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君臣(中）

　　梅景行同李尔辅商议结亲已久，李尔辅迟迟不肯定下来。

　　李尔辅家里咬定了，必定要梅昭去见几面再说。

　　本不是什么大事，奈何数次相看，梅昭都不肯到场，着实难看了。

　　梅景行被自己儿子下了面子，不好再见李尔辅。

　　这几日里，梅景行三催四令，必定是要梅昭回来一趟。

　　家丁不知道跑了京都大营多少次，梅昭都无动于衷。

　　没办法，梅景行请了雀鸿义去同梅昭说，反复说了一次又一次。

　　梅昭终于不情不愿地回来了。

　　一屋坐着一家人吃顿饭，梅昭浑身都别扭。

　　勉强吃了几口菜，听着母亲将仆役们都赶到院子外面去，梅昭放下碗筷。

　　“你年纪大了，该成亲了。”梅景行拉长了语调，道：“我为你寻了门好亲事，你上奏请陛下准假吧。”

　　“儿子没有成亲的打算。”梅昭言简意赅，起身只想要走。

　　盛修悯连忙拉住梅昭的手，殷殷劝道：“难得回来一次，不陪母亲吃完饭就要走吗？”

　　梅昭沉默了，妥协地坐回去。

　　盛修悯连忙为梅昭夹菜，嘴里不住地念叨着都是你喜欢吃的，往日辛苦，今日里多吃一点。

　　虽是不甘愿，梅昭也没有违逆母亲好意，一口接一口吃着。

　　气氛又陷入诡异的和谐中。

　　“你年岁渐长，母亲不能陪伴身边，时时照顾，每每想起都常觉得忧心不已。”盛修悯长叹一声，努力遏制着心酸的泪意，方能继续道：“倘若能有人妥帖照顾你，母亲也就放心了。”

　　放弃继续吃盛修悯夹的菜，梅昭仍是不发一言，挑着桌子上还能吃的下去的东西，慢慢咀嚼着。

　　盛修悯循循问道：“可是有什么中意的女子了？”

　　梅昭摇了摇头。

　　盛修悯笑道：“你整日里混在京都大营内，哪里能见到什么女子呢。不过，倘若你有倾心的女兵，带进门来服侍你，父母也是允的。”

　　梅昭放下筷子，正色道：“母亲，我吃饱了。”

　　“别过于执拗，倒是对女子不好。”盛修悯盈盈笑着：“女子同男子不同，年岁最是耽误不得的。”

　　面对盛修悯好似善意的劝谏，梅昭忍耐不住火气，高声道：“并没有什么女子！”

　　“好好好，”盛修悯好似忍耐无理小儿一般，笑道：“没有就没有，继续吃饭。”

　　梅昭心浮气躁地拿起筷子，无论如何想要平静，都无法真的平静下来。

　　“自你成年后，你父亲也为你相看了不少人家。虽说有的人家肯许千万嫁妆，但门楣有高低，难保都是合心合意的。你父亲不善言辞，也没有同你提及，不过总觉得都不是最好的。”盛修悯宛如挂心顽儿的慈母，叹道：“而今，你总归要同母亲说说，想娶什么样的女子，以后也好为你相看。“

　　梅昭心烦意乱地敷衍着：“自然是要情投意合的。”

　　“妇人之仁！”梅景行嗤之以鼻：“什么情啊爱啊的，重要吗！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存于天地间，总是说些虚以妄言，成何体统！”

　　盛修悯不赞同地看了梅景行一眼，梅景行不耐烦地闭嘴，继续吃饭。

　　盛修悯劝道：“虽说女子凭着夫君的宠爱存于内院，但又不仅仅是要宠爱才能存活，敬重也一样的。你又何必为他人执拗？娶进门来举案齐眉，于她来说未尝不是好日子。”

　　梅景行语气凉薄嘲笑道：“你当你又是谁，李家女子嫁妆齐全，自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又何须你的宠爱。”

　　“我不愿，我就是不愿，做父亲拉拢别人的工具。”梅昭字字说的坚决。

　　“你把她娶进门，又没人要你真的同她情投意合。凭着你如今也有官职在身，再纳两房顺心合意的两妾也是合理合法的。凭着你父亲的地位，李家女儿为正，你再上进些，谁家的女儿会不肯低头呢。”盛修悯循循善诱着：“自来情深可遇而不可得，又何必执拗一时呢。”

　　“为父已为你说定，就是李尔辅家的女子。李家家教严谨，子孙出息，既不辱没你的学问，也不会玷污门第，必定能敦促你上进，如同你母亲一样的贤惠，免去你的后顾之忧。”梅景行自说自话着：“一会你随为父去看一面，说说几句话，余下的为父为你操劳。”

　　梅昭沉默了片刻，反问道：“父亲真的觉得母亲活的开心吗。”

　　面对梅昭的询问，梅景行百思不得其解，想要呵斥两句说什么胡话呢，盛修颜忙道：“你这孩子，混说什么呢。”

　　“母亲你真的开心吗。”梅昭直视盛修颜，逼问着要个回应。

　　盛修颜闪避着目光，宛若喃喃自语着：“女子本分，谁又不是如此呢。”

　　“难道母亲出嫁前，也是想着要满腹委屈，隐忍求全的过日子？”

　　“难道天下间，谁不是这样过的吗？”盛修悯不明所以地反问着。

　　“我不愿。”梅昭回的铿锵有力：“我不愿我未来的夫人要受到这许多委屈。”

　　梅景行脸色难看，怎么，嫁给他是什么苦事难事？

　　盛修悯好似哄着不通世情的小孩，笑道：“可是胡说了，自来男婚女嫁，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再说，倘若不成婚，如何享受合家欢乐，瓜瓞绵绵的福气，如何能有个家呢。”

　　看着盛修悯的眼睛，梅昭没有丝毫迟疑：“我就是不愿。”

　　梅景行忍不住了，指着梅昭你你你了几次后，骂道：“满脑子情爱为念，种种小儿女矫揉造作姿态，成何样子！”

　　梅昭被说的心绪不宁，道：“父亲也不必想着为我成亲着急了，我本就不想成亲，更不想成为父亲手中拉拢别家的棋子。”

　　“荒谬！”梅景行拍着桌子厉声道：“你岂能如此评价你的父亲！”

　　“我应该如何说？”梅昭不服输的看着眼前的父亲，继续道：“按照父亲的想法和李家结亲吗？成为父亲的工具，维护父亲在天下试子间的地位，保持风头无两吗？”

　　“瞧瞧你如今什么样子！”梅景行骂道：“高声母亲，忤逆父亲，大逆不道之徒，足够我在女帝面前参你一本！”

　　“父亲自去陛下面前哭诉好了！”梅昭不甘示弱，吼道：“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以礼数名动天下的梅太傅不过尔尔！”

　　尖酸刻薄的话，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先帝仁孝，尊崇于我，怎么到了你这里敢对我如此大不敬？“梅景行不耐烦地板起脸，训斥道：“小意温柔的士族贵女带着万贯家财下嫁与你，难不成你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总不能是肖想女帝吧。”

　　“父亲你是疯了吗？也能拿陛下来说？”梅昭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听到梅景行说了什么。

　　“你还有什么不知足吗？”梅景行自悔失言，索性一叠声质问着：“你又要不顾礼法，不顾脸面，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我并不想要成婚！”再也忍耐不得，梅昭高声喊着。

　　“天下一等一的荣耀你不要吗？”梅景行气急，拍着桌子作响，吼道：“且不说李家的嫁妆丰厚，只说是门第已经是万中无一。你年岁渐长，不思进取混在京都大营里做翰林，政绩上毫无建树也就罢了，不成亲还想要做什么？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吗？”

　　“难道不成亲就是惨吗？”

　　“孤家寡人，连个孩子都没有，怎么不惨？”梅景行越发声高：“苍海粟没有子嗣，纵然人人皆知死的蹊跷，也无人为他奔走，这就是现实！”

　　“我自死了，哪管什么蹊跷不蹊跷？”梅昭反驳道：“难道蹊跷查出后，我就能活过来了？”

　　“你是胡搅蛮缠！”梅景行气的不行：“难道死后的公正就不重要了？”

　　梅昭淡漠的笑了：“我既然死了，生死不知，其他的更无所谓了。”

　　“梅昭，你年岁不小，多少也应懂得，父母愿意为你尽心尽力铺平道路，只要你走的顺畅些，才能有更大的作为，才能为梅家开枝散叶。”梅景行扶着桌子，站起身来，道：“本支百世，不显亦世。”

　　面对梅景行好似纯然的赤忱，梅昭不愿再回话，偏过头并不掩饰神情中的厌恶。

　　若无父亲，或许其他兄弟姐妹也不用死。

　　”但倘若你不成婚，我的衣钵又要谁传下去!”

　　梅昭再也无法忍耐，回嘴道：“姐姐就不惨吗？尤家死了满门，独独她活下来了。”

　　“孽障！”

　　梅景行被梅昭的反驳气的怒火攻心，站起身快步走近梅昭。

　　巴掌落在了脸上，梅昭偏过头，心内恍惚有了真实的感觉，干脆拔腿就走。

　　“我与你母亲，一生生儿育女，战战兢兢苟延保全，是想着你们活着。纵天不如人愿，而今只剩你们姐弟二人，又要我们如何能再次承受得住丧女之痛。”梅景行不受控的泪流满面：“为父母者，总是要为你们谋算的。倘若有朝一日，陛下对你深恶痛绝，而为父又不在世上时，也是需要人在陛下面前为你说话的。”

　　“父亲放心，若是有朝一日，祸患临门，儿子自己担着，”梅昭停住脚步，没有回头，负气道：“绝不牵连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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