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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圆饭
团圆似乎又是分别的铺垫。
两位老爷回来,带着三个孙子辈,拜了太夫人。
按照以往,他们然后会回到各自的院子里。但今年,二老爷家的三个儿子先出来回到自己的院里,两位老爷却在太夫人屋内关着门说着什么。
两位老夫人带着儿媳张罗中秋宴。
但太夫人与两位老爷却好似有说不完的话,房门久久紧闭。萌园靠在院子的小门口,痴呆地看着外面人忙碌,他的眼中,宅子好像突然变成了一艘巨轮,在翻卷的海面上,一个大浪头扑面而来,惊得他踉跄几欲跌倒,便又回屋里躺着了。
宴席结束,望着皎皎明月,却无往年的欢愉憧憬。那一刻,大家都盯着天上的月发呆。
突然,大门外隐约传来乱哄哄的声音,看门的跑来,管家迎出去,几句耳语,管家摇头,提着衣襟就快步禀知两位老爷。
“看厨房有无多余的饭菜,端出让他们也过个节。”大老爷发话,他眉目紧皱,哀叹一声;
“富林、富材啊,这是怎么啦?”太夫人惊惶;
“下面镇上闹水灾,处理一下就行。”二老爷笑着说;
“噢,我们临长江,水灾是常事了。我不熬了,去看看萌园就歇息了。”太夫人走在前,管家在身后,看萌园,她照例只带着管家;
“大哥,还是早早启程吧。”二老爷劝说,仆役丫头一桌人离开去照看门外的流民了,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妻室,这一说,倒把旁边谈笑的她们吸引了过来,她们互相看着,不理解,好奇,更是疑惑。富家高墙太深,阻绝了消息。
“老爷,这是出了什么事?”大夫人被大家推为代表,上前询问;
“要变天啦。”大老爷话一出,众妇人惊惶又不解;
“我与大老爷在上海连续做五年船贸,托挚友在英帝国购置了庄园一座,条件虽比不得家里安适,但经营一族命脉是足够了。我们回来就是接大家去英国的。”二老爷缓缓道出,想必儿子除了萌园都知晓了,连茁园夫妇都不惊讶,应是酝酿很久的,小媳妇们,甚至还有些激动和向往;
“家人在哪里我定跟着,太夫人那边怎么说?”大夫人想也是知道此事,但也未预料此事来得如此快;
“老夫人那我们再去劝劝,除了萌园,你们兄弟几个携带家眷先走,回去收拾收拾吧。”小辈应声而回。能带走的尽量带着,剩下带不走的,各院各显神通,偷偷变卖。
“你们也跟着他们先走。”大老爷看着自己的妻子,又看了眼弟媳,“王朝气数尽了,这片土地,今后不得安生了。”话罢,难守祖业的罪责感让他潸然泪下。
“大哥,只要叶家的人还在,无论在哪里都勤勤恳恳的,早晚子孙会回来,重振祖业。”二夫人安慰道,二老爷也点头;
大老爷摆摆手,两位太太只能款款回去准备。
夜很深,月很明。两位老爷细细地看着家里的每一处,谈一棵树的经历,说一块砖的故事,聊一块石头的趣闻,每一块地砖,印着他们童年的时光,但,就要别了。
走到东院,新修的东院,两位老爷呵呵一笑。算命看风水的说得对啊,船大航海稳。
“记得父亲在世时让我们一定守业,那时候我就不明白,业,何须守?”
“现在懂了,才知艰难啊。”
“父亲夜以继日,兢兢业业,现在该我们了。”
“只怕,会让祖宗失望。”
“走吧。”
“都准备好了吧。”
“嗯。”
“大哥,我再去劝劝母亲。”
“我去看看萌园吧。”
“你很少看萌园,今天?”
“罢了,这个时候。”
萌园降生时,出生日期不吉祥,为了家业兴旺,算命的叮嘱家里做生意的尽量少向前。再加上萌园九岁后又发疯病,大老爷又常年在外做海运。萌园倒是不责备谁,大老爷又是男子,更不会天天粘着一个病孩儿转,显得无大志,他也怕萌园恃宠而骄。
如今,到了这个时候,他想跟萌园说说话。似乎,萌园才是他脑子里最清澈的那个,跟他谈谈,就是因为萌园的痴傻,他才自在。在萌园那,他才可以做出一个慈爱的父亲,一个有疲惫有烦恼的父亲。
二老爷去陪母亲深聊,他不像大哥那样善于讲道理,他善于用亲情,温柔地劝说。
大老爷到萌园这边,萌园发病刚过一天,现在总爱呆呆地看着月亮。见到父亲过来,他没有起身,仍旧是坐在桌子边看月亮,也没有招呼,大老爷反而先像慈父一样笑了笑,然后慢慢坐到萌园身边。小丫头惊奇大老爷很少来看萌园少爷,惊得她茶水不倒就跑到后园了。
“你们趁着这么亮的月光,不早早赶路吗?”萌园突然大眼洁净地瞪着父亲,父亲一愣,然后笑了笑;
“去海上坐船好吗?到时候,我们去种田,去养牛,去养鸡鸭。哎。”
“你们去我不去。我离不开了。这个院子要有人守着,就算它以后不在了,那我也等他不在了再说。”
“萌园啊,我们要出趟远门,你喜欢这个院子,到那边,我们再修。只是,眼下,这个地方呆不住喽~”
“修的比不上这个。”
“谁说的,新修的也好。”
“老樟树说的,新修的不好。”
“起凉了,”大老爷给萌园掖紧衣襟,他仍旧笑呵呵地看萌园那张洁白无瑕的面孔和清澈的双眼,轻轻拍着萌园瘦弱的背,“儿啊。”
“我都知道。”萌园轻轻起身,笑着看月亮,然后缓缓坐在门槛上,双手抱膝,把下巴埋进双臂,大老爷夜缓缓起身,也去坐在门槛上;似乎,他夜觉得,自己想说的,萌园可能真的知道。
“萌园啊,能跟爹爹说说你心里话?”大老爷靠近萌园,拍着萌园的衣襟;萌园侧脸过来,大大明亮的眼睛,黑黝的眼仁,如白珍珠一样的眼白,看着自己的爹爹,忽然间,他好愧疚,泪水溢满了双眼和脸颊;
“爹爹,对不起,我可能把你们带到绝境了,但是我什么都记不得了,脑子里总会有恶梦,我不敢睡......”
“说这些做什么,嗯——”大老爷拍着萌园,他知道,这个孩子病了。忽然,萌园想到,自己错了,但自己找不到出口,心总是跟着回忆的铿锵震颤,而他的头脑突像是雨后初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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