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海

　　昨夜如梦，他就那样抱着她，抱了很久。

　　离开时，却未曾留下任何言语，药瓶也没拿。苏离借着那一点银白色的光看了看瓶身上的小字，却发现药名和适应症皆被划掉，看不清楚。

　　苏离扶起书桌，把散落一地的书都捡进去，将一切都恢复原样。然后看着那只药瓶发呆，脑海里全是他的身影，他的气息，他的话语，他身体的温度……

　　而最可怕的是，当她被抱住时，好似得到了安慰。

　　那是一种孤独被消解了的感觉，就像寒冬梅花被雪覆盖，梅花并不觉得冰冷，反而越开越盛。所以有踏雪寻梅，赏梅观雪……

　　雪与梅，或为伯牙子期……

　　苏离竟是喜欢这种感觉的。

　　黑夜虽使人目盲，但心静者，见处处依旧明亮，而心乱者，惧怕至窒息。

　　后半夜，灯灭月落，难寐的苏离，从未如此惧怕黑夜，仿佛周围有无数只眼睛正盯着她，而且随时都有可能向她扑过来。

　　第二天，周杳没来。

　　苏离极力掩饰，让自己感觉什么都没发生。

　　清早的凉风从外面吹进来，掠过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如叶片上露水滑落，从苏离的袖口溜进，直抵心窝，让她不禁打了几个寒颤。

　　她望着周杳的座位，一时间出了神。

　　“苏离，请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突然被点名，苏离顿时脑中一片空白，缓缓起身，却什么也说不出。

　　“好，那你先坐下，听课再认真一点。”温柔的英语老师微笑着，示意苏离坐下。她看到了苏离走神，却并没有苛责。

　　再认真一点，意思是她本就是认真的，只是还可以更加认真。

　　苏离很喜欢这位英语老师。对于自己刚刚的表现，她一阵失落，因为她怕英语老师对她失望。

　　剩下的几天，周杳都没来，听班长说是请了假，具体因为什么，大家都不得而知。苏离回想着他那一晚的反常，层层隐忧冲撞着心。

　　很多人都在偷偷议论，因为周杳家里发生的事太过传奇，而他又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好像藏着很多辛秘，必然会引发一些喜欢探知未知之人的好奇心。

　　苏离听他们说，周杳似乎有酗酒的习惯，刚来的时候，大概五年级，在永安附小，考试次次第一，上了初中后却越来越差。

　　上课经常睡觉，整个人看上去一副病态，也瘦得吓人，但个子很高，身体骨架大，便也就显得没那么弱不禁风。

　　没人敢去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有人说，他初三的时候，打过一次群架，差点直接把人打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打，后来可能是赔了数额可观的钱，对方又考虑到他爸妈的事，就罢休了。

　　自从那时候起，他整个人总是时时泛着冷意——孤独，清静，决绝。

　　苏离使用各种方法使自己静下心来。刷题、抄书、读书，跑步……终于靠机械性麻痹了自己。

　　只不过，她又瘦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又小又弱，一双腿比某些男生的手臂还要细，营养不良四个字大大地画在胸前。

　　“哎，苏离，你跟周杳以前就认识吗？你俩什么关系呀？”但总是有人在她耳边提起他，例如谢倩，她是年级的包打听，这种料自然不能放过。

　　“没什么关系，就同学……加同桌吧。”苏离淡淡地说，她很讨厌他们这样议论。

　　“啊？可是你胆子很大诶！”谢倩举起大拇指，啧啧称奇。

　　“还好吧。”

　　谢倩贼眉鼠眼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凑近前去，小声在苏离耳边说：“你……是不是受周杳要挟了呀？”

　　“没有，你不要乱想，我是主动的。”苏离说完，直接离开座位，到教室外面去了，全程冷着脸。

　　谢倩撇撇嘴，脸一下跨下来，“有啥好高冷的，真恶心。”

　　傍晚，窗外有风过，天边一片绯红。苏离扒在走廊阳台上，又想起了他。

　　他真的是他们说的那样吗？可是他明明很善良，明明很温柔，只不过大多时候都很高冷，以及奇怪罢了。但他的心，一定是柔软的。

　　苏离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周末，苏离回家了。

　　当离家越来越近，车渐停的时候，她从窗口望过去，看到在路边等着她的沈丽霞，面带微笑。

　　一下车，沈丽霞就接过她背上的书包，苏离仔细看了看她的脸，面色红润，眼睛里闪烁着光点。她亲切地喊着“离离”，一字一句，悦耳动听。

　　“妈，最近家里一切都好吗？”母女两人边走边聊。

　　“嗯，生意不错，我一个人也能忙得过来。你呢，学习累不累，怎么感觉又瘦了不少，是不是吃得不好，妈一会儿给你煮鸡汤，好好补补。”

　　她难得一直保持高昂的情绪说这么多的话，苏离看着她轻快的步伐，嘴角溢出一抹欣慰的笑。

　　饭桌上。

　　“妈，我想吃咱们家的饺子了，等我后天走的时候，你给我装点儿。”

　　“好呀，妈直接给你蒸熟，你到了学校尽快吃，跟关系好的同学一起。”

　　“好！”但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好的，也许……除了他吧。

　　“来，多吃点，你看你瘦了那么多。”沈丽霞把自己碗里的鸡肉挑进苏离的碗里。

　　看着沈丽霞满脸的笑意，苏离一时感觉不太自在，但心里是真的开心。好像苏宏喜带给家里的阴霾正在慢慢散去，一切都将明朗起来。

　　晚上，苏离和沈丽霞一起睡，自从七岁过后，苏离好像就再也没跟妈妈一起睡了。

　　灯晕弥漫开来，苏离闻着妈妈皮肤上的味道，很安心，就像回到小时候。

　　“离离，你爸好像真的变了。”

　　“嗯。”苏离心有余怨，总是不愿意提起他，好似只要一想到他的脸，他的责骂声就会翻涌而来，令人窒息。

　　“他……没回来过吗？”片刻后，还是问了出来。

　　“他说他在山西，干一些卖力活。前两天给我打过电话，还……给我转了两千块钱，这个周多给你两百，你去给自己买两件新衣服。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娃，都应该爱漂亮的。”沈丽霞看着床头的灯光，言语间有积蓄已久的喜悦。

　　“好，谢谢妈！”二人相视一笑，苏离翻身面向窗户睡，不再敢看沈丽霞的眼睛。

　　忽然，两滴热泪翻滚下来——她们真的……真的不用再受苏宏喜的骂了吗？他……真的变好了吗？

　　夜已深，苏离含着热泪，缓缓入眠，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没有啤酒肚，头发又密又黑，身姿挺拔。穿着妈妈亲手织的毛衣和她亲自挑的黑皮鞋，一双有力的大手抱住她放在自己肩头，轻快地走在一条羊肠小路上。

　　幼年的小苏离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稳稳地坐在他的肩膀上，两只小手揪着他的大大的耳朵，不时发出稚气的笑声。

　　天边一抹斜阳照下来，路面也是暖黄的。父女二人的背影，向着路的尽头，越来越小，后来慢慢消失不见……这无疑是世界上最温馨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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