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吾

作者:苟逐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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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二人到了屋前,院子里没有人,沈镜吾直接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吩咐道:“去拿些热的吃食来,还要两碗甜汤。”

      王庭安左右看看,院子的规格足以说明沈镜吾在府里的地位,可院里怎么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又听见沈镜吾的话语,一时有些惊异。这,这是说给谁听?

      “是。”一名小厮突然出现在离院门口仅有三步的树下,手里还拿着扫帚。

      王庭安一抖,他表面装的再如何老成,实际还是个九岁的孩子,被眼前这好似撞鬼的景象吓了一跳。

      沈镜吾又拉着他进了屋内,屋里有两个烧得旺旺的炭火盆,将整个屋子都烘得暖意融融。

      屋子一共四间,中间是正屋,供待客之用,左侧是卧房,右侧是用膳的偏厅,再右边是书房。

      沈镜吾领着王庭安到了偏厅便松开了手,一个人去了卧房。

      王庭安不便跟随,站在原地,忍不住左右打量,忽地视线好似被什么吸引,不自觉地走到了书房内的博古架前,那上面放着很多书,其中有一本就是他一直在寻的古籍。

      王庭安想拿下来看看,甫一伸手便看见了自己指尖上沾着的泥,只有一点,但已经干了,看着很是脏污碍眼,他好似烫了手一般,迅速将手收回,捏成拳头垂在身侧。

      “想看怎么不拿下来?”

      身后响起沈镜吾的声音,王庭安转身,眼神闪了闪,“我的手脏。”不光脏,上头还有三个已经溃烂的冻疮。

      沈镜吾心里叹了口气,拉过王庭安藏在衣袖下拽的死紧的手,将他摁在书房案桌后的椅子上,自己则站在旁边,拿出他从卧房里过了水的帕子,一点一点将他手上的污渍擦去,末了又掏出一盒药膏,将绿色的膏体在他生了冻疮的地方厚厚地涂了一层。

      他没说话,老实说,在他看来,王庭安有些过于敏感,敏感地不像个男孩子,这样不好,容易在心里积出病,但他也不能时时跟在王庭安身边照顾,他会厌烦,对王庭安的那几分可怜也会随之消散。

      王庭安原本是有些挣扎的,生了冻疮的手很丑,他本能地不想让沈镜吾看见,但沈镜吾姿态强硬,他挣扎的力道也就越来越小,甚至在擦完一只手之后还自觉地递上另一只手。

      “把我当小厮了是吧。”沈镜吾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心头的郁气也散了。

      说到底,这只是个孩子,孩子是没错的。

      王庭安眉眼弯弯,心神安宁,察觉到了自己坐着的这张椅子和这张案桌是按孩子的尺寸做的,可见赵府是真正地把沈镜吾当亲儿子的。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

      随即,他的视线又被案桌上放着的纸张吸引住了视线,那纸上写了“吾窥镜而自省之”,但吸引他的不是这句话,而是这字迹,横是横竖是竖的,没有半分风骨,就像刚学会拿笔的三岁孩子所写。

      “这……”王庭安欲言又止。

      这时,小厮正好端着吃食进来,一一摆在偏厅的圆桌上,略一躬身就出去了。

      沈镜吾也擦干净了王庭安的手,将帕子随手放在博古架上,又从偏厅端了把圆凳放在案桌一侧,然后端着两碗八分满的甜汤过来。

      眼见他想直接将碗放在宣纸上,王庭安眼疾手快地将那张宣纸抽出,整齐地折好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干什么,偷我的墨宝?”沈镜吾将其中一碗甜汤放在他面前,自己则坐在圆凳上。

      王庭安一噎,连书法大家都不会如此夸耀地说自己的字是墨宝,镜吾还真是……

      他想了半天,才从脑子里搜刮出了合适的词,真是不羁。

      他端起热热的甜汤喝了两口,悄悄抬眼,与沈镜吾的眼神恰好对上,又连忙挪开视线,“镜吾,你想读书习字吗?”

      沈镜吾呆了呆,那还用问,当然不想了,他得有多想不开才去吃读书这份苦。

      王庭安却将他的这份呆愣看成了向往,“我月前在街上救了一位老伯,他说他是京都一学堂的先生,身上也有功名在身,他愿意当我的夫子,年后我想参加县试他也可当我的保人。我已在他那儿读了一月书了,他真的很有学识,镜吾,你想科举吗,若是想的话不若和我一起去,我想夫子也会答应的。”

      沈镜吾明白了,王庭安这是刚刚看见了他那几个丑字,想让他好好练字。

      至于科举这条路,沈镜吾是从来没想过的,他看过四书五经,一看就睡,还看过收录了大周建朝以来所有会试前三名文章的书,看的他头晕眼花。

      况且要是走了科举这条路,那岂不是意味着一辈子都要在周帝手下讨生活,太累,还不如占个山头当土匪轻松自在。

      “你不用为我打算,我最不耐烦学那些了,我要是真的想读书,我找天叔说一声就行了。”沈镜吾一脸正色地说道,以昭示自己没在说笑,又拧着眉询问:“倒是你的那个夫子,他要是真有学识,怎么回岩城了,你莫不是被骗了吧?他叫什么?你是怎么碰上他的?”

      沈镜吾是真有几分担心,从他与王庭安接触的这几月看来,王庭安这个人看似对世界警惕,但他的内心是柔软的,兴许是王家对他太不好,但凡有人对他表现出几分关切,他都能一猛子扎下去。
      就像他不过是给了王庭安几颗鸟蛋、几块糕饼,都是从他的指缝里漏出去的,这人就记在心里了。

      王庭安看着沈镜吾一脸正经严肃的表情,不由得挺直腰背,“他叫雷济明,一月前我在城北巷子里撞见他的,他那时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我就把他扶起来了,等他醒了把他送到家里,还叫了医师,原来是他的老仆染了风寒,他出门寻医,路上跌了一跤,刚好碰到了我。”

      能亲自出门为自己的仆人寻医,听着倒不像是坏人,沈镜吾点了点桌面,追问道:“他教你读书,收了什么报酬?”

      王庭安乖乖地回话,“我每日要去给他洗衣送饭。”

      “什么?”沈镜吾微微瞪大了眼,对雷济明的印象立刻扭转,让一个九岁的孩子替他洗衣送饭,这是个正经夫子?

      王庭安见他的神情便知道他想差了,连忙开口补救,“但我的吃食和笔墨一应都在夫子那儿。”

      沈镜吾舒了口气,虽然还是觉得在这样的天气让一个孩子洗衣有些过分,却也知道现在王庭安身无分文,能用洗衣送饭代替束脩,也算值当。

      王庭安说那夫子是京都来的,倒是可以让赵天打听一下,此人在京都的名声如何,若是个名声不堪的,还是趁早赶走。沈镜吾思忖着,神情也放松下来。

      而王庭安在喝完那一碗甜汤后也起身告辞,县试就在眼前,他每日都要花大把时间在读书上面,今日也是因为一月没见,有些担心才冒然前来的,现在看到沈镜吾还算安好,就想着回去读书了。

      沈镜吾领着人一路送到了后门,等王庭安走出去三步远,叫了一声,“回头!”

      王庭安立即回头,只见沈镜吾朝他扔了个东西,他连忙接住,发现正是他方才想看的古籍,这本古籍不仅是孤本,想要将其收入囊下付出的代价也极高,前两月更是有人在书局留下了五百五十两的高价寻书。

      “送你了。”沈镜吾随意地摆摆手,示意他快走。

      王庭安眸光骤然缩了下,向前迈了一步,回应他的是两扇“嘭”的一声关上的门。

      “多谢。”他呢喃着,眼中的炽热渐渐凝聚成一簇强烈的光。

      ——————————

      晚膳只有沈镜吾、赵天、赵叁三人,宗朔不知去哪了,院子里也毫无人影。

      沈镜吾起了个话茬,提起了王庭安的夫子,本意是想让赵天帮忙打听一下此人,然而——

      赵天:“咳咳……咳……”
      赵叁:“咳咳……咳……”

      沈镜吾连忙将几道菜都挪到自己面前,躲避二人的口水攻击,嫌恶地道:“你们都多大的人了,吃饭还会呛着。”

      赵叁神情呆滞地看着赵天,“雷济明?是那个雷济明吗?”
      赵天也神情呆滞地回望着,“好像就是那个雷济明。”

      “哪个雷济明啊?”沈镜吾好奇地问道,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副表情。

      赵天没有过多解释,只吐出了四个字,神情还是难掩震惊,“天子之师。”

      这回轮到沈镜吾神情呆滞了,他真没想到,王庭安随手救的一个老伯有这么大的来头,天子之师,那王庭安以后的仕途岂不是一帆风顺了。

      他为王庭安高兴,琢磨着先不将这件事告诉他,现在他与那雷济明只是纯然的师徒情谊,若是参杂了利益在里头,难免二人心生芥蒂。

      用完膳后,沈镜吾回了自己的院子,倒是意外地碰见宗朔坐在他院子里的石凳上闭目养神,似乎在等他,旁边的石桌上还放着一个长长的锦盒。

      沈镜吾眼睛一亮,刚想跑动,想起自己还在装病,身子一顿,立马调整脚步,一深一浅地挪到了他跟前,“大人!”

      宗朔在他一脚踏入院门时便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他,“赵天说你的腿已经好了。”言下之意就是他在装病。

      沈镜吾面色不变,步子迈得更小了,理直气壮地回道:“可我一走路就钻心的疼,大人,我觉得我还没好全,兴许是我的身体好了,但我的心还没缓过来。”沈镜吾捂着自己的胸口,一副就要虚弱无比的模样。

      宗朔哪能看不出来他是什么意思,也没再多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打开桌上的锦盒。

      “什么东西啊?”沈镜吾先伸手摸了摸锦盒,锦盒很长,约莫到他的腰际,锦盒也很宽,有他的两只手掌那么宽,他又掂了掂,入手的分量让他一惊,几乎要他双手一起使力才拿得起来,却也是摇摇晃晃,只拿了一会儿手臂就开始颤抖了。

      沈镜吾打开锦盒的暗扣,眼神一亮。

      里头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剑,却又比普通的剑要宽上许多,剑身看着似乎是木头做的,已经被打磨得极具光泽,但一把木剑能有这么重的重量?

      沈镜吾双手握住剑柄,将剑从锦盒中拿出来仔细看了看,从剑柄到剑尖,没有一丝断裂拼凑的痕迹,确实是一根木头制成的。

      他又凑上去闻了闻,鼻端只有一股清香,没有他想象中刺鼻的刷漆味。世界上竟然有这么黑的木头,还这么重。

      “大人,这是给我的?”只举了一会儿,沈镜吾就觉得手臂酸软,便将剑尖抵在地上,低头摆动着剑柄,剑柄反而没有剑身那么光滑,他凑近一看,只见剑柄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而这把剑太黑,符文也看不太真切是什么。

      “大人,这上面是什么?”

      宗朔避而不答,视线落于他的双手,“传言修真时期有一种四荒木,通体漆黑,其中有一股天地之间的混沌元气,若是用此物制成兵器,能够增强修者的体魄和气场,修炼速度是旁人的百倍不止。”

      沈镜吾一开始还以为他在说神话故事,也就没注意听,心神都放在剑柄的符文上,然而随着宗朔的话音落下,他握着剑柄的手竟然开始发烫,一股又一股能量往他手心里钻,他这才发觉不对。

      他又松开手,将剑放回锦盒,手心的烫意没有刚才那么明显,但还是有丝丝缕缕的能量钻进了他的身体,这感觉实在舒服,他咬紧牙关才没泄露出一丝呻吟。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四荒木?”沈镜吾问。

      宗朔颔首,却没说这是他从哪找来的。

      “日后你就用这柄剑练习剑法,若是你用它都没能在我离开前引气入体。”宗朔平直的嘴角渐渐抿紧,偏头瞧他一眼,眼里腾然升起的浓烈煞气让沈镜吾脊背一僵,连脖子都梗住了,刺骨的寒意席卷他的全身,好像有一只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来气。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宗朔的杀意。

      不知怎的,他的耳边又响起了梦中的那道声音:“醒过来——醒过来——”

      宗朔垂下眼帘,遮住眼里一时没控制住漏出的情绪,两道长眉蹙了蹙,又很快松开,再抬眼时已经变成了平时的冷淡模样,好像刚才那一眼是沈镜吾的错觉。

      但沈镜吾知道,那不是错觉,若是他不乖乖练习剑法,宗朔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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