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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夏竹青第一觉得这短短几十米的路竟是如此之艰难,每迈出一步都觉得胆战心惊,她想去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又害怕去面对最坏的结果。
她从医以来,每一场手术都成功了,所有的病人都在她手中康复,在她的生涯里,几乎没有犯过错误,尤其还是这么一场算不上手术的治疗。
仅仅才洗了一个胃就导致死亡,这怎么可能?可她又十分担心这是真的。
在她不知迈出第几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此生都完蛋了,从医经历中要是有了这么一笔,她就再也回不了医疗中心了,甚至还要为此断送掉所有光鲜亮丽的前途。
“所以刚刚那个护士一定是说错了,这完全不可能!阿姨只是吃错药,而且已经及时清洗胃部了,怎么会死亡呢?不是这样的,她一定说错了......”夏竹青心中不断安慰着自己。
咎时跑到门口停了下来,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他无法接受,他的手紧紧抓住门框,身体里所有的悲伤都蓄积在了那骨节分明的指尖,病房的门开着,他每多看一眼床上躺着的人脚下的步伐更加沉重。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母亲走去,母亲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宛如沉睡中的天使。白色的床单如同一片羽毛轻轻覆盖在她的身上,窗外微风拂过,轻轻起伏。
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母亲刚刚的音容笑貌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而眼前这个已经散发着冰冷的人似乎不是他的母亲。他愣愣地望着母亲,眼神中都是无尽的迷茫。
站在病房门口的夏竹青脚下一顿,看着咎时无声抽泣的背影和脸上挂着悲伤的护士,心中建立起来的所有勇气在一瞬间坍塌。她扶着门,颤抖着走了进去,护士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双眼里充满了同情。
夏竹青走到咎时一侧,语气也跟着颤抖起来:“让......让我确认一下。”
她推开咎时,颤抖着带上一次性手套,开始确认。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身体的各种反射也完全消失。
“确认临床死亡”,这五个字如同滚烫的开水在她的喉间翻江倒海,最终硬是咽了下去。
她不想接受这个结果,这个结果无异于在她未来的职业道路上画了一个叉,她走到哪里都要被审视,都要被质问。
自幼被夸着长大的她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她掀开盖在死者身上的床单,不停给死者做心肺复苏。
“够了!”咎时一把推开夏竹青。
倒在护士怀里的夏竹青清醒过来,被迫接受着这个事实。
她看着咎时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无力地敲击着母亲的病床,而后又将头埋进床单里,悲伤如同狂风暴雨从喉咙里升起,在空旷的病房里宣泄着身体和心灵无法承受之痛。
护士指了指外面,夏竹青跟随护士走了出来。
长长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已经掉漆的墙壁透露出一股破败而安宁的氛围。往日最熟悉的味道此刻闻起来却让人觉得有些眩晕,她靠着墙才勉强不让自己摔倒。
“给他一点时间吧。”护士对着夏竹青努力微微一笑,那张严肃的大方脸立马柔和了下来。
面色苍白的夏竹青木讷地点了点头,一种比经历战乱时更加强烈的恐惧笼罩着她,外界任何的声音都犹如罩上了一层无形的玻璃罩,只能朦朦胧胧入耳。
“我叫白凤鸣,您是牛津医学中心派来的夏老师吧?”
她开始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也在阵阵发黑,内心的恐惧如同风暴席卷而来,将她的思绪撕得粉碎。
咎时那一句“够了”不断在她脑海中反复上演,似乎在告诉她:夏竹青,你真失败,你不配到牛津医学中心工作!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她能感觉到方脸护士凑上来朝着她的耳朵说话,可她就是无法听清说了些什么,只能仍由黑暗吞噬她最后的理智。
“小白啊!这个又是怎么回事?我可不希望咱们医院一天死两个人!”
刚刚从39号床走出来的方和谦喊住白凤鸣,指了指隔壁房间躺着的人,满脸严肃问道。
“院长,您先喝杯水。”白凤鸣语气谦卑,忙将给夏竹青准备的热水递到方和谦手上,又接着解释道,“这是新来的夏医生,我刚刚已经给她把过脉了,是有些惊吓过度。”
方和谦喝了口热水,面上少了几分肃色:“等她醒了,让她到39号床这来。”接着又上下打量了白凤鸣一番,凑到她耳畔轻轻说了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知道的吧?嗯?”
白凤鸣听他说完后身子微微颤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抬眸对他严厉的眼神后急忙点了点头。
“那个......院长,夏医生快醒了,我先进去了。”白凤鸣说完不等方和谦回话便钻进了病房里。
她挪了个凳子坐在夏竹青的床前,可她依旧能感受到背后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神在看着自己,她轻轻摸了摸被袖子挡住的左手手臂,一股针扎的疼痛钻进心底,看着面色苍白的夏竹青,她也只能微微叹口气。
夏竹青睁开眼的时候,恰好听见了这声微微的叹息,顺着余光看去,隐约感受到门口被挡住的光线瞬间就亮了起来,像是有人走了过去。
她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天花板上都是不规则的水渍,像是一朵朵带着尘土的云朵,是医院岁月的痕迹啊。
傍晚的风轻轻地吹动着窗帘,闷热的空气里裹挟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咎时!
她的脑海中猛然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犹如触电般坐起身来,吓得坐在一旁的白凤鸣惊得立马起身。
“夏老师,您...您醒啦?”
夏竹青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侧的医生,她看了她几秒钟,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想到她刚也在咎时母亲的病房里,心跳又逐渐加快起来,撑着床边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她向她再次确认:“39号床的病人...真的走了?”
白凤鸣不太理解,难道不是当了医生之后都看惯生死了吗?夏竹青的这番表现倒像是第一次面对病人死亡,既无力又害怕。
莫非?
白凤鸣试着用师父安慰自己的话安慰她:“其实医生也不是万能的,病人的生死并不是我们能掌控的,我们只要尽全力就好。”
夏竹青垂眸:“我还是得去看看。”
即使结果已经无法挽回,但她也不想咎时误会她,说完便从床上下来,却被白凤鸣拉住。
“一会见到方院长,尽量顺着他,不要惹怒他,不然,就像那一位了。”白凤鸣抬起下巴指了指隔壁,眼神里都是无奈,她已经提醒到这个份上了,剩余的就只能靠自求多福了。
“谢谢你。”
夏竹青站在病房门口透过漆着白漆的防盗窗看去,咎时还跪在他母亲的床前,任凭旁的人怎么拉,他都不愿起来。
她踌躇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她轻轻敲了敲门示意。
正在拉咎时的方和谦听到后朝门口看来,他扶了扶眼镜框,看清后朝着夏竹青走来。
“方院长,您好。”
夏竹青见到来人十分恭敬往后退了几步,给方和谦留出位置来。
她在来之前看过方和谦的资料,是位很优秀的院长,不仅悉心教导下属,还因没有人愿意来非洲任职,为了YJ医院一直留守在这里。
方和谦打量了眼前的小姑娘一圈,夏竹青的名字和档案早就发到了他这里,履历十分优秀,放到YJ医院确实是屈才了,本以为会是个难对付的主,可她看起来样貌清纯,眉目神色皆是单纯,俨然一副从未被社会毒打过的样子。
他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扬,心中暗自窃喜简直是上天都在帮自己。
可又立马将喜悦收了起来,故作一副悲伤哀愁的样子对着夏竹青说道:“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吧?”
夏竹青有些愕然,“嗯”了一声,又接着说道:“按理来说是不可能出问题的,所以...”她话尚未没说完就被方和谦抢了去。
“所以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应该先给家属道歉,安抚了家属的情绪再说,对不对?”
被打断的夏竹青有些不悦,却也对方院长的话表示认同。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我现在去。”
从病房门口到病床前也就不到十步的距离,可夏竹青每往前迈出一步都感觉双腿被束缚,她的内心经历了一场剧烈的挣扎。
要怎么道歉,才能安抚咎时?才能让他不恨她?
“对......对不起。”她站在咎时面前,低着头,声音宛如蚊蚁在静夜里轻轻摩挲。
“出去。”
咎时连头都没有转过来,语气又冷又淡,可夏竹青却从听出了浓浓的恨意。
夏竹青没有动,跪着的那人继续说道:“你不是说她已经脱离危险了吗?为什么?为什么?!”
她舔了舔唇,她也想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先试着安慰道:“咎时,对于你母亲的离世,我深感抱歉。我非常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也曾感受过失去亲人的痛,但逝者已矣,希望你节哀,相信你妈妈也希望你能开心快乐的...”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出去!”
咎时的语气中又多了几分怒气,夏竹青觉得他的情绪有些激动,想着等他缓一会再安慰他,于是走出了病房。
“怎么?这么快就气馁了?”方和谦双手抱胸,似乎早就预料到了。
“我觉得我们需要给他一些时间去接受这个事实。”夏竹青叹了一口气,若是替换到自己身上,自己肯定也需要一些时间去接受。
“哦?是吗?我怎么觉得是你道歉的方式不对呢?”
方和谦的语气很柔和,柔和到夏竹青忍不住接着问:“那应该怎么道歉呢?”
问完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可却找不出哪里不对。
嘴角露出笑意的方和谦凑上夏竹青的耳畔说了几句话,听完后的夏竹青十分震惊,不由得问道:“什么?这样的话不是要我承认是我杀了他的妈妈吗?”
这怎么可能?若是这句话真的说出来,咎时再也不会原谅她了。
“有这么严重吗?我只不过是为了安抚家属的情绪,而且从始至终治疗他妈妈的人也是你,若不是你的失误,她妈妈怎么会死亡呢?”
方和谦伸出手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咎时,看来刚刚给咎时喝的水已经起了作用了。
“我不要,现在还不知道真实的死因,怎么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卸到我身上呢?况且我明明已经救下她来了,说不定......”
方和谦打断还在解释的夏竹青,凑到她耳侧悄悄说道:“你到非洲来不就是为了......”
夏竹青听完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竟然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犹如一个被控制了的傀儡,颤颤巍巍朝着病床走去。
“咎时,我诚心和你道歉。”夏竹青的眼神迷离,流露出一抹莫名的痛楚。她不安地咬着下唇,努力将方和谦要她说的那句话压制在喉咙深处,仿佛一说出来会撕裂她的灵魂。
沉默了片刻,夏竹青终于勉强张开嘴唇,声音微颤:“由于我的失误,导致你母亲离世,为此我同样感到心痛,还请您节哀...”
她的声音如同被扭曲的音符,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
若是能以此安慰咎时,让他不那么恨她,她也心甘情愿承担后果。她的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指关节因太过用力而已经泛白,指尖也开始微微颤动起来,心中既期待又害怕咎时的回答。
“失误?那你打算怎么去弥补这个失误?”
咎时起身转了过来,直勾勾盯着夏竹青,如同利刃一般,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什...什么?”夏竹青不解,抬眸对上那双猩红的眼睛,感受到他那如同寒流的双眸正凝结着不可预知的危险,她不安地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靠在病房苍白的墙上。
“大侄子,你放心,根据我们YJ医院的院规,凡是医生在治疗过程中,只要是医生的失误导致病人死亡都会被辞退的,所以你放心,我们是绝对不会用这样的医生的。”
夏竹青撇过头望去,方和谦满脸得意的样子瞬间让她明白自己是被他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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