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寻心

　　就在春桃她们开始冒虚汗时，她面无表情地将自己脖子上的灵玉摘下来，和抓周的物件放在一起，坐回原位，然后又走流程一样地，爬到自己的灵玉前面，伸手握住，紧紧攥在手里。
　　她先是向众人扬了扬手中玉，然后坐下，将灵玉挂回脖子上，平静地看着在场每一个人。

　　这就是她的志向，灵玉背后所代表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她希望能够拜长生道人为师，希望能走上修道路。
　　纵然受限于各种现实情况，她暂时不能如愿，也不会改变她的志向。
　　在一个有仙人力量的世界里，求仙问道就是最好的、唯一的选择。
　　就像在前世中学时期，他每天几块零花钱、馒头咸菜的时候，他也没有羡慕过那些进厂打工、一个月大几千，看上去十分自由的辍学朋友。
　　当然，出社会之后意识到自己当时的想法可能很幼稚，他和那些朋友们一样，都是“农村进城务工人员”，那就是后话了。
　　她只要最好的选择，哪怕它只是理论上的。

　　而此时此刻，堂上坐着的母亲，神色游移不定。
　　她不明白这孩子的意思。
　　当然，这不妨碍她给这个行为安上一个合理的解释。
　　于是，她身边最明白她心意的崔嬷嬷便上前：
　　“看来这孩子顾念着夫人这个娘亲，想要一直陪着夫人呢！”
　　“是极是极！”
　　“姑娘真是个孝顺的女儿，夫人以后有福气了！”
　　这位母亲也不禁拭泪：
　　“我这身子一直不好，不能亲自抚养玉儿，实在难过，心中一直难受着，想来这玉儿也是思念我，才是如此，我这个娘亲真是不是，对不起我可怜的玉儿，往后还是该将她接到我这院子里才是。”
　　说着，竟是要伸手去抱她。
　　春桃则是没等灵玉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将她送到了夫人的怀里。
　　一旁的曲阳侯，和众人，都含笑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这一幕母女情深的画面是如此治愈。
　　夫人一边用手轻轻抚摸她头上已然乌黑浓密的头发，一边笑中带泪地问：
　　“玉儿，你想要什么？母亲补偿给你。”
　　灵玉的身体似乎沉浸在了一种于母亲怀抱中温暖舒适又安全的感觉中，但大脑依旧清醒着，此刻回过神来，一听她的问题，立马道：“母亲，我想修道，你送我去天师那里拜师吧。”
　　这位夫人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但脸上的笑容依旧，只道：“玉儿还小，待以后再说吧。”
　　说着，她就将灵玉递还给春桃，并且再也没有提起要将她抱回院里亲自抚养的事情。

　　抓周结束当天，侯夫人还是派身边的崔嬷嬷和大丫鬟紫嫣过来，对她房间里的各种布置一阵吩咐，东西换上更好的，衣裳的花样儿要变多，小孩儿的玩具再从府库里找一些好的，最好再到东街上淘一些洋货。

　　华灵玉对这种胡乱干涉她平常生活秩序的行为非常抵触和反感，但人在屋檐下，必须得领人家这个情。

　　况且，此刻的她也意识到，刚才，她也许说错话了，哦，不应该叫说错，说真话怎么能叫错，她说了不讨喜母亲喜欢的话。

　　那又有什么关系，她注定不会是一个太讨喜的人，这从她平时和周围人的相处中就能感觉到。
　　她既没有天才儿童那种光芒四射的灵巧聪慧，也不是寻常孩童的可爱懵懂的迟滞，更不是天生聪慧加后天训练之后的通透，就是一颗青涩未成的果子里，有一颗熟烂了的核。
　　这具没有被涂抹过的躯体，被一个五彩斑斓灰的灵魂占据，注定让周围人无法将他们的色彩画在她身上。

　　这其中，最难过，应该就是春桃了吧。
　　她可是她的奶娘，有着最亲近的接触，她的身体渴望她的乳汁，可她的灵魂一直在抗拒，从来没有接受过。

　　而此刻的春桃在想什么呢？她在想，夫人平时不照顾姑娘，可姑娘被抱在夫人怀里时，那种身体上的依恋又是那样明星。
　　可纵使如此，夫人和姑娘之间，也产生了嫌隙，从两人的对话便可怜一般。
　　一个聪明的孩子，一个聪明的母亲，只是没有日夜照顾着，便已生出嫌隙来。
　　而她自己的儿子呢？她上次回家时，儿子是不认得她的，不让她抱。
　　后来让抱了，她又不敢让儿子吃她的奶，那是留给侯府三小姐的，她不敢、也不想擅自做什么。
　　等将来她和自己的儿子，又该有多大的裂痕呢？
　　她不敢想。

　　等众人都走了，灵玉抬起头看着春桃，没有笑容，一双大眼睛却格外的清澈明亮：“奶娘。”
　　“诶。”春桃连忙应着一声。
　　“奶娘，我想吃鸡蛋羹。”华灵玉说道，“我不想再吃奶了，以后都不要。”
　　一岁，已经可以消化很多东西的年纪，她迫不及待地断了奶，甚至于现在和院子里后来安排进来的两个奶娘都还不熟。
　　春桃点点头：“我去向夫人请示。”
　　随即，她又向正在教训针线丫鬟的沈嬷嬷喊了一声：“沈嬷嬷，姑娘要吃鸡蛋羹，劳烦和厨房说一声。”

　　沈嬷嬷是那件事之后新来的，是个说话办事很利落的人，负责任，也镇得住其他人，这院里和灵玉紧密相关的事都是春桃负责，其他事都是沈嬷嬷负责。

　　兴许是年龄和性格的关系，她为人处世显得比其他人都要古板一些，而且有很多那种“老资历”的毛病，常常将“她从前在夫人身边如何如何”挂在嘴边，显示着她的权威来源。

　　而且她最令人感到厌烦的一点——她总喜欢往母亲那边跑，两边传话，经常一副代替母亲管教她的架势。

　　好在有春桃在，有时她说的无理了，春桃就会立刻反驳回去。
　　尽管春桃是个柔和的性子，在这个院子里也算老资历，又是奶娘身份，院里人还是更信服她。
　　时间长了，沈嬷嬷自己也觉得没趣，不再和春桃起冲突，且更加频繁地往母亲那里去。
　　不得不说，沈嬷嬷的这个选择是正确的，毕竟夫人才是这侯府后院里的女主人，当她从母亲那里得了几次赏以后，院里嬷嬷丫鬟们也都开始信服她。
　　再加上她管人比较严，和春桃搭配也算是宽严相济，所以大家也都认可和尊重沈嬷嬷这个除春桃外的二号管事。

　　当灵玉吃完一碗沈嬷嬷端来的鸡蛋羹后，春桃便回来告诉她：“夫人不允，说是必须要吃到三岁。”
　　灵玉抱怨：“哪里需要吃到三岁，我现在能够消化的东西已经够我的营养。”
　　春桃劝道：“其实大户人家吃到四五岁的才是寻常，甚至有吃到六七岁的。”
　　“反正我不吃。”灵玉明确表示拒绝，她真的再也忍不了了。
　　之前还有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小婴儿都是这样过来的，可她现在都一岁了！
　　春桃看她的样子，便道：“姑娘不愿意的话，可以挤出来吃。”
　　灵玉闭上眼睛，生无可恋地点点头，就这样吧。

　　一岁以后，她能吃能跑，已经很能活动开了，一个时辰的院里放风实在不太够，经过和春桃还有沈嬷嬷的商量，放宽到了一个半时辰。
　　即便如此，她大部分时间依旧屋里吃睡，平时接触比较多的只有奶娘春桃，沈嬷嬷，端水端吃食的菊香，负责量衣裁衣的梅香。
　　其他丫鬟仆妇一般都不被允许进她的屋子里，一些简单的活春桃都顺手做了，轻易不让其他人进来。
　　一方面是为健康着想，人多了不干净，另一方面是确实没有那么多活计，灵玉毕竟有成年人的灵魂，任何诉求都能够表达出来，且不会有很多令成人难以理解的行为，春桃的日子过得很是省心。
　　她和沈嬷嬷也磨合得不错，院里多数时候都风平浪静，相安无事。

　　“母亲最近在做什么？”
　　时值春日，阳光正暖，灵玉在自己的院子里，坐在特意给她定做的高脚椅上，舒舒服服地晒太阳，随口问春桃。

　　“近日里多的是夫人太太们的宴请往来，夫人今年身子好了，不会总不出去。”春桃坐在一旁的矮椅上，与灵玉平齐。

　　“你说，只有母亲才能带我出这个院子，可她不过来，我该怎么办？”灵玉似乎有些苦恼地问着。

　　“姑娘太小了。”春桃看着这个明明是小豆丁一样的孩子说着这么老成的话，却是笑不出来。
　　她看得出来，对于三姑娘来说，这个院子确实太小了。

　　“梅香，别干活了，出来换一换眼睛，我衣裳够多了！”灵玉想到还在侧屋里改衣服的梅香，于是呼唤道。

　　屋里人犹豫：“我……我在窗旁亮堂呢，不累眼睛。”
　　“出来玩儿会儿吧，哪里急这一时，太阳那么好。”
　　“沈嬷嬷说今儿必须要……”
　　“你听她的还是听我的？”
　　屋里人还是走出来行礼，有些担心：
　　“姑娘不会罚我，可沈嬷嬷会。”
　　“我跟沈嬷嬷说去，你歇会儿。”

　　梅香感到温暖，笑着：“其实我给姑娘改衣服，一点儿不累。”
　　灵玉无语：“玩儿闪耀暖暖是吧？”
　　“姑娘说什么？”
　　“我说，你们像打扮木偶娃娃一样打扮我，全是为你们自个儿寻开心，根本没考虑我。”
　　灵玉吐槽。
　　梅香不是那种灵敏反应快的，有些慌乱地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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