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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冰封
连野漪离开后,书房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厚重,仿佛能压碎人的骨骼。
叙月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坐姿,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插在冻土里的标枪,但她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天翻地覆的崩塌与重塑。
连野漪带来的那个关于“纯白魔女”宙和永恒轮回的传说,像一根最恶毒的楔子,狠狠钉进了她刚刚被身世真相撕裂的伤口上。
“遗弃品”……“替代品”……现在又加上了“宿命轮回的棋子”。这些词语在她脑中疯狂盘旋、碰撞,发出尖锐的啸音。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对抗命运,却发现自已的存在本身,可能就是一场被更高层次的力量所操控的、不断重复的拙劣悲剧。
西亚的死,或许并非偶然,而是某个冰冷剧本中早已写定的结局。这种认知带来的虚无感,比单纯的仇恨更加可怕,它几乎要抽干她所有的力气和意义。
但她不能倒下。
她是叙月。是“湾鳄”。是这群在黑暗中追随她、依赖她、也将生命托付给她的乌鸦们的首领。
她的个人痛苦、她的存在危机,在组织存亡的巨大压力面前,必须被强行压下,碾碎,然后铸成更冰冷、更坚硬的复仇武器。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连野漪那令人不快的古龙水味和烟草气息。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灰色的眼眸中,先前的茫然、痛苦、荒谬感已被一种极致的寒冷所取代。那是一种抽离了所有温度、所有犹疑、所有软弱的绝对决绝。
仿佛她将那个名为“狄谙·库伊”的、充满悲剧色彩的脆弱灵魂,连同那个可能陷入轮回陷阱的“叙月”,一起锁进了内心最深的冰窖,而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任何手段的、纯粹的“湾鳄”。
她按下桌角一个隐蔽的按钮。
几分钟后,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公羊严道司和暮也无声地走了进来。他们立刻感受到了房间里不同寻常的低气压,以及叙月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近乎非人的冰冷气息。
“连野漪说了什么?”公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注意到叙月的脸色苍白得透明,但眼神却锐利得骇人。
叙月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扫过两人,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千斤重压:“BXX和库伊家族的清理计划不会等我们舔舐伤口。从现在起,组织的唯一目标,就是生存,然后复仇。任何阻碍,一律清除。”
她看向暮也:“情报网络的优先级调整。放弃所有非必要的渗透,集中所有资源,盯死库伊家族核心成员的一切动向,尤其是伊森和莉娜。我要知道他们每天见了谁,说了什么,哪怕是最细微的异常。同时,重新筛查组织内部所有与BXX有过间接接触的人员,宁可错查,不可放过。”她的指令清晰、冷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暮也银灰色的眼眸微微闪烁了一下,没有任何异议,只是简洁地回应:“明白。优先级已调整。筛查程序即刻启动。”
叙月又看向公羊:“防御体系全面升级至最高战备状态。所有安全屋启用最高级别加密协议。非核心成员的活动全部暂停。我们需要像刺猬一样缩起来,但每一根刺都要淬上最毒的毒药。另外,”她顿了顿,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公羊,“那个新来的孩子,江涉阳,背景再核查三遍。确保绝对干净之前,限制活动范围,不得接触任何核心信息。”
公羊眉头微蹙,他理解叙月的谨慎,但那种对一切都充满怀疑的、近乎偏执的冷酷,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声道:“是,我会安排好。”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得到允许后,达利亚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三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和一小碟手工饼干,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和甜味。
她穿着一身柔和的米白色羊绒长裙,璀璨的金发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在颈侧,湛蓝的眼眸如同雨后的晴空,带着能抚慰人心的温暖笑意。
“叙月姐,公羊先生,暮也小姐,聊了这么久,喝点茶休息一下吧。”她的声音轻柔悦耳,像春风拂过琴弦。
她先将一杯茶轻轻放在叙月面前,动作优雅而自然,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日常的关怀。
在组织里,达利亚的温柔就像沙漠中的甘泉。她总是能在最紧张压抑的时刻,用一杯热茶、一句问候、一个理解的眼神,悄然化解弥漫的戾气与焦虑。
许多成员,尤其是那些从底层挣扎上来的,都曾在她这不动声色的温柔中重新找到坚持下去的勇气。她是叙月组织冰冷铁腕下,那一层珍贵的、用以维系“家庭”温情的柔软内衬。
此刻,她敏锐地感觉到了叙月周身那股不同寻常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寒意,以及公羊和暮也脸上难以掩饰的凝重。她试图用她最擅长的方式,稍稍驱散这片阴霾。
然而,当她将茶杯递过去时,叙月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更没有去碰那杯茶。
灰色的眼眸依旧冷冷地注视着桌面上的虚空,仿佛那杯冒着热气的茶和达利亚这个人,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放下吧。”叙月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甚至比平时更加淡漠。
达利亚递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温柔地将茶杯放好,又依次将茶递给公羊和暮也。
公羊接过茶,低声道了句谢,暮也则只是微微颔首。
“叙月姐,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达利亚试图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真切的关切。
“我没事。”叙月打断了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屏障,“你去看看林治那边的情况,安抚一下下面的人心。最近,不太平。”
达利亚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失落,但她立刻低下头,柔顺地应道:“是,我这就去。”
她不再多言,默默地收起托盘,像一只轻盈的蝴蝶,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达利亚脸上那完美的、温暖的微笑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忧虑。
她能感觉到,叙月姐不一样了。以前的叙月虽然也冷酷、也背负着沉重压力,但内核深处,至少对组织内部的“家人”,还保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和依赖,尤其是对西亚,对她达利亚。
但刚才那一刻,她从叙月眼中看到的,只有一片荒芜的、冻结的死寂。那层用以维系“家”的温情面纱,似乎正在被一种更彻底、更绝望的东西所取代。
书房内,叙月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达利□□绪的细微变化,或者说,她察觉到了,但已无暇也无力去回应。
她转向公羊和暮也,继续下达指令,语气没有丝毫动摇:“联系我们在WV组织内埋得最深的钉子,我要知道连野漪最近的所有异常动向。那个‘纯白魔女’的传说,不会空穴来风。查清它的来源,以及……连野漪特意在这个时间点告诉我这个传说的真正目的。”
“是。”暮也立刻应下。
“公羊,加快对江涉阳的评估。如果可用,就尽快投入基础训练。我们需要一切可用的力量。”叙月的目光锐利,“如果不可用……你知道该怎么做。”
公羊心中一凛,他从叙月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以前从未有过的、对“工具”的绝对冷酷。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下达完指令,叙月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当书房里再次只剩下她一人时,她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
浓密银白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看起来疲惫到了极点,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所有心力的战争。
但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灰色的眼眸中已没有任何软弱。只有一片冰冷的、映不出任何光亮的、名为“决绝”的荒原。
她知道达利亚的温柔是真心实意的,是她在这个冰冷世界里珍贵的慰藉。但此刻,这种温柔对她而言,已成了一种奢侈品,一种会软化意志、阻碍行动的负担。
她不需要安慰,不需要温情。她需要的是绝对的冷静,是摒弃所有个人情感后,精准而高效的毁灭力量。
这一切变化,都被静静退出去的达利亚,那双看似清澈无害的蓝眼睛尽收眼底。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轻得如同羽毛落地,却蕴含着巨大的不安。
她知道,暴风雨真的要来了,而这一次,叙月姐可能打算独自驶向那片最深、最暗、最寒冷的冰海,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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