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林灿

　　去年年过得有些晚，等到过完元宵，开学都已经是三月了。

　　开学后的一个礼拜，学院的老乡群里有人说要聚餐，因为代清相对熟一点的学长学姐说忙，不去，让他们去就成，代清也就不是很想去，可又想到自己去年有事也没去，大一的学弟学妹也都还没见过，就有些动摇。后来，她的直系学妹罗文芊又给她私发消息，问她去不去，说到时候想和她坐一起。一开始她没给罗文芊明确的答复，说是再看看，后来看他们选的位置也不是很远，而且那家自助烤肉她还挺喜欢的，最重要的是，时间定在了周五晚上，也不会占用她周末的时间，最后她就决定还是去。

　　加上代清，聚餐的人一共有十个，其中七人周五下午有课，等到所有人都下课得到五点多，于是，他们就把集合时间定到了晚上六点，在学校东门汇合。

　　那个礼拜王伽也没回家，因为在家待了整整一个寒假，开学才没几天，她实在不想又跑回家去。往常周五，如果她不回家，就会和代清一起去外面吃个饭，再到处逛逛，当然，前提是地铁就能到的地方，因为代清很讨厌坐公交，也不喜欢坐出租，然而那个下午，代清却有些过意不去地告诉她，自己要和老乡聚餐。

　　其实王伽没什么感觉，反倒是希望代清能和老乡聚聚，不然等她一走，代清可能就得一个人。

　　出门时，代清还是觉得把王伽一个人丢宿舍有些不大好，于是抱着些许歉意笑了笑，略微讨好道：“那我走啦？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吃的。”

　　王伽笑着说：“去吧去吧，玩得开心点。”

　　在距离校门口不远处，代清伸着脖子四处望了望，试图捕捉到一些熟悉的身影，然后她就看到了张思元，以及张思元周围的几个人。她向着人堆走近，有人朝她挥手，招呼道：“学姐好。”

　　代清轻笑一下，也挥挥手，作为回应，等到完全走近，对上张思元的目光，她点点头，然后对其他人说：“你们到挺早的。”

　　“嘻嘻，上完课就直接过来了。”

　　“不能让学长学姐等呀。”

　　简单地问了问他们是H省哪的、住在学校哪栋楼、报没报什么社团等等，之后代清就没再说什么，静静地站在一旁听他们唠嗑，倒是张思元和他们有说有笑的。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人渐渐来齐，除了罗文芊。

　　“罗文芊怎么还没到？”张思元问一个学弟。

　　“她说她要回宿舍放个包。”学弟回道。

　　学弟和罗文芊是一个班的，最后一节课刚好也一块儿上。

　　本以为问答到这里就结束了，哪知学弟顿了一会儿，脸上突然挂着个诡异的笑，说：“可能也不止是想放包吧，没准儿在宿舍一个劲儿地捯饬呢，换个衣服啦，弄个头发啦，再化个妆什么的也不一定。”

　　代清抬眼，短暂地瞟了学弟一眼，没说什么。

　　学弟似乎没留意到她，继续哗啦啦地讲，像个老旧的水龙头一样，突然被人拧开，就猛地往外喷水，滋得人浑身都是，却怎么也关不上。

　　不知又过了多久，代清的眉头越发紧皱，这话风怎么就越扯越偏了呢？

　　学弟卖力地吹着粉红泡泡，好像这样他的学长就能收获到甜甜的恋爱一样......

　　代清偏头看向张思元，却见他似乎乐在其中，完全没有想要制止的意思。

　　节约用水，珍爱生命，他要不动，那就......

　　“学弟，”就在打断学弟说话的一瞬间，代清的心脏突然不争气地狂跳，她咬着一侧嘴唇，紧扣着手心，顿了片刻，还是决定继续，“还是别这样说吧,如果文芊学妹没这个意思，那......会给她造成困扰的，以后再相处起来，多尴尬呀。”

　　学弟俯视着她，悠悠说道：“哦？这恐怕不关你的事吧？学姐！再说了，我和思元学长开玩笑而已，大伙儿都没说什么，你认真个什么劲呢？会不会......有点搞笑了啊？”

　　闻言，代清愣怔地看着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刚才听见的话是真的，在工大的第三个年头，头一次有人这么怼她，更可笑的是，这人居然还是个学弟。

　　没有人再继续说话，世界在刹那间变得寂静，这一刻，代清甚至能十分清楚地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如果此时能有一个人开口，这份寂静就会被打破吧？能的吧？

　　很奇怪，明明都已经立春了，按理说，不应该再冷了，可周遭的空气就是突然凝固了，或许是太阳落了山，代清还是感觉很冷，她想，只要现在掀开自己的衣袖，大概就能看见手臂上那些直竖的寒毛吧。

　　在这无比安静的环境下，代清发现自己好像产生了幻听，居然能听见狗的叫声......不知怎的，她忽然记起了很久以前发生的一件事。

　　时隔多年，在她的脑海之中，那条大黑狗朝她呲牙咧嘴的模样、自己哭喊着躲闪的模样，依然是清晰可见的。
　　那天好像也是这样的傍晚吧。还是没有忘掉啊。

　　最后，还是学弟本人打破了沉寂，见代清不说话，他笑着，嘲讽道：“还是说......你喜欢学长啊？”

　　张思元笑了，是很短暂的一声，但代清听见了。

　　这话一出，代清的惊恐之感瞬间消散了很多，她的目光向四周扫了下，只见学弟学妹中，有人还在憋着笑。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大伙儿都在看戏呢，自己无非是个被围观的小丑。

　　如果那些人面上露出的是恐惧或担忧的话，她也不会觉得有多么的难堪，不会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难以释怀。她承认自己后悔了，不该有丝毫动摇的。

　　好笑吗？好像是挺好笑的。

　　眼泪快要决堤，最后，代清低哑着嗓音说：“先走了。”

　　转身没走几步，她又听见了那个学弟的声音——爱去不去，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代清紧握着口袋里的校园卡，强撑着往前走，不愿让眼泪在那里落下。宿舍暂时回不去，因为她不想让王伽看见她哭，不知道还能去哪，思前想后，最后她决定去天鹅湖。

　　周五下午饭点，谁没事会跑湖边溜达啊？

　　东门正对着学校图书馆，面朝图书馆，往左是教学区，往右是生活区。不过两大区域之间除了图书馆以外，还隔着一个很大的人工湖，也就是大家常说的天鹅湖，虽然湖里常年没有天鹅，但它的名字确实是叫天鹅湖。

　　快到图书馆时，代清松开手里的饭卡，拿起手机给罗文芊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很是抱歉，因为临时有事，聚餐去不了了，让她不想去的话也别去了。

　　代清打字打着打着，泪花在眼里一个劲儿地打转，她憋着口气，快步往天鹅湖方向走去——曾经她看有人发帖说，感到窒息的时候就可以停止哭泣。

　　等到了湖边，找到一条背着小路的长椅坐了下来，她才卸下防备似的，大声地哭了起来。半个多小时以前，她明明还满怀期待地出门来着，她想不通，不过就一会儿的时间而已，事情怎么就搞成了这样。

　　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和着鼻涕一起，代清双手仍旧插在兜里没动，不管不顾地望着湖面抽泣。等到后来鼻子再也无法吸入一丝空气，她才伸出双手，拿出那包出门时随手揣进兜里的纸巾，抽出一张，打开重新对折了下，捂着鼻子，用力往外呼气，终于，畅快了些，她想，网友说得在理，窒息好像真的可以缓解哭泣。

　　不到两秒钟，她发现鼻子又堵上了，还是吸不到氧气，喘不过气来，最后只得用嘴巴大口大口呼吸着冷空气。一阵过后，喉咙干涩得很，好在她一番调整后，有只鼻子勉强能透进些气。

　　湖边的垂柳才刚刚冒出一点新芽，光秃秃的，一点儿也不好看，代清想，自己哭得应当也很丑。想着想着，她又抽出了张纸，好好地擦了擦鼻涕眼泪。情绪平复了很多，眼泪不再大滴大滴往下落，只时不时地往外溢出一点点，不会再有窒息的风险，她便弯腰捡起一截干枯的垂柳枝，一点点掰断，不带多少力量，随意往湖里一投，有的太短太轻，经风稍稍一挡，就落到了湖岸的石坎上。

　　她记不清自己捡了几次柳枝，记不清掰断了多少截，只是看着湖岸上逐渐累积起来的小段儿，蓦地起身朝湖岸走去，想将那些残留的“罪证”全都踢进湖里，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踢，只才刚抬起一点腿，就有人叫住了她，朝她伸手，问校园卡是不是她掉的。

　　后来代清回想这事，实在想不起自己身后是否有人经过，更不知道那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记得自己当时被悄无声息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抬头匆忙地瞥了那人一眼，然后接过卡片，确认是自己丢的后，低着头轻点了下，说了声谢谢，然后就扣上帽子，快步离开了湖边。

　　仔细想想，她觉得还挺对不住那人的，本来应该好好和人说声谢谢的，结果她甚至都没正眼看人家一眼，而是慌忙地走掉了......

　　王伽正正地看着代清，问：“所以，是为什么？”

　　“也没怎么，就是那天被张思元的狗腿子气到了，后来就给他删了，”代清笑笑，又继续说，“顺带退了群。”

　　“我就说嘛，那天我还纳闷你怎么回来那么早呢，不过当时看你很疲惫的样子，也就没多问，想着第二天再说，”王伽尴尬地笑了笑，“结果......给搞忘了。”

　　代清笑了笑，最后还是没将那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王伽。

　　太丢人了。
　　在天鹅湖发生的事，代清不想有人知道......毕竟，事后想到连她自己都会笑。不过她还是不明白，那天那个人究竟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吐槽结束，王伽回了自己位置，又过了一阵，她握着手机，似是询问，又似自言自语，叹道：“我要不要也给他删了啊？”

　　代清不希望王伽受自己的影响而作出什么决定，在回应时便没带什么情绪：“看你自己咯。”

　　王伽没有回应，代清也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直到五一结束后的周天，她才又一次听见王伽提到张思元。

　　五一王伽去首都找她高中同学玩了几天，代清因为家离得远，以前的同学离东青也很远，最后她哪也没去，就在学校待了几天。王伽这次的旅途十分愉快，所以对于代清总感觉有些过意不去，因为将她一个人留在了学校。原本她以为代清至少会和学妹出去吃顿饭什么的，但却得知没有，她倒也没多问什么，只是在周天下午非要带代清去外面吃饭。不过最后她们也没去很远的地方，就在学校东门外面选了一家韩式料理店——王伽请客，让代清尽情点单。

　　代清犹犹豫豫，许久才点了份酸甜炸鸡，王伽实在看不下去，让她把菜单给她。王伽接过菜单，又继续点了芝士瀑布肥牛年糕火锅、芝士红薯、辣白菜和红豆布丁，想到代清要吃主食，她没顾及她的制止，又加了紫苔拌饭和韩式南瓜汤，说是自己想吃。

　　南瓜汤的味道很是浓郁，以至于代清记了很久。

　　后来有次，代清和王伽路过操场，撞见许多一起拍毕业照的小情侣，王伽感慨着恋爱都没谈就要大四了，代清也不由地回顾起自己的大学生活，居然真的一次恋爱也没谈过，当时她想了很多缘由，最后，将大部分都归结在了王伽身上。

　　饭吃得太饱，她们没有直接回学校，而是去了附近的小吃街溜达，走着走着，王伽却突然停了下来，代清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

　　“张思元，”王伽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惊呼道，“张思元在前面。”

　　代清顺着王伽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张思元正偏着头和一个女生讲话。本来她还不太确定是谁，但等到女生侧头回应时，她便彻底看清了女生的脸。她嘴角不自觉地颤动，心里五味杂陈，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

　　所以那天罗文芊才什么也没回么？

　　因为张思元和罗文芊牵手走在前面，王伽和代清就没再继续往前，而是调转方向，往东门走去。一路上，代清都有些沉默，她回想起了那天，学弟哂笑着问她，会不会有点搞笑了......

　　离开小吃街后，学弟的话依旧在代清脑子里疯狂乱窜，弄得她很是烦躁。其实在看见罗文芊和张思元牵手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再一次承认了，自己确实挺好笑的。

　　进入东门后，那天的记忆变得越发清晰，一切都历历在目，看着自己像个小丑一样被人围观，又想到刚才看见的画面，代清低头略微苦笑了下，觉得自己真的很像个傻逼，而后她抬头看向王伽，轻声问道：“王伽，我，是不是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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