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无奇的酿酒文

　　被那俏生生的乔家小姑娘一句话勾住，裴少将军又任劳任怨为她鞍前马后了一个下午。

　　这活干着干着，他突然就茅塞顿开。

　　有谁家姑娘会说自己幕天席地，无媒苟合？她分明是在以退为进，点他派人上门说媒。

　　也是，他倒是把乔家摸得一清二楚，但人家一点都不了解他的家境，怎么会同意嫁给他。

　　“你是想让我派人说媒么？”
　　回镇的牛车上，他直愣愣的问道，清澈的桃花眼认真的盯着她，头顶冒着三分傻气。

　　“你说呢。”
　　乔莹撅起嘴巴，白了他一眼。

　　哪家好人追求女孩子是这样的，什么都藏得严严实实，万一嫁过去发现他是土匪怎么办。

　　“本公子家境一般，并非大富大贵……”裴拾昔飞快的瞥了女子一眼，做贼心虚的问道：“你，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怕你不喜欢我们家。”

　　看前方男子抓耳挠腮那样，乔莹忍不住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嗯，嫁给茶老板嘛，好像也不是不能考虑，至少他脾气不错，长得又好看。她计划夺了他的茶楼，抢了他的饭碗，然后把乔家酒发扬光大，赚个盆满钵满，最后让他吃她的软饭。

　　“我喜欢的家庭，首先，不要舞刀弄枪的。”她扬着头，竖起了一根手指。

　　什么武将啊，镖师啊，江湖大侠之类的通通不要，刀口舔血多危险，她可是要安生过日子赚钱的人。

　　裴拾昔闻言，心里一苦，完他娘的蛋，第一个不喜的就是他们家。

　　“第二，不要舞文弄墨的。”乔莹好整以暇的竖起了两根手指。

　　书香门第，耕读世家，那可不是她们这种小商户可以高攀得起的。而且读书人规矩多，一旦嫁进去，她得被活活磋磨死。

　　裴拾昔略表赞同的点点头，他也讨厌那些读书人，一身酸腐气，说话夹枪带棒，损人不留情，专爱与武将过不去。

　　“第三！”乔莹说到了重点，异常认真道：“不要高官显爵，不要王侯将相，皇亲国戚更是绝对不行。”

　　她可不想卷入朝堂争斗，只想在小地方好好酿酒，过点简简单单的小日子。

　　而裴拾昔此刻心里已经是凉透了，高官显爵、王侯将相、皇亲国戚，这三点，裴家就没哪点没沾。

　　他气馁的叹口气：“读书的不要，习武的不要，做官的不要，那你最喜欢什么样的？”

　　“家里家境一般，有点小钱，但不要特别多。最好呢，在蜀川踏踏实实做点小生意，卖点茶叶、绢丝、土瓷什么的。最重要的是，人啊，要和我投缘。”
　　乔莹拈了只晶莹剔透的荔枝，笑盈盈递到茶老板的唇边。

　　这话的意思，就差没把“我觉得你就不错”写脑门上了，她觉得他一定能懂。

　　看着心上人眼波流转的模样，裴拾昔确实懂了，但还不如不懂呢，差点把他给怄死……

　　他心情复杂的俯身就着女子的柔荑吃进去了那颗荔枝，如若是平时，心里估计已经美得发癫了，可今日只觉得满口苦涩。

　　如果他真的是个纨绔茶老板就好了，可惜他为什么就偏偏不是呢？

　　第一次，裴少将军开始羡慕蜀川那些家境殷实的商户，并且平等的嫉妒每一个茶老板、绢老板、瓷老板，阴暗的诅咒他们每一个都长得歪瓜裂枣，入不了她的眼。

　　远在上京的裴家，是个地位尊崇的武将世家。

　　曾祖父作为开国将军，有从龙之功，被封为国公，后来国公这个爵位便一直传下来，父亲战死后，便传到了他一母同胞的大哥头上。

　　他知道大哥也不愿意去接这个沉甸甸的担子，但裴家嫡系也就剩他和大哥两个男人了，而他当时年纪尚小，还没学会走路……

　　是的，裴家的高官厚禄、显达尊贵，都是用血肉填起来的。

　　先帝好大喜功，开疆拓土，南征北战间，把开国武将的后代用得死的死，残的残，耗了个七七八八，上京好几个国公府都空了。

　　文臣治国，武将安邦。武将的宿命就是为国抛头颅洒热血，鞠躬尽瘁，血荐轩辕。

　　道理是如此，但母亲却总是不甘。她为了这个大晟，已经失去了丈夫，又献出了大儿子，她只想要她的小儿子不要踏上沙场，一辈子过平平顺顺的日子。于是她希望小儿子能娶一位公主或郡主，别再舞刀弄枪，最好能做一位永不入仕的驸马爷。

　　他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长成了一个四不像。率兵打仗比不过大哥，但一天不打打杀杀就浑身难受；舞文弄墨又比不上文臣子弟，还不想靠恩荫入仕做个闲官；年龄一天天的到了该娶亲的时候，又放不下身段讨贵女们欢心。

　　惆怅之下，他爬起来就跑，跑得远远的，用他这把宰牛刀狠狠地杀鸡，到处剿杀山匪水匪。

　　他如此没出息，还以为自己要孤老终身，没想到竟然在蜀南遇上个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只可惜在她口中，出身裴府竟然成了自己身上大大的不妙之处——人家就不喜欢这样的！

　　他要这出身有何用？反正爹死得早，不如自己把自己过继出去得了……

　　乔莹不知道面前的男人脑袋里正想着过继自己好迎娶美娇娘的荒唐主意，看到自己都把话递他嘴边了，他也不知道接，一开始还以为他没想明白，后来看他沉默了一路，眼神凝重不说话，她便思忖着——他不会是没那个心吧？

　　好家伙！他不会是真的想把她做外室吧！

　　难道是她看走了眼，这家伙真的是个登徒浪子？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就这？！

　　行，乔莹点点头。

　　吃干抹净不想负责，狗还是你狗，裴拾昔，以后我要是再让你近身一步，都算我乔莹倒贴！

　　她缓缓抱起手，杀气腾腾的瞪了前方赶牛的茶老板一眼，嫌弃的挪着屁股离他远一些。

　　回到江阳镇时，已经到了傍晚。

　　初夏的傍晚，红霞满天，蜻蜓低飞，蛙虫齐鸣。

　　江镇的镇口处，一位身着玄青长衫的清俊男子，携家仆在此处等候多时，此刻见一辆牛车缓缓驶来停在前方，眼前顿时一亮。

　　他在牛车上，一眼发现了他朝思暮想的人。

　　“阿莹！”

　　清秀白皙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他快步朝牛车跑去，一把将青梅竹马的女子抱了下来。

　　“阿莹，你还记得我吗，我好想你！”他激动的抱着怀中女子，垂眸看她，温润的双眼熠熠闪光，里面满是期盼。

　　“杜云升？”乔莹被人猛地抱起，正是吓了一跳，她看了眼他激动微红的俊脸，好半晌，才想起他是谁来。

　　杜家公子杜云升，是原身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早前与乔莹有过指腹为婚的娃娃亲。不过后来杜家与乔家因为什么事情决裂了，这门亲事也就作罢，而杜家也举家搬迁至江南，再未回过江阳，一晃已是八年。

　　“云升哥哥，你怎么回来了？”乔莹从他怀里跳下来，惊讶的问道。

　　杜家应该是做布匹生意，在江南正好，为什么会回江阳。

　　“回来收土蚕丝，我爹现在在经营丝绢。”
　　杜云升温柔缱绻的垂眸看她，那双眼里有着说不清的怜意，“听说你父兄出事，我也有些放心不下你，便回来走一趟。你，你现在还好吗？”

　　“她好得很，但你很快就不好了。”一道凉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裴拾昔戴着个斗笠，叼着草筋，一手提着竹鞭，一手牵着牛，挽着裤腿赤着脚，老农民一样出现在两人身后，脸色阴沉得紧。

　　“三息之内不把手放下来，我就给你砍咯。”
　　他草筋一吐，盯着面前那小白脸搭在乔莹肩上的手，满脸不悦。

　　好家伙，赶牛去水田喝口水的功夫，媳妇给人抢了，还是那种他最讨厌的小白脸。

　　大庭广众之下，对乔莹动手动脚，揩油是吧，整不死他！

　　暮色之中，男人身形高大，戴着个斗笠，一身的江湖匪气，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加之说话又凶狠，把杜云升吓得一颤，温文尔雅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惧意。

　　“阿莹，你怎么会和这种人呆在一起，他是谁？”

　　“车夫。”乔莹言简意赅。

　　“好哇！我又成车夫了是吧？”
　　裴拾昔牵着牛，气不打一处来，“用完就扔，你讲不讲道理。”

　　“云升哥哥，我们别理他，他脑子有点问题。”乔莹拉着杜云升的衣袖就要走，“你跟我讲讲这些年在江南过得怎样，饶州城是不是很大啊……”

　　云升哥哥？

　　裴拾昔的心都碎成了八瓣……

　　他鞍前马后为她做牛做马一个下午，才得到她一声“拾昔哥哥”，现在她上来就喊这小白脸云升哥哥，还扯他的袖角？

　　他恨不得立刻翻身上牛把那小白脸拱死八百遍！！！

　　“乔莹你再走一步，这车荔枝我全拿来喂牛！”他咬牙切齿。

　　这句话精准戳中乔莹的死穴，她本来想借杜云升气气裴拾昔，谁叫他不接她的话，给他机会娶她，他还犹犹豫豫的。
　　可是现在好像真把人气急了，好家伙，都开始拿荔枝威胁她了。

　　“你到底想怎样啊？”她转过身，扬着脸，无奈的问道。

　　“这死小白脸是谁？”裴拾昔怒气冲冲，毫不客气的指着杜云升问道，那架势，活像质问奸|夫。

　　暮色中，男人牛高马大，又明显在气头上，威慑力极强，杜云升怕他突然发难，担忧的上前一步，将乔莹护在身后。

　　“在下杜云升，江南绢商，是阿莹的哥哥，也是她的……”他停顿了一下，随后坚定的迎着面前男子的怒容，继续道：“是她的，未婚夫。”

　　哈？

　　杜云升身后，乔莹本在快乐看戏的，听闻此言，忍不住仰头瞥他一眼，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未婚夫？原身与他的婚约不是早就取消了吗？

　　裴拾昔听完，愣了一瞬，随后气极反笑。

　　“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是未婚夫啊。”

　　他松了牛，大步朝乔莹走来，阴阳怪气的说道：“不过不巧，你那未婚妻恰好前几日就成婚了，而我就是你那未婚妻的……丈夫。”

　　他顶着乔莹看神经病的眼神，一把拉起她的手，五指强势的插进指缝，与她十指相扣，然后举起来给杜云升展示。

　　“杜兄来掌掌眼，看我与你的未婚妻，相不相配。”

　　他笑起来，一脸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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