陈柏年都没弄明白为啥这些年自己刻意与唯一的发小保持距离。因为他出身农村？因为他学历太低？他陈柏年天天自嘲是医院民工，本质上与润土兄弟又有什么区别。
以上，便是陈柏年与发小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这发小两字触发了陈柏年脑中的开关，记忆如流水一般倾泻而出，陈柏年越想越伤感，顿觉鼻子酸酸，甚至想提醒陈霖年一句，一定要且行且珍惜，好好对待发小。
不过，陈柏年隔着枝丫朝泗水河边看了半天，只看到一群洗衣聊天的细娘堂客，这是泗水方言，指的是未婚女子和已婚妇女，愣是没看到一个男性生物。
陈柏年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神情痴迷，眼睛发直的陈霖年：“哪个是你发小？”
陈霖年毫不犹豫地以手指指示。
陈柏年顺着手指方向看过去，不置信地再以自己的手指，指向河边那身段丰腴面若圆盘的小堂客：“你说的发小是......她？”
陈霖年眼若含春，重重点头。
陈柏年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下不来了。是女的她，不是他！
陈霖年脸颊上甚至冒出了可疑的绯红：“她叫王二女。詹姆士造教堂前，我们一直租住在她家。所以我认识二女很多年了，发誓一定要娶她。”
陈柏年深呼吸好几次，强行接受事实。
好吧，谁也没规定“发小”两字只准用在男性身上，更何况以陈霖年没上过一天正规私塾的野鸡知识储备，词语乱搭也正常。可是等等，陈柏年又差点大喊出声。
王二女，这是哪儿冒出来的名字，这民国时代的人怎么能把名字起得那么随意。他可从来没听过他爷爷说起曾祖有个青梅竹马，还一心想娶她！
陈柏年指着那丰硕女子的手不由颤抖起来：“你怎么会想娶这么一个......”他的修养不容许他指摘女生的身材，但好歹他亲曾祖母绝不是这一挂的啊。
陈霖年瞪他：“怎么啦，二女多好啊，你看着这脸色多红润，身段多好生养。她家有十亩地，是自己的，可不是租刘家或者柳家的。”
他特意在“自己的”这三个字上加了重音，这年头，能有自家田产的就已经算是富农了。
“所以她家粮多，能让她吃得圆圆胖胖。我小时候每次饿了就去找她，她都会偷偷给我塞吃的。我可是一直盘算着去提亲，要我入赘我都愿意。”
陈柏年心往下沉：“那你提亲了么？”
陈霖年痛心疾首，如丧考妣：“要不是一年多前跟着詹姆士往南兜了一圈，我怎会痛失机会。走之前我还给了她我陈家的传家宝，让她一定要等我回来。没想到......”陈霖年眼圈一红，哽咽了一下，“回来后，竟见到她已在家人强逼下另嫁他人......”
陈霖年正半文半白绘声绘色痛述自己错失爱人，那边厢王二女已瞥见了躲在树后偷窥的两人。
王二女拿着擀衣杖急速向他们走来，走得近了，陈柏年发现他曾祖的女发小个子比陈霖年还高，壮硕的体型在普遍营养不良的民国时代倒是罕见。
陈霖年索性不再躲藏，从树后出来，深情款款地迎向满脸通红的女发小：“二女，你擀衣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
马屁还没拍完，突见王二女双眉倒竖，抬起擀衣杖向陈霖年头顶抡来，带起了空气中的呼呼响。
陈柏年看傻眼了，压根来不及拽曾祖一把。
好在陈霖年瘦猴一样的身子异常灵活，一个半蹲躲过了灭顶之灾，嘴里还不忘嚷嚷：“二女你别这样，没来得及提亲是我的错，可你也不至于每次见到我就生气啊。”
“说了多少回了，别叫我二女！”王二女圆润的脸更红了，嗓音嘹亮，气若洪钟：“你说要来提亲，从我手上骗走十个大子儿到现在都不还，你还有脸提这事！”
陈霖年站起身：“那哪能叫骗，我不是把陈家的传家宝给你了？”
王二女气得抬起腿猛踢过来，陈霖年一个闪身躲到了陈柏年身后，那一脚就落在了无辜的陈柏年胫骨上。
陈柏年疼得跳脚，王二女粗声粗气对陈柏年说了句“对不住啊”，又接着追打陈霖年：“就一张破纸，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还敢说是传家宝。我瞎了眼才会被你骗！”
陈霖年在林子里乱窜：“那是我陈家金疮药药方，怎么不是传家宝。”
“那你这传家宝给了多少小细娘，骗了多少钱，你敢说出来么！”
“再怎样，我想向你提亲的心是真的，是你不肯等我。”
“我从小到大被你骗得还不够么？我偷偷藏起来的口粮被你吃掉多少，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私房钱，每次被你画大饼骗走。嫁人这件事上我要再瞎了眼，我王二女这辈子不要做人了。”
“二女，那你再借我一个袁大头好不好，我保证这次一定还——”
“还敢来骗，我让我金水哥哥打断你的狗腿！”
“二女你相信我，这次我一定，肯定，绝对能赚到钱。给我一个袁大头，不超过一个月，我保证还你十个，哎呦——”
陈柏年揉着胫骨上被踢疼的部位，无语地看着林子里抱头鼠窜的陈霖年和提棍乱抡的王二女，两人鲜明对比的体型格外惹眼。
陈柏年突然明白了，为啥爷爷从未提及曾祖有个可以谈婚论嫁的青梅竹马。就两人目前嘴中透露出来的信息量，足以毁掉爷爷为曾祖辛苦树立起来的伟光正形象。
陈柏年一直觉得曾祖父的超完美人设简直不像个真人，可陈柏年每每质疑便会遭到斥责，曾祖父那无可企及的标杆高度简直是陈柏年一辈子的噩梦。
陈柏年看着被王二女打得嗷嗷直叫的陈霖年，心里冷笑：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曾祖。
人设这玩意儿果然是只可远观不可近玩，否则分分钟塌房。
王二女追了一会儿便停下，气喘吁吁地叉着腰：“要不是我怀了娃，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陈柏年这时才看到，王二女腹部隆起，该有六七个月大了。
陈柏年啧啧摇头，曾祖这女发小也真够虎的，挺那么大肚子还能把擀衣棍抡得呼呼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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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读者问陈霖年和陈柏年名字的由来。
柏年，百年，陈博士穿越到了一百年前。
霖年,我构思这个故事时是2020年，所以那时想的是陈霖年生于1900年，霖年就是“零年”。但准备了足足三年，看了足够多的专业书，才敢在今年12月下笔。所以文中的陈霖年出生年份往后挪了四年，是1904年。不过我喜欢霖年这个名字，所以名字不变，哈哈。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你的发小和我的发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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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