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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36)
“这才对嘛。”卫知南抬手抚摸着许君君的头发,“早点这么听话的话,宴公子也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许君君不说话,低着头,有一种近乎冷漠绝望的乖巧。
卫知南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心情颇好:“走吧,该回宫了。”
他说完,转过身,最容易受敌的后背就这么坦露在许君君面前。
她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卫知南意识到不对劲,想要转身,却觉得心口一凉,一阵剧痛顿时传遍了四肢百骸。
“你……”他刚一开口,鲜血便争先恐后从嘴里涌了出来。
有反应快的锦衣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上前往许君君后背上砍了一刀,想以此来阻止她的疯狂行为。
许君君疼得浑身一颤,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却丝毫没松。她吐出一口鲜血,笑了:“这一刀,是替我的父母。”
她抬手,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又狠狠刺进去一刀!
“这一刀,是替叶家一百二十八口人。”
她的笑容越扩越大,简直如换了个人般,眼里翻涌着复仇的快感。
连中两刀,卫知南高大的身躯也将要支撑不住,他这时候反倒安静下来,专注又温柔地看着面前的女孩。
那锦衣卫欲挥刀再砍,被明月一把挡开了:“卫知南已死,你们现在应该追随谁,我想大家心知肚明!”
韩东浩站在一旁,微不可查地冲那些看过来的锦衣卫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再动手。
许君君再次拔出刀时,面前这个男人突然笑了。
他一说话,便有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口中涌出:“君,君君,你……开心吗?”
许君君愣了一下,看了看那柄满是鲜血的匕首,没有说话。
卫知南看了看远处广袤的天空,目光又落回面前的女孩身上。他艰难地抬手,握着女孩的手腕,连同那把匕首一起——他亲手把刀刃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这一刀,祭奠你我之间的十年情分。”
这一瞬间,他好像又变成了当年那个青涩的小侍卫,整日跟在公主身后,笨拙地举着小糖人,“公主,您笑一笑好不好啊”。
后来啊,梦醒了,光散了。小侍卫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公主也不需要糖人了。
卫知南缓缓闭上眼,仰倒在地,再没了气息。
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只有许君君听到了。
他说——
“公主啊,您终于肯对我笑一笑了。”
(37)
许淮带着人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平息了。
见到他,韩东浩率先跪了下来,高声道:“恭迎圣上!”
许淮只冷淡地略一颔首,便快步走到了许君君身旁。
“对不起,是兄长来晚了。”
他看出许君君与宴逢伤得很重,心里覆上了一层浓浓的愧疚:“先去疗伤,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许君君有些吃力地扶着宴逢站起来,点点头,又向陈盛那边看了一眼:“谢谢你。”
当时情况紧急,许淮也可能无法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此事本与陈家无关,但陈盛却在紧要关头偷溜去给许淮报信,许君君很佩服他,也很感激他。
刚坐上马车,宴逢就因太虚弱而支撑不住睡了过去,许君君只有背部受了伤,情况还算可以,便与许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一看见咱们之间作为暗号的白鸟飞过来了,便知道你正在往这边赶。”许君君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又看了看靠在她身上的男人,“他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又把宴逢伤成这个样子,我当时就一个念头——亲手杀了他。”
“这么想了,也就真的这么做了?”许淮摸摸她的头。
“是。我往他心窝处捅了两刀,还有一刀……是他按着我捅的。”
许淮有些讶异,但很快,他的眼中又划过一丝了然。
他想了想,道:“卫知南这个人太痴情也太疯狂,完全把握不好那个‘度’。我不否认他对你的用情至深,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说着,他又笑笑,“况且,你与宴逢才是两情相悦吧。”
许君君闭着眼装睡,耳根子却悄悄红了。
两情相悦,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
过了一会儿,马车在塘荷城最好的一家医馆门口停下。许淮背着宴逢,明月扶着许君君,四人一起进了医馆。
宴逢伤得重,不仅需要静养,还需要更有能力的大夫,尤其是他的右手,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落下终身残疾。许君君只有背部的一个刀伤,上些药,包扎好,静养几天就好了。
许淮便立刻飞鸽传书到京城,让许潇派些太医院的骨干来,又亲自回陈宅交代了些事,这才把在医馆包扎好的许君君接走。
又是一代君王更迭,不过许淮是正统的继承人,所以在朝中有很大声望。只是刚发生了这么多事,朝中也有动荡,作为皇室嫡出子弟,他们三人不仅要处理琐事,还要安抚民心,慰劳官员。
所以许君君没能亲自等到宴逢醒来,便匆匆回了京。
临走前,女孩坐在男人的床边落了泪。她有些悲伤地想着——要是宴逢醒来了见不到她,他一定会很伤心的。
(38)
宴逢醒来已是五日后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溜进窗户,衬得床上那面色苍白的人也有了气色。他颤了颤眼睫,缓缓睁眼。
眯眼适应了一会儿过于明亮的环境,他第一反应是去看身旁的人。
不是许君君。
宴逢压下心头的那股失落,轻轻咳了两声。
“嗯……?”陈盛立刻就醒了,“宴公子?”
陈盛依旧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做事却很仔细,喂宴逢喝了口水,小心将他扶了起来,又去唤大夫为他重新检查一遍。
“君君呢?”大夫为他检查时,他问。
“与太子一起回京了。”
宴逢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没有多问。
过了一会儿,陈意也来了。他先听太医们讲了宴逢如今的情况,得知恢复得很好后才放下了心,转而去安慰宴逢。
“宴公子不必伤心。”陈意倒是心知肚明得很,“公主临走前说了,每隔五日她便会书信一封托人送来,今日恰好是公主回京的第五日了。”
宴逢微微颔首。刚刚苏醒,人还是虚弱的,只是在听完陈意的话后,他的眼睛里有了些神采。
果然,下午,许君君的亲笔信就由明月带了过来。
信中没有什么缠绵的话语,只简单讲了朝堂的一些事,以及嘱咐他好好养伤。
看完,他把信折好,小心放在了枕头下面。
明月看着这一幕,突然就想起去年冬天,小姐看完宴公子的回信后,也是眼睛亮亮的,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了梳妆匣的最里面。
今日,恰好是夏末呢。
从深冬到夏末,从凛冽到骄阳,身边的人来来回回,只有他们,初心不改,细水长流。
宴逢收到许君君第四封信的时候,身上的伤好了大半。那时,他坐在一个无名小镇的小竹楼里,四周是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他穿着布料普通的衣衫,眉眼淡淡,却仍有种遗世独立的美。
他回信给远在京城的小公主,告诉她自己定居在一个小镇里,小镇民风淳朴,有糖葫芦,荷花,远山和他,她应当会喜欢。最后,他问他,汝何时归?
明月承担起了送信的任务,有时,她会去到塘荷城,陈家的那个小少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明月看着他,看他与那个骨灰匣子絮絮叨叨地说话,眼中是积淀了多年的温柔。
回到京城,她把信交给许君君,毫不客气地在她身边坐下,捏起一块梅花酥就往嘴里送。
十七岁的小公主也不恼,笑眯眯地看完信,笑着说她做了个决定。
“等我彻底处理好京城的事,就与宴逢一起留在小镇,白头到老。”
明月也不意外,只是问她:“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许君君托着下巴,看着窗外院中正开得灿烂的花儿,“择一地而终一生,与喜欢的人厮守一生,慢慢变老,这是我所认为的最幸福的事。”
她说完,便蹦蹦跳跳地去找许淮:“我去与兄长皇帝商量商量!”
许君君走了,明月便一个人慢慢地在宫里散步。
两个小宫女有说有笑地走来,向她行了一礼,又走了。明月没什么正经官位,但大家都知道她在公主身边履立大功,也是公主的好朋友。
明月听见那两位宫女的谈笑:
“听说了吗,白首辅那个嫡女不知犯了什么事,被皇上遣出京了。”
“是呀,当时她不是还在闹嘛,死活也不肯离开。”
“好讨厌她,她总跟公主作对,幸好现在离开京城了。”
……
明月没在意,脚步一转,拐到了御花园。
迎面走来了前段时间升任了禁军统领的韩司,他瞧见明月,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快速别开了头,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韩统领。”明月淡淡地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男人眼睛乱瞟,胡乱地嗯了一声。
两人即将错身而过的刹那,韩司突然出声了:“明,明月姑娘!你明日有时间吗?我……在,在下想约你去游湖!”
“……啊?”明月看着他,眼里有几分诧异。
随后,她看见他红透了的脖子,善意地轻笑了一声。
“好啊。”
(39)
第五封信,许君君没写那些鸡毛蒜皮的废话,也没告诉宴逢自己的打算,信纸上只有一行字:
待到落花时节,你我自会相逢。
自那以后,宴逢除了静养身体,就是等一个落花时节。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漫长难熬,宴逢有时间会去集市上转转,看到许君君也许会喜欢的,就买下来带回去。实在没事做了,就看看书,养养花,偶尔把迷路的小动物送回林子里。
信件越攒越多,思念也越攒越多。
第十三封信,许君君说,许淮娶到了他的皇后,是韩司那位不常露面的嫡亲妹妹韩甜恬,韩司气得去找许淮打了一架,结果许淮转头就去找皇后娘娘卖惨,让皇后娘娘心疼得不行。
第十六封信,许君君说,陈意成家立业了,那姑娘娇羞可人,是个不经逗的,面对皇后与明月的调侃总是脸红,但大家都很喜欢她。
第十九封信,许君君说,韩司与明月在一起了,大家热热闹闹地办了酒席,韩司喝醉后抱着皇后养的小柴犬喊“娘子”,气得明月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把人踹得嗷嗷直叫。
第二十封信,许君君说,快了,宴逢,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宴逢不知道这个“快”到底是多快,只好耐心等待着。
那天,陈家的小少爷陈盛来与他道别。
“不参加科举了?”
“不参加了。”陈盛摇头,看了看身旁那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袱,“与其一辈子在官场沉浮,倒不如做个潇洒游历天下的诗人,游山玩水,铺纸挥墨。”
宴逢看破不点破,只道:“与清风作伴,携清风遨游。”
陈盛一怔,脸上难得有了点笑意:“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宴公子啊。”他笑道,“带她去领略她未见的风景,未到的山川。花前月下,斟满一壶好酒,与她念我作的诗,与她品我写的赋——这样的一生,似乎也还不错?”
人各有志,宴逢确实欣赏陈盛这种洒脱的性子,于是点了点头。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没聊一会儿,陈盛便要离开了。
他冲宴逢郑重地鞠了一躬:“真的很谢谢你们曾经照顾清风,若有机会,我也会亲自向公主道一声谢的。”
宴逢含笑摇头:“不必言谢。”
(40)
陈盛走后,宴逢收拾了一下,打算去集市上转转。
此时正是傍晚,橘红色的夕阳铺满了整片天空,衬得小花园中凋落的花都有了不一样的颜色。
宴逢锁好门,转身,瞧见几阶竹木阶梯下静静地站了个人。
那女孩一身月白长裙,裙上用金线点缀了几只蝴蝶,她就那么立在那,脸上是恬静的微笑。
两人隔着不算远的距离遥遥相望。
“阿逢。”
不知是不是夕阳的映衬,女孩的眼里闪动着碎金似的,漂亮极了。
她一笑,那碎金便更熠熠生辉了。
“阿逢,我来找你了。”
她话音刚落,本来还呆立着的男子跑下楼梯,一把将近在咫尺的人用力抱进怀里。
“我不走了,我以后都不走了。”许君君也回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口,“我想好了,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在这个小镇子里。我们一起白头偕老,就如同我们从前一起经历的一样,肩并肩。”
“许淮就这么舍得?”宴逢笑。
“他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他现在有皇后娘娘了,一门心思都扑在她身上呢。”
小花园里的花虽落了,但在夕阳下静静相拥的两个人无疑是这天地间最美的风景。
许君君还记得她是何时喜欢上宴逢的——那年她十二岁,随父皇一同去参加秋狩,在场的许多官家子弟都存了攀附的心思,更有会武的人抓了野兔给她玩。
那时宴逢的身边只有韩司一个好友,几人是一同长大的,许君君便自觉跑到他们身边玩。
再有她不认识的人来套近乎,她左手抓着宴逢,右手抓着韩司:“你有宴逢哥哥会写文章吗?你有韩司哥哥会打仗吗?——如果没有,那我凭什么要接受你的东西。”
景朝虽文武平等,但男孩子们之间总会有点莫名其妙的攀比,比如谁骑马最好,谁最会射箭。那个年纪,人人都想成为征战沙场的大英雄。
于是,一直都文文弱弱的宴逢好像有一点点不合群。
很快,就有好事者暗讽他,说他出生在武将世家,却不会武功,甚至无形中还将许君君也贬低了。
宴逢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他依然笑得温和,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子锋利,十分掷地有声。
许君君愣愣地听着,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恰巧他也在这个时候转头,漂亮的桃花眼在对上她的眼睛后立刻漾起了满满的笑意。
他的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
许君君很没出息地脸红了,从那以后,她便开始若有若无地关注他,靠近他。
如今,那个总是习惯仰望的女孩梦想成真了,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她面前,她无论何时都能抱到他了。
他喜欢她,却知他配不上她,于是默默无闻,只用自己的方式尽他所能地对她好,护她周全。
她喜欢他,却知他应有更好前途,于是小心翼翼,只盼他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于是,这两人的相爱似乎理所应当。
许君君被宴逢牵着往屋里走:“先看看这些日子我为你准备的小玩意儿,你应当会喜欢。”
“真的吗?原来阿逢还给我准备礼物了呀!”
“我何时骗过君君?”
……
身后的橘红更加绚丽,似是将天空燃烧,两人的身影也被这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 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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