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剑苍痕

作者:慕遥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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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回离别苦,方知情深



      丁原与红衣去“醉梦楼”捉走丝竹,去“祥云客栈”找到上官无痕等人,要雨烟与“烟雨图”来换。
      自红衣带着丝竹出现,凌子规的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丝竹,见她面色憔悴煞白,双目紧闭,软软地倒在红衣怀里,心头大急,怒道:“你们到底对丝竹怎么样了?”
      “放心吧!”丁原笑道,“我答应了小师妹,当然是好好地照顾丝竹姑娘了。她没事。你们这下可以叫小师妹出来了吧?”
      上官无痕与凌子规对视一眼,回头向房里唤道:“雨烟!”
      雨烟一身丁香淡紫衫子,走到他身边。他轻轻握住她手,柔声道:“别怕,我们会救你。”
      她抬眸凝望着他,一脸眷恋之情,点点头。
      丁原狞笑道:“这次小师妹回到我身边,我决不许你再见他!”
      红衣问道:“‘烟雨图’呢?”
      凌子规忿忿地瞪了她一眼,展开手中的卷轴,那幅清新自然的江南美景立即展现于前。
      这夜黑云遮月,借着昏暗的灯光,红衣看到卷中所画,她从未见过,并不知真假。心中思忖:三夫人说过,这“烟雨图”确实就是这样。就算是假的,哼,我们也可以逼他们交出来。
      上官无痕正色道:“现在,你们可以放丝竹了吧?”
      “你这么急干什么?”红衣娇然一笑,向凌子规瞟了一眼。“凌公子果然相貌堂堂,胜上官无痕百倍。听大师兄说,令妹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怎么没见到她?还有一个小兄弟呢,他上哪儿去了?”
      凌子规与上官无痕互视一眼,淡然道:“你们要的是雨烟和‘烟雨图’,与他们何干?再说,对于你们这样的人,舍妹见多了也无益。”
      丁原一见雨烟,就心痒难搔,催道:“四师妹,说这么多干什么?快换人吧!”
      “看你这猴急样!”红衣向他一嗔,又向三人嫣笑道:“小师妹!你带着‘烟雨图’过来吧!我自会同时放了丝竹姑娘!”
      雨烟紧紧拉着上官无痕的手,深情地望着他。
      “小师妹!快过来呀!”丁原连声催促。
      凌子规将“烟雨图”交给她,她终于向丁原一步步走近,几人都注视着她的脚步。
      凌子规喝道:“红衣!快放了丝竹!”
      红衣冷笑一声,见雨烟已在自己控制范围,便将丝竹向前一推。凌子规正要飞身去接,却见她双手一伸,又将丝竹拉了回来。
      他陡地一惊,怒道:“你干什么?”
      “哼!应该是我问你们干什么才对!”红衣冷冷一笑,向雨烟一指。“这是小师妹吗?你们又想用这一招掉包计吗?”
      她这话一出,三人同时脸上变色。上官无痕见机甚快,趁红衣话音刚落,丁原闻言一呆之际,身子一转,便闪身到了雨烟身边,揽住她腰,又一个翻身,回到了凌子规身侧。
      原来,这“雨烟”正是凌若夕假扮。前日他们商量对策时,雨烟为救丝竹,提出真以自己去换丝竹。凌子规自然不愿让她犯险,便提到一年前沐涧陵用掉包计从太师府救出叶尘枫师兄妹之事。当时,那个计策几乎成功。他也曾学过一些易容术,虽不甚精,也不在沐涧陵之下,再想到丁原、红衣来时已是三更时分,月光暗淡也看不清楚,更多了几分把握。
      若能有人扮成雨烟,在交换丝竹后,接近丁原时,用出其不意的武功反将他制住,那己方就全能得胜。这人,不管是上官无痕、凌子规、雲剑飞中的任一,都尽可胜任,但凌子规的易容术所学有限,不能男女互易,那最合适的人选,莫过凌若夕了。凌若夕好歹也比雨烟武艺精强得多,为救嫂子,她当然义不容辞。
      雨烟想到上次沐涧陵之计之所以功亏一篑,正是因为紫璇一时激动出声,让红衣听出了破绽,再三嘱咐凌若夕千万不可说话。本来很顺利,已骗过了丁原,眼见着丝竹就要回到身边,却突然被红衣识破。
      三人都是大惊失色。凌若夕更是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幸好上官无痕经验丰富,也极为机敏,趁众人发呆之时将她拉回。否则,丝竹未救出,反多一人陷入险地。
      其实,几人配合默契,演得极像,红衣先前也没看出这个雨烟乃是假扮。但当凌若夕走近几步时,客栈昏黄的灯光正好照在她脸上,隐隐看到她嘴边颊上有一个极浅的梨涡。毕竟凌子规的易容术不算高超,偏生凌若夕的酒窝太过明显,难以遮掩。当时,红衣就心头一凛。毕竟,她与雨烟从小住在一起,相处近二十年,甚是熟悉,深知雨烟并无酒窝。顿时又想到一年前自己也险些被紫璇所扮的雨烟骗过,立即察觉有异,连忙及时将丝竹捉回。一用言语试探,立即探明了究竟。
      凌若夕也知瞒不了她,将脸上易容扯下,一把拉住上官无痕胳臂,急道:“上官大哥!怎么办?”
      丁原这才回过神来,勃然怒道:“好哇!上官无痕!你们又使这一招!小师妹呢?你们到底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红衣冷哼道:“既然你们没有诚意换人,那好。我现在就在丝竹姑娘的脸蛋上划几道口子,看你们以后还长不长记性!”话音未落,右手一滑,就多了一支红缨飞镖,就向丝竹脸上划去。
      凌若夕大急,怒道:“你敢!你只要伤丝竹姐姐一根头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红衣笑道:“小妹妹,别说大话。我现在就伤给你看。”说着,就用飞镖割去丝竹一缕柔发,手一松,发丝随风落下。
      “你……”凌若夕气得满脸通红,却不敢上前去救。她这算是领教到红衣的恨辣,果真是说得出做得到。
      丁原啧啧几声,撇嘴道:“真是可惜!这么美的姑娘!上官无痕!都是你害的!凌子规,你一定很心疼吧?”
      凌子规面色铁青,咬牙不语,手中的扇柄越握越紧,这扇骨若不是铁铸,早被他捏得稀烂。他虽愿用自己的性命换丝竹,但也决不能为了丝竹牺牲雨烟。纵然红衣以破相为挟,他也一言不发,不说半句软话。
      当锋利的镖尖就要触到丝竹颊上肌肤时,上官无痕突然喝道:“住手!”
      丁原得意洋洋地笑道:“怎么?终于想通了,愿意交出小师妹了?”
      上官无痕面色肃然,怒视他俩。
      “大师兄,放了丝竹,我跟你们走。”这时,从房里走出一人,高贵凄美,一身凝脂玉白衫子,正是雨烟。她神色平静,却显出凛然的坚决。
      “雨烟!你不能去!”凌子规伸扇拦在她身前。“我不能为了丝竹,就让你涉险!”
      雨烟淡淡一笑,道:“你和上官大哥已经结拜,丝竹也就是我的弟妹,我当然应该救她。我相信,如果换了是丝竹,她也会这么做。”
      “雨烟姐姐……”凌若夕过去拉住她。她既舍不得雨烟,又不忍看丝竹遇险,万般为难之下,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雨烟从她手中取过“烟雨图”,安慰道:“放心。他们是我爹的徒弟,我们又一起长大,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雨烟!”上官无痕转头凝视着她,目光中充满柔情怜惜。他们心意相通,深知雨烟定会以身救人,也不劝她,只轻轻握住她的手。
      “上官大哥,事已至此,也是我应该出现的时候了。”雨烟抬眸望着他,深情无限,柔声道,“你要保重。”
      红衣冷笑道:“你们再罗嗦,天都亮了!”
      雨烟凄然一闭眼,轻轻放开上官无痕的手,不再瞧他,一步步离开他,一步步地走向丁原。
      丁原痴痴地瞧着这个朝思暮想的小师妹终于走向自己,整个人兴奋得两眼发光,手足微微颤抖。
      在离丁原还有十步距离时,雨烟停步,转向红衣,正色道:“师姐!请放了丝竹!”
      红衣见她已入己方掌控,便冷笑一声。“好啊!”猛地将丝竹向外一推。
      与此同时,凌子规已飞身过去,一把揽住丝竹,又几个翻身落在妹妹身边。他方才已上了红衣的当,这次已决心只要丝竹离开红衣双手,自己就一定要救她过来。
      而丁原也同时欺身过来,一把拉住雨烟,向身边使劲一扯,紧紧地抓牢了她。
      同时出手的还有上官无痕,由于他隔得更远,此时雨烟已落入丁原手中。但他依然宝剑出鞘,向丁原刺去,这一招 “坚壁清野”看似粗拙,其实后着极多,精妙无伦,定能夺回雨烟。
      这时,丁原剑未出鞘,再加上一手抓着雨烟,本实难抵挡。谁知他却将雨烟一拉,挡在自己身前,锋锐的剑尖险些刺中雨烟。
      上官无痕眼疾手快,大骇之下,急忙将宝剑收回,后退两步。他本算好丁原此时只得放弃雨烟来挡自己的攻势,却没料到丁原心狠至此,竟用一直痴迷的雨烟作了盾牌。他因先前动了真气,这时硬生生收招,如同方才所使之内力回击自身,直感胸口气血翻涌。
      雨烟见他面色忽地变得苍白,心中一颤,失声唤道:“上官大哥……”
      丁原抓着她连续几个翻身,后退到后院墙边的花圃树丛边。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雪亮的寒光一晃,一柄长剑从树丛里伸出,陡然向丁原后背刺去。看这招式,竟然是“凝霜剑法”中的“杳如黄鹤”。
      丁原大骇,此时要翻过身来用雨烟挡驾已不可能。急中生智,将雨烟向前一推,身子一矮,躲过了这一突袭。
      雨烟本一直被他抓得手腕生疼,被他冷不防猛地一推,一个踉跄向前跌去。红衣本就在他们身边,一伸手,就将她接住,顺手点了她腰间“巨骨穴”。
      丁原得此空隙,回过身来一看,偷袭者正是雲剑飞。原来,这也是上官无痕他们所想计策之一。他们也知丁原奸诈、红衣狠毒,那招掉包要想瞒骗实不容易,因此也留了后招。让雲剑飞躲在树丛中,若雨烟真不幸落在丁原手中,他也可以趁二人全无防备时偷袭,给营救雨烟创造良机。虽然偷袭非君子所为,但上官无痕与凌子规都是不拘小节之人,为救雨烟,更会想尽所有办法。雲剑飞的出现,也是他们的最后一步棋。
      雲剑飞的“凝霜剑法”学自童鹤仙,这一式“杳如黄鹤”紧追不舍,如影子一般难以摆脱,对手也休想销声匿迹,杳如黄鹤。丁原原以为自己以急智避过这招,谁知方才只躲过了一半,雲剑飞长剑一抖,不知何地,自己肩头已被刺中。好在这只是普通铁剑,刺入不深,只是皮外伤。
      从雨烟被丁原捉住,到上官无痕出手,再到雲剑飞偷袭,过的几招全如兔起鹘落一般,只是眨眼工夫。上官无痕见丝竹已平安回来,雲剑飞也已出手,正想上前与红衣缠斗,救下雨烟。谁知在这时,却听到凌若夕惊惶的哭喊:“丝竹姐姐!你怎么了?!”
      他陡然一惊,回身一见凌子规怀中的丝竹,却发现她已全无呼吸,不禁全身一冷:难道,红衣已对她下了毒手?
      雲剑飞正欲再斗丁原,听到凌若夕如此哭唤,不禁一呆。他与凌若夕相处日久,知她性如烈火,较一般女子要刚强得多,虽然惊慌失措是常有的事,但决少哭泣。她这一哭,一定是出了什么重大变故。
      凌子规将丝竹交给妹妹,脸色惨白,两眼发红,二话不说,扇柄一指,按下放金针的机括,数根金针又将急速飞出。
      红衣知他见丝竹气绝,早料定他会向自己放暗器,也学方才丁原一般,将雨烟挡在身前。
      凌子规大惊之下,扇柄一歪,一蓬金针尽数插入了墙角。见他们已有了雨烟这一挡箭牌,他纵然再怒,也只得罢手。
      红衣冷笑道:“凌公子!你急什么?你的丝竹姑娘没死,只是服了我们的‘千迴百转丸’而已。”
      凌子规本以为丝竹已死,登感天崩地裂,万念俱灰之下欲与红衣同归于尽,这时听她这话,不禁一怔,问道:“什么?”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丁原却早知丝竹服过“千迴百转丸”,趁雲剑飞一呆之际,佩剑一伸,运上内力,与他长剑一抵。雲剑飞内功本不及他,又全无提防,虎口剧震,手中之剑竟就此被他打落,被震得后退两步。
      “剑飞!快回来!”上官无痕深知他已有危险,连忙唤道。
      雲剑飞一楞之下,已明白自己的处境,急退几步,身形一晃,回到了他们身旁。
      红衣一笑,将雨烟交给丁原,低声道:“你带小师妹先走!”
      丁原的伤并不重,接过雨烟,讪笑道:“上官无痕!你别以为小师妹钟情于你,就这么得意!我会让她心甘情愿地跟着我!”说着,飞身跃上墙头。
      “上官大哥!”雨烟失声叫喊。她虽全身酸麻,还可言语。
      上官无痕的心陡然一颤,双足一点,就要凌空而起。
      “你想去救?”红衣冷笑道:“如果不想要‘千迴百转丸’的解药,你就尽管去救!她已服药五个时辰,再不用解药,恐怕小命真的难保了。”
      上官无痕心头一凛,只得停住脚步。两年前,丁天霸为了让雨烟相信他已死,也曾用过这“千迴百转丸”,装入棺材,骗过沐涧陵。这是“青衣帮”的特制毒药,能让人在服后有假死现象,但若不在六个时辰后服用解药,便会真的心力衰竭而死。若他贸然去救雨烟,那丝竹实在太过危险。
      雲剑飞一见上官无痕脸色,便知红衣所言不假,道:“上官大哥!现在就剩她一个人,我们先杀了她,取了解药,再去救丁姑娘!”
      “好啊!”红衣冷冷一笑。“你们可以仗着人多,将我乱刀分尸。但我身上药瓶很多,除了‘千迴百转丸’的解药,其他的可都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运气了!”
      “你……”雲剑飞大怒。他全没料到这个女子竟如此攻于心计,将每一步都算得如此妥当,又如此心狠手辣。
      凌若夕已心急如焚,连声叫道:“快把解药交出来!快交出来啊!”
      红衣哼了一声,右手一扬,一个小青瓷瓶从半空中飞来。
      雲剑飞飞身腾起,一把将小瓶接住。谁知与此同时,红衣也撒下一片烟雾。
      上官无痕一看便知是“青衣帮”烟遁必备之物“酥醉消魂散”,忙叫道:“剑飞!小心!”
      但为时已晚,雲剑飞为夺瓷瓶已吸入一些烟尘,他稳稳落地,急道:“凌大哥!快给孟姑娘服下吧!”
      凌子规接过小瓶,心绪如潮,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当然红衣已不知去向。
      凌若夕见雲剑飞气喘不匀,还流出鼻血,不禁一怔,唤道:“剑飞,你……”
      上官无痕连忙过来,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瓷瓶,倒出几粒药丸,颜色大小各有不同,他拿起其中一粒灰黑色小球,道:“剑飞,快服下解药。”
      原来,铲除丁天霸之后,沐涧陵将他们带到丁天霸的药房里,将“青衣帮”所有毒药和解药取了出来,给他们每人分了一些,以便以后对付出逃的丁原、红衣之用。他便一直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当时惟独没有找到“千迴百转丸”解药。
      雲剑飞也不问究竟,依言服下,一抹鼻血,笑道:“我没事,总算拿到孟姑娘的解药了。”
      “剑飞……”虽然两人平日相互争吵斗嘴,素有隔阂,但见他为救自己嫂子奋不顾身而受伤,凌若夕心中甚是感动。
      上官无痕看了看凌子规手上的解药,松了一口气。“总算红衣这次没使诡计,这确实是‘千迴百转丸’的解药。”他当初也服用过这解药,虽然当时并未醒来,但依稀记得这种独特的气味。他心底也清楚,红衣若此时再不交出真的解药,凌子规必定不顾一切地找她拼命,对她来说也是极大的麻烦,相信她不会冒这个险。
      凌若夕听他这么说,才放下心来,取出瓶中一枚解药喂丝竹服下。
      上官无痕收好瓷瓶,道:“放心吧,相信她半个时辰后,就会醒了。”
      “大哥……”凌子规抬头望向他,却不知如何言语。原本他们设下几重计策,完全可以救下丝竹。谁知红衣竟奸狡至此,每重妙计到最终都功亏一篑,最后还是牺牲了雨烟。而上官无痕此时却如此关心丝竹的情状,他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见他此等神情,上官无痕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想到雨烟就此与自己分离,落入丁原之手,不由心中一阵剧痛,面色惨然。

      凌子规将丝竹抱进房间,一直守在床前。眼见着丝竹苍白的脸颊渐渐地有了血色,知道那解药不假,心中稍稍安定。
      凌若夕站在一旁,道:“哥!丝竹姐姐为了你被捉走,一定受了很多苦。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别再惹她伤心难过了。”
      凌子规紧紧地握住丝竹冰凉的手,却不言语。这话,纵是凌若夕不说,在他的心里,也早已决定。
      这时,丝竹长长的睫毛闪动了两下,终于缓缓睁开眸子。
      “丝竹!”凌子规大喜,颤声唤道,“丝竹!你终于醒了!”
      丝竹昏迷已久,眼前如有一层水雾一般模糊,渐渐看清了凌子规欣喜至极的脸庞,脑海中一片茫然,浑忆不起先前发生了何事,自己为何会置身此地。但能再见凌子规,心底也蓦地涌出凄楚、伤怀等复杂情绪,唤道:“子规……”
      “丝竹姐姐!”凌若夕也扑到床头,看到她安然无恙,心头激动,不禁喜极而泣。
      上官无痕站在一旁,看到凌子规终与未婚妻难后团聚,顿时想到如今去向未卜的雨烟,心痛之下黯然离开。
      雲剑飞本为凌子规而欢欣,但转头见上官无痕悲凉的背影,不禁暗自长叹。

      上官无痕回到自己房间,取出那幅“烟雨图”,看着上面雨烟的题诗,不由忆起半日前的情景……
      他们商量好掉包、偷袭计策后,雨烟提出红衣并未见过“烟雨图”,他们完全可以临摹一幅。她待字闺中时,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烟雨图”又并非名家所绘,她临摹出来完全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当时,他默默地注视着她作画时专注的神情,心为之撼动。
      雨烟又将自己的这首诗题了上去,搁下笔,问道:“上官大哥!你看这像吗?”
      他仔细比较后,微笑道:“很像。如果子规能将若夕扮得和你这样像的话,一定能骗得了红衣。”
      雨烟浅浅一笑,道:“放心吧。我相信,我们一定会顺利救出丝竹。”
      当时,他对于己方的计策并无十分把握,心下担忧,道:“其实,你画的‘烟雨图’要骗住红衣,很容易。但要想保证你的安全,同时救出丝竹,却是难事。我担心,红衣会看穿我们的计策,逼你现身来换人。”
      “不用担心。不是还有剑飞那步棋吗?”雨烟柔声道,“其实,就算真的要我去换下丝竹,我也不会有事。如果真是那样……上官大哥,你也不用着急。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完好无缺地回到你的身边。”
      “雨烟!”上官无痕心中升出不祥的预感,不禁紧握她手,深深凝视着她。“我知道你冰雪聪明,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但是,我决不会让你离开我!”
      雨烟清澈的眸子望着他,浅笑道:“上官大哥,你还记得一年前,你被我爹打了一掌受了内伤,我去骗丁原说出疗伤方法吗?”
      “当然记得。”他想到当时她险些被丁原凌辱的情景,就十分后怕,又感激万般。
      雨烟眸中深情无限,柔声道:“当时,真的很危险。而后来,我却很欣慰,感谢上苍给了我这个冒险的机会。真的很庆幸有那次劫难,因为,你终于接受了我!”
      “雨烟!”她向来矜持面浅,这时却真情流露。听到她温柔的言语,想到她多年来对自己的深情厚意,他心头蓦地涌出一股强烈的怜爱之情,不禁激动地揽她入怀。
      雨烟微笑着闭上眼睛,置身于他温暖的怀抱,仿佛又回到一年前那一个难忘的时刻,柔声道:“上官大哥,其实这一年,能和你游江南,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上天待我,真的很好……”
      “这一年怎么够?”上官无痕心中柔情不住涌动,轻轻拥紧她,温言道,“这一生,我都会陪着你,永不分离!”
      他们相偎相依,幸福、甜蜜之情充满胸臆。可当时的他怎么会想到,半日后竟真会与她分离?温存相拥的情景已恍若隔世,如今,他已成了孤身一人,身边,只有深夜的寒意。他肝肠欲断,直感到从未有过的心碎,涔然含泪,凄然轻唤:“雨烟……”
      这时,雲剑飞一直站在门外,静静地注视着他。

      而此时的雨烟已被丁原、红衣带到了城郊的小竹屋里。
      红衣一边忙着收拾包袱,一边道:“这儿不能久待。那个丝竹姑娘一醒,上官无痕就会知道我们在这里藏身。我们还是快去找三夫人吧!”
      “急什么?他们不会这么快找来的!来!小师妹!先喝点茶!”丁原不顾自己肩头的伤口,殷勤地为雨烟倒茶,一如既往地一脸赔笑。这一年来,他身在外地,却仍对雨烟相思成狂。眼见着心上人终于回到身边,一颗心激动如沸。
      红衣将“烟雨图”收好,笑道:“小师妹!你不知道,没有你,大师兄他可真是茶饭不思呀!”
      这情景与当初在太师府一般,丁原讨好,红衣帮腔,雨烟自然也恢复了从前对待他们的冷漠矜持,淡淡道:“大师兄,红衣师姐,我已经跟你们来了。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去为难上官大哥和子规。”
      “小师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已于愿足矣,怎么还会去想其他的呢?”看到她美丽的容色,丁原心神一荡,忍不住要伸手去揽她肩。
      此时,雨烟被点的穴道未解,不得动弹,眼见着他的大手就要碰到自己,厉声道:“大师兄!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丁原一愕,问道:“什么事?你尽管说。”
      雨烟抬眸看着他,澹然道:“看在我爹的份上,看在你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份上,请不要……”
      “小师妹!你不用说了!”丁原脸色一黯,挥手打断了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都只有上官无痕那个臭小子,不管我怎么做都得不到你的心。”
      “大师兄,你也不用这么灰心。”红衣在一旁颇有深意地道,“我相信,小师妹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你。总有一天,她会自愿嫁给你。你急什么?”
      丁原却似乎听明白了,干笑了两声。“四师妹说的没错。我不用急在一时的。好,小师妹,我答应你,若非你自愿,我不会强迫你。”
      见他这样有恃无恐,雨烟不由一颤,脸色微变,失声问道:“师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红衣得意地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见两人不怀好意的奸笑,雨烟的心又是“咯噔”一跳。她决意以身换丝竹,早料到可能会被丁原凌辱,正如一年前孤身去与他相见一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真被他玷污,大不了以死殉情。但红衣却言她会甘愿嫁与丁原,却又为何?她深知红衣歹毒的心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知她又会使什么诡计逼迫自己。想到这儿,心底一片冰凉,忆起方才临别时上官无痕凝视自己时那怜爱横溢的目光,又一阵甜蜜一阵酸楚,凄然长唤:上官大哥……

      “祥云客栈”里,凌若夕来到上官无痕房前,一眼就看到他失魂落魄的神色,也明白他的痛苦,也不禁黯然神伤。她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上前唤道:“上官大哥,我哥哥已经问了丝竹姐姐,红衣把她捉到城外的一间竹屋去了。我们这就去救雨烟姐姐吧!”
      上官无痕黯然道:“以红衣之狡诈,他们怎么会还去哪里?”
      凌若夕没料到他竟会这样说,一怔之下,随即道:“也许他们还在那儿呢!上官大哥,你还是去看看吧!”
      雲剑飞见上官无痕神情呆滞,便道:“若夕,还是我们去看看吧!”一拉她衣袖,退了出去。
      上官无痕转头看看他俩的背影,心痛如绞。他心知就算红衣三人还未离去,丁原已经受伤,凭这两人的机灵武功,要救出雨烟,并不成问题。但重要的是,他们还会在那儿吗?

      凌子规将有关“烟雨图”中“琅環洞天”的秘密尽数告诉了丝竹,最后歉然道:“丝竹,对不起。这事是本派机密,爹早告诫过我,不能外泄。我才一直没有告诉你。”
      丝竹本性子极倔,若换了从前,她也很难就此原谅凌子规从前的流连烟花之地和对自己的一再欺骗。但如今她刚经大难,也深知他为救自己操碎了心,也自感动。淡淡一笑,轻声道:“你连夕儿都没说,当然更不能对我说了。是我太任性了,不体谅你的苦衷,还要和你赌气,留在‘醉梦楼’里。”
      他们自小相处以来,丝竹从未对他说过一句软话。凌子规闻言大喜,问道:“丝竹!你真的肯原谅我了?”想到自己曾答应过她不再去寻欢作乐,但又为寻找“烟雨图”一再进入青楼,与众女喝酒谈天,实在对她伤害极大,心中愧疚万般。
      丝竹微笑着点点头,眸中又见忧郁,轻声道:“子规,其实,被他们捉去时,我真的很怕,怕他们就那样将我杀了。那又怎么能再见你?经过了这件事,我已经想通了。我应该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不会再责怪你了。”
      见她真情流露,凌子规紧紧握住她手,含笑道:“那你以后就不要再离开我了。”双眼中满是希冀地注视着她。
      丝竹心底本对他爱恋极深,见他目光中满是深情,也不禁脸颊微晕,浅浅一笑,点点头。
      凌子规登时大慰,凝视着她,温然微笑,但他脸上又忽地笼上一层阴云,哀然长叹。
      丝竹一怔,问道:“子规,你怎么了?”
      凌子规叹道:“丝竹,你知道捉你的那两人是什么人吗?他们为什么要捉你?你又是怎么回来的?”
      丝竹一愣,忆起红衣的话:“我和你是无怨无仇,本来不需要捉你来。要怪,就要怪你那个好未婚夫了。你未婚夫想救你,就必须拿‘烟雨图’来换!”顿时一惊,问道:“子规,是不是你和那女子以前结下了仇怨?是不是她知道了‘烟雨图’的秘密?你是用‘烟雨图’换我回来的?”
      凌子规三个问题,她也以三问作答。他长叹一声,刚刚欣慰的心又一阵黯然,道:“给他们的‘烟雨图’不过是临摹的,但重要的是……雨烟。”
      “雨烟?雨烟是谁?”丝竹听得一头雾水。她本以为“烟雨图”并未失去,应该没事,但看他脸色十分凝重,不禁惊疑。换人时她服用了“千迴百转丸”,一直人事不知,并未见到当时的情景。从前身居深闺,前些日子又处于“醉梦楼”中,从未听说江湖传遍的锄奸之事,是以对雨烟其人一无所知,更不会料到自己曾在“醉梦楼”中见过男装打扮的她。
      这事说来话长,凌子规一时不知从何讲起。想到上官无痕痛失雨烟,就一阵愧疚感激,凄然长叹。“总之,是我们……是我对不起大哥,是我害得他和雨烟分离。就是拼了性命,我一定会救出雨烟!”

      黄昏时分,雲剑飞与凌若夕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
      上官无痕虽明知红衣一定带着雨烟离开那竹屋,但心底仍存着一丝侥幸的期望。但见他俩神色沮丧,一颗心也不由一沉,直感全身冰冷。
      “上官大哥,我……对不起……”丝竹已知事情经过,更是万般悔恨内疚。悔恨的是自己不该与凌子规赌气留在“醉梦楼”给红衣、丁原可乘之机,内疚的是自己害苦了他与雨烟二人,含泪不知如何向他表诉感激之情。
      凌若夕见状,心中不忍,上前宽慰道:“上官大哥,你别这么担心。那个丁原和红衣和雨烟姐姐毕竟是师兄妹,他们应该不会伤害她。”
      “大哥,他们有了‘烟雨图’,一定会想尽办法去找‘来凤琴’,定然会北上去寻‘常宁公主’。我们就一路追去。”凌子规总算能保持清醒头脑,分析出丁原他们下一步的去向,凛然道:“你放心,这事由我而起,就算拼命,我也会救出雨烟,让她平安回到你身边!”
      上官无痕深知他内心的愧疚,为了让他心安,便道:“子规,放心,我没事。要去追赶红衣,也不急在一时。你们都已经三天没睡了,还是休息一夜,明天再走吧。”
      凌若夕心中一阵激动,冲口道:“上官大哥,我陪你一会吧!”
      上官无痕黯然摇头,独自回房。
      望着他悲凉的背影,四人互视一眼,均感心伤。

      已入二更,外面一片沉寂。房里,望着“烟雨图”上雨烟的题诗,上官无痕已陷入了深深追忆之中。
      四年前与雨烟的初次相逢,后来数度再见;她为了自己,甘愿嫁入皇宫,断送一生幸福:面对从此生离,雨烟泪雨潸然。“上官大哥!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只要你能平安无事,我……我……我身在皇宫,心里也会为你祈福,愿你早日兄妹团聚!”
      她为了救自己和妹妹文青,耗尽心力,最后不惜与父亲决裂,陪着自己浪迹江湖;自己心系紫璇,因遭拒而宿醉,她虽然心碎但从未有半句埋怨,反守了自己一夜。睡梦中,她含泪柔声轻唤:“上官大哥……”让他的心一阵悸动。
      为了相救自己,她以性命威胁父亲,情愿被父亲捉回家去,忍受责骂。那一幕,他至今难忘:那日丁天霸的宝刀就要插进他的胸口,雨烟用一截残剑抵住自己脖颈,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泪眸中满是绝望痛苦,凛然道:“爹——你要敢伤他,我就杀了你女儿!”将剑尖刺入脖子半寸,鲜血登时从伤处流出。
      难后重逢,她不愿接受自己想照顾她一生的心意,轻轻挣开他手,黯然道:“我不想……不想你为报恩而待我好。我不想你只想着我对你的恩情,我不想得到你施舍的感情,你明白吗?”“那你问自己一句,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为了找到为自己疗伤的方法,她宁愿用自己的清白换取。那夜在丁原虎口下救了雨烟,他凝视着她,柔声道:“不管你信不信,现在我的心里,真的有你,而且也只有你一人。我不是报恩,也不是施舍。我是真心实意地想照顾你,想和你在一起……你明白吗?”在那一刻,他们终于两心相许,那深深一吻,若在昨日。
      一年前与丁天霸决斗时,她不幸被亲生父亲挟持作质,为了不牵累自己,她竟然甘愿自尽。当时的情景又在眼前浮现:丁天霸手握残刀,在她颈前虚比。雨烟泪流满面,脸色惨白,低声叫道:“上官大哥,永别了!”就向刀刃撞去——
      “雨烟……”忆起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想到她对自己的深恩浓情,他一阵心痛。
      这一年来,他们从京城一路南来,游遍了中原江南各处名胜,相依相伴,朝夕共处。凌子规曾试探雨烟对“烟雨图”的珍视程度,她将卷轴拥紧,柔声道:“这幅‘烟雨图’,是你所赠。它是我一生中最珍贵的礼物,我要永远将它带在身边,怎么忍心将它转送别人呢?”
      见她真情显露,感动、怜爱之情在心头涌动,他不禁轻轻拥她入怀,温言道:“有你伴在我身边,夫复何求?”
      那时的缱绻温情是那么熟悉,而几个时辰前他还轻轻搂着她,温言道:“这一年怎么够?这一生,我都会陪着你,永不分离!”
      忆到这里,他突然头脑中“轰”地一响,胸口也如铁锤重击一般,猛然间由混沌茫然变为一片清晰明朗。
      原来,当初他决定与雨烟一生相守时,虽然对她已有感情,但有大半因素是实在感激她为自己牺牲的一切,深情厚意实在无法报答,只能用一生守护来偿还。平心而言,自己认定她是未来伴侣,照顾呵护她,多半是出自他不容推却的责任。要论感情,总是雨烟付出的多,他自己给予的少,尚不如曾经对紫璇的钟爱之情。
      但直到现在,与她携手畅游一年,又乍然分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失去她,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痛苦!原来,通过这一年的朝夕相对,又经历了此番离别之苦,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将她当作了自己的唯一,自己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原来,自己早就深深地爱上了她啊!
      “弃父伴君泪无痕,只缘尽洒烟雨中。”看到她秀丽工整的字迹,他陡然明白了自己内心深处对她刻骨铭心的挚爱。想到如今与她分离,不知何日能再重逢,更是五内如焚,痛断肝肠。
      “上官大哥,我给‘烟雨图’题的诗不够好,不如,你另题一首吧!”在游赏西湖时,雨烟曾笑着要自己题诗。
      当时,他微笑道:“你是在笑话我吧?我怎么敢在‘京城第一才女’面前卖弄?”一句玩笑之后,这事他们就没再提。
      但此时雨烟离去,痛如刀割。虽然只一日,对于他来说,远比十年还要漫长难熬,不知相见何期!再看到这件他们定情信物,更是柔肠百折,不禁黯然吟道:“波渺渺,柳依依。朦胧烟雨深,斜日柳絮飞。江南春尽离肠断,蘋满汀洲人未归……”这首词并非名篇,只是对宋宰相寇准的《江南春》略作修改,将其中明艳的江南风光改为如画上清旷秀美的景致,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他对雨烟刻骨的相思,尽显其中。
      窗外,凌若夕一直悄悄地注视着他。她惊异地发现,在朦胧的烛影摇动下,他深邃的眼中竟闪着晶莹的泪光。她顿时呆住了,人说“男儿无泪”,更不用说这一位年轻有为,声名响彻江湖的大侠了,而他居然会为了红颜知己的离开而不吝惜眼泪!再听到这首哀伤断肠的词,她的心忽地涌起一阵莫名的痛楚与怜悯,泪珠蓦然涌出眼眶,深感眼前这位“无痕剑侠”实在可怜凄凉,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他碎了。

      自离开紫璇师兄妹后,冷如云一路南下,日夜兼程。他轻功极佳,脚力自然极快,五六日之内,就过了开封府,离开中原,已近江南。
      当经过开封时,他不禁想到了两月前在此重见紫璇的情景,心中不禁微微一痛。这几日来,他饱受离别之苦,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知道自己对她爱意已深,也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冷如云!你不能再想着紫璇!你这样做,不仅是对她不敬,也会更对不起商儿啊!
      可是,不知为何,无论是否在梦中,她娇柔亲切的面容,那流露出信任关心的眸子都一直浮现脑海,挥之不去,吹之不散。
      这一带大都荒原树林,城镇极少。正值盛夏,树林草丛极为繁茂。
      他忽地停住脚步,冷冷道:“何方神圣?何不现身一见!”
      只听一阵冷笑声。“‘无情剑客’!真是好耳力!”一个黑袍道士从树丛后迈步出来,三十多岁年纪,冷面尖脸,一双丹凤眼。
      “大师兄!”另一个粗鲁莽汉跟着出来,一脸虬髯,也作道士打扮。这两人正是“青城派”二道,却没有将那帮弟子带来。原来,自数日前他们败在上官无痕几人手上,便再无颜面争夺“烟雨图”,想到另一件宝物“来凤琴”,便北上来寻紫璇。
      冷如云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原来是‘青城’松涛与松柏道长。”他游历江湖多年,早对各帮各派之事极为熟悉,一看二人打扮气度,便猜到了其身份。
      松柏道人哼了一声。“你可真是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
      冷如云冷冷道:“二位道长不在天下秀的青城山上纳福,来寻在下,不知有何贵干?”他想到师祖霍觅阳曾是“青城派”门下,心中思忖:难道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
      其实,松涛道人从师父通阳真人处得知霍觅阳分藏“琅嬛洞天”地图的秘密,也查得凌子规之父凌御风乃霍觅阳之徒,但其时冷无言已死,冷如云已然北上,他并不知冷如云也是霍觅阳徒孙。他干笑了一声,道:“‘无情剑客’名动江湖,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松柏道人却不耐烦地道:“大师兄,和他说这么多干什么?我问你,你最近这一个月,是不是和那个什么‘常……常宁公主’在一起啊?”这后一句话,自然是对冷如云发问。
      冷如云心头微微一凛:这事,他们怎么知道?淡然道:“这与道长有何干系?”
      松涛道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道:“阁下这么说,那就一定曾与公主同行。如今阁下既已离开了公主,料想已经达到目的了。”
      冷如云心道:果然是为了“来凤琴”。松柏道人一问,他便猜到可能与地图之事有关。但他想不通的是,二道怎会知道他的行踪。不动声色地道:“道长此言何意?”
      松涛道人冷笑两声。“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多说?看阁下身上并无包袱,不知将那张古琴藏到了何处?”
      冷如云冷冷道:“原来两位想打劫。堂堂一派掌门,竟作了山贼,此事传扬出去,岂不成为江湖笑柄?”
      “胡说八道!”松柏道人怒道,“那张‘来凤琴’本来是我‘青城’之宝,我们来,只是想要物归原主!”
      冷如云淡淡道:“‘来凤琴’乃‘常宁公主’之物,天下皆知。再说,在下也从未见过此琴,两位可能找错人了。”
      松涛道人凤眼森然,阴笑道:“阁下如果没有得到‘来凤琴’,又怎么肯离开‘常宁公主’呢?”
      “大师兄!别和他废话了!”松柏道人叫道,“把他捉住,逼他交出来就完事了!”他本性子暴躁,虽早闻“无情剑客”大名,但见冷如云身形瘦削,一脸病容,神色忧郁憔悴,丝毫不像传言中的冷酷无情模样,便生出轻视之心。
      松涛道人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松柏道人见掌门师兄默许,便一甩拂尘,闪身上前。
      冷如云长剑出鞘,一道寒光一闪,迎上了袭来的拂尘。
      松柏道人见他剑身甚为长薄,剑刃如水,确是难见的宝剑。登时想到上次与上官无痕相斗时松涛道人的拂尘被“白玉寒光剑”截断之事,收起了小觑之心,拂尘向上一扬,一招“鸿飞冥冥”,避开了他锋锐的剑尖,挥向他头颈。
      冷如云心道:这莽道士还有两下功夫!身子向后一滑,仗着自己超凡的轻功,已退到了松柏道人左侧丈许之外,剑尖却刺向他右臂,这一招也是“绝情剑法”中的妙招,名为“白骨露野”。
      当年父亲冷无言指导他这一招时说过:此招甚妙,但有两处要决。一是必须出招极快极准,身形霎时间移位退远,以意想不到的角度刺出;二是必须要使用“无情剑”。因移形退开后已与对手相隔有距,一般长剑根本刺不到对方身上,而“无情剑”剑身极长又极锋利,正好能轻轻刺入对方臂上半寸,就能伤透皮肉而入骨,“白骨露野”之名正是缘于此。若换了上官无痕的“白玉寒光剑”或楚云茗的“青釭剑”,徒有锋锐无匹之刃,却无“无情剑”这般极长的剑身,也不能使出这一招的威力。
      他本极少用这一式,即使上次与“华山派”掌门寇墨闻相斗也弃这妙招不用。但此时情状颇为不同,松柏道人年长功深,又有“青城”掌门窥视在侧,虽然还未出手,但若见松柏道人败阵,两人为夺“来凤琴”,必会联手,以大欺小,以多欺寡,自己孤身年轻,多半不是其对手。自己必须在第一招内伤了松柏道人,再与松涛道人单打独斗,才会有几分胜算。
      果然,这一招已见成效,“无情剑”刺入他臂膀半寸,登时血如泉涌。松柏道人又惊又怒,没料到这病怏怏的冷面后生竟在一招内伤了自己。他右臂既伤,手中的拂尘拿捏不稳,险些脱手。幸好他见机甚快,左手一把握住拂尘柄,翻开伤处皮肉,已看到森森白骨,“白骨露野”果然名副其实。他忍痛怒道:“好小子!我真小瞧你了!”
      冷如云淡淡道:“若非道长出手不容情,在下岂会伤了道长?”
      松涛道人也是大惊,暗道:没料到,除了上官无痕兄弟三人,后辈中还有如此好手!眼中闪出阴森的寒光,笑道:“‘无情剑客’好功夫,真不是浪得虚名。贫道也想讨教一二。”
      冷如云本不想与他二人动手,但见松柏道人气焰嚣张,自己伤了他后松涛道人蠢蠢欲动,看来非斗不可了。他方才出手,虽只过了一招,心中却畅快无比,前些日子因紫璇而来的抑郁愁闷也消减了不少,便拱手道:“还请道长多多指教。”
      松涛道人哼了一声。“不敢。”话音未落,身子一幌,已然欺身到了他身边,一柄拂尘犹如一条软鞭,打着卷儿向他缠去。他早得通阳真人真传,内力深厚,最擅长的就是以柔软的拂尘对付刀剑一般的利器,川内多名高手就是败在他这套“绕指柔”下。上次与上官无痕交手,也是稳占上风,后来因凌氏兄妹偷袭在前,“白玉寒光剑”锋锐突袭在后,才会败阵。如今面前只有冷如云一人,还有师弟在旁守护,虽然方才受伤,但也是他一时疏忽,而自己这番出手,却是胜券在握。
      冷如云见他虽使拂尘,但用的却像鞭法,且甚为精妙,更在松柏道人之上,心道:难怪他三十出头,就能任掌门,果有非凡之处。但对手越强,越激发了他的斗志。他将“无情剑”一抖,使出“绝情剑法”,剑尖颤动,化为道道寒光,这连日以来积压在他心底的一切郁苦、无奈、痛楚都跟着一招招剑法而发泄了出来,快如闪电,招招无情。
      他生性淡漠,只身行走江湖,其实另有目的,并非只是好打抱不平的侠士,只在无意中遇到不平之事才顺手处理,对待恶人时也手下毫不容情,恶人想逃,他便施展轻功追而诛之。在加上他平素蒙面,也不透露真名,因此武林中盛传“无情剑客”极为神秘,轻功绝世,只有童鹤仙、上官无痕这等见识极广之人,才知道他这套高妙无匹的“绝情剑法”。他与寇墨闻交手,也是仗着这套剑法与“无情剑”取胜。
      松涛道人先前已看到了宝剑与剑法之绝妙,现下根本不将拂尘与“无情剑”相触,只将一柄拂尘使得犹如短鞭一般,趁着剑光空处才还一招,不与“绝情剑法”正面拆招。
      冷如云宝剑极快,已过了十招。而松涛道人招架了八招,只有两招取了攻势,却惊异地发现,饶是拂尘扫到了他身上,他却丝毫无损。从前他的拂尘丝缕击中敌人,对方定会经受不住而吐血。眼见冷如云只攻不守,根本不怕被拂尘攻击,松涛道人心中大骇:难道,他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不敢怠慢,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付他。
      冷如云见他如此机警,不接招便立于不败之地,心念一动,一招“如鲠在喉”,剑尖一颤,点向他喉头。松涛道人自然侧头相避,手中拂尘忽地甩中他小腹。这一招名为“星罗棋布”,正是“绕指柔”之一大绝招,拂尘的千丝万缕如同星罗棋布一般,每丝每缕都含有深厚内力,殊不逊于宝剑利刃,中者无不受伤。眼见着冷如云小腹中招,嘴角不禁扯出一丝冷笑。
      谁知冷如云只哼了一声,似乎毫不在意,而“无情剑”方才只是虚招,剑尖还未挨近他身,就由上至下,斜插向他右肋。松涛道人登时变色,全然没料到他竟丝毫无损,还会使出此招,大骇之下,身形疾转,想摆脱其剑刃。
      谁知“无情剑”跟着晃了半圈,他回过身来时,雪亮的剑尖已触到了胸口。这一招,正是“绝情剑法”的另一招“无所不在”,意为不管对手如何躲避闪让,剑尖依然不离其身,似乎与“凝霜剑法”中的“杳如黄鹤”极为相似,实则迥异。“杳如黄鹤”妙在其招式,对方极难拆解;而这一招“无所不在”,高在使招之人眼力极佳,能料敌机先,先对手一步指到其欲至之处,还必须配以“无情剑”之长刃,方能收得其效。
      松涛道人毕竟非庸手,大惊之下,竟能再想出奇招抵挡。他身子一侧,同时拂尘一挥,诸多柔丝缠向“无情剑”。
      冷如云等的就是与他兵刃相抵,长剑一舞,卷住了缠绕剑锋的丝缕。
      松涛道人微微冷笑,他的拂尘上次与上官无痕交手时被“白玉寒光剑”截断大半,他寻得更为柔韧的特制软丝将其接上,不仅遇铁不断,还能反将钢铁缠得变形。纵然再遇到宝剑,相信也能抵挡。先前他不将拂尘与长剑相触,只以为自己不出十招定能取胜。却见冷如云愈斗愈强,竟险些用一奇招胜了自己,才不再留手,用上了这绝妙的武器。
      谁知他还未冷笑出声,冷如云长剑一抖,他的拂尘竟齐柄处断落,丝缕飘然而落。原来,“无情剑”虽较之“白玉寒光剑”稍逊一筹,不能将拂尘一碰即断,但冷如云运上内功,宝剑抖落,立刻再次毁掉了他这一得意兵刃。
      松涛道人惊骇万分,只觉胸口一凉,原来“无情剑”已触碰到心口,只稍稍一送,立时便可要了自己性命。而隔衣都能感到凉意,更可见此剑之厉害。他面色惨白,咬牙不语。
      上次与上官无痕交手还可说自己以一敌三,败在后辈手上。而这次冷如云却是实打实地与自己相斗,更是以晚辈身份,力胜他师兄弟二人,若这事传到江湖上,那“青城”一派,就当真无立足之地了。
      松柏道人手捂伤口,也呆在了原地。他深知掌门武功远胜自己,没想到也会败在冷如云手上,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竟忘了伤口之痛。
      这两番交手,仗着“金缕玉衣”与“无情剑”,他只攻不守,已将“绝情剑法”发挥到极致,痛快淋漓。冷如云也将多日以来内心深处的愁苦发泄释放出来,直感从未有过的轻松,只觉若不是因为紫璇而来的抑郁难解,自己决不会如此容易地取胜。
      松涛道人冷冷地道:“‘无情剑客’果然名不虚传。”
      冷如云收剑入鞘,淡然道:“‘青城’武功,在武林中久享盛名。道长又何必心系别派神功?在下劝两位,还是回‘青城’修行吧。若再去惊扰‘常宁公主’,休怪在下无礼。”一提到紫璇,心中登时涌出一股柔情。“告辞。”话音刚落,已腾空而起。
      见他将自己制住却不为难,松涛道人一怔,但随即想到他方才那话称“青城武功”,却赞“琅環洞天”里的秘籍为“神功”,显然讽刺“青城派”武功不堪一击,嘲笑自己应回去念经开道场,别再来献丑,而更威胁自己不许寻紫璇索要“来凤琴”。他只三句话,却句句轻视胁迫自己,更何况他若将此次饶自己不杀之事传了出去,那自己颜面何在,“青城派”此后又如何在江湖立足?一想到这儿,他心头大乱,急道:“快截住他!”起了合二人之力,杀他灭口之心。
      “大师兄!他已经不见了!”松柏道人在一旁道,“他的轻功真是厉害,真是让人匪什么所思。依我看,没人能追得上他。”
      松涛道人心头一震,抬头一看,果已不见冷如云身影。他眼中充满了阴冷骇人的仇恨,咬牙道:“冷如云!你今日辱我,他日我一定十倍偿还!”
      其实,冷如云只是劝他别觊觎“琅環派”秘籍与不要打扰紫璇,并无他意。但松涛道人生性心胸狭窄,气量极小,再加上自己落败,便将这事当作奇耻大辱记在了心里。

      冷如云心中思念紫璇,而他的不告而别也让紫璇一度郁郁不欢。此时她已与叶尘枫过了顺德府,走在了去江南寻上官无痕的路上。这一带丛林颇多,各个城镇相隔甚远,眼见着暮色四合,却离彰德还有百里路途。
      忽然,紫璇发现前面不远有座破庙,喜道:“师兄!看来,我们不用露宿了!”
      两人走进那庙,见里面蛛网密布,显然已许久空置了。庙里塑个清瘦的青面神像,身披树叶,手持枯草,正是亲尝百草的神农氏。“
      “原来是药王庙。”紫璇朝那塑像拜了两拜,回头微笑道:“师兄,若不是这药王菩萨,我们可要露宿荒郊了。”
      叶尘枫见到这药王神像,顿时想到了“妙手神医”白长春,更想到了他的女儿寒霜,不禁心头一痛。
      两人粗略地打扫了一番,升起了火。若是平时,他俩定会谈笑一阵才入睡。但紫璇这几日本为冷如云的出走而闷闷不乐,叶尘枫更因想起亡妻寒霜而心痛难当,两人这时都不喜多言,便分靠墙角而睡。
      夜深之时,红红的火光映亮了两人疲倦的睡容。除了柴火燃烧的哧哧声,庙内一片寂静。
      “寒霜!寒霜!”突然,昏睡的叶尘枫不安地动了动,梦呓般地叨念着。“不要离开我!寒霜……”
      这点小小的响动吵醒了另一旁的紫璇,她睁开朦胧的睡眼,移到他身边。
      叶尘枫仍在梦中喃喃呼唤:“寒霜,不要走!寒霜……”
      他这柔声轻唤却似针尖深深地刺伤了她。怔怔望着梦中一脸深情的他,泪水蓦地涌上了眼眶,她直感到一阵强烈的酸楚与痛苦。这一年来,她对他的深情爱意并未有半点淡化,还时常在心中企望他能随时间的流逝忘掉寒霜的死带给他的痛苦。
      谁知,寒霜去世已近两年了,而他,依然念念不忘。在他的心中,也只有寒霜,虽然她早已香消玉殒,他却依然爱她如故。而自己,与他从小青梅竹马,有着十七年深厚的感情,这一年来又朝夕相伴,却仍无法填补他内心深处的空白,代替不了寒霜在他心底的位置。
      “寒霜!寒霜……”叶尘枫不住地梦呓。两年的时光并没有淡化他对寒霜深刻的感情。每天夜里,他都会在梦中呼唤着她,只是紫璇不知道罢了。
      想到自己这两年来因他遭受的感情重创,想到自己对他始终如一,从未给过别人半分机会,又陪伴他隐居多时,谁知付出的这一切都抵不过一个早已逝世的寒霜,晶莹的泪珠终于落下她苍白的脸颊,在深深心碎的同时,紫璇也彻底绝望了……
      第七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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