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与山贼

　　乌山寨里，许栀正在入账，杨归在旁边打下手，许芽已经困得如小鸡啄米一样频频点头却坚持不肯回去睡觉，在一旁的椅子里窝着。
　　“这趟收获倒是不少。”杨归看着账本说道。
　　许栀点头：“药堂的生意刚开始做，比以往要更费心，但好在回报不菲，还算是值得。”
　　“听闻雁城换了新的太守，也不知行事到底如何，只是听说是个年轻人。”杨归想到郭岫说的在雁城“有些门路”的陈勉之，“郭大哥的那位朋友若是有法子，或许我们能拜托一二。”
　　许栀想了想道：“求人总归不如求己，先观察一阵子，看这位新太守作风如何，若是图名图利之辈，不见也罢。近来大虎山越来越不安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杨归点头，他看着烛光下许栀认真的侧脸和许芽颊边的口水印，想到了以前的事情。自打杨归懂事以来他就身在乌山寨了，但他并无半分关于爹的记忆，对娘的印象也是模模糊糊的。许栀的娘陶茹告诉小时候的杨归，他爹在他没出生前就走了，他娘带着他被乌山寨救回来时身体就不大好，没多久也不在了，杨归这名字是他娘起的。杨归知道自己不是雁城人，甚至也不是元州人，而是一个很远的、与沁夏两国交界处的、叫做肃州的地方，至于他为什么在雁城附近被乌山寨救回来，没有人告诉他。许叔和陶姨待他如亲子，许栀只比他大两岁，两人也如亲姐弟一样，一起念书习武，许芽刚会走路就歪歪扭扭地跟在他身后叫“哥哥”。杨归知道许陶夫妇一直以来想要做的是什么，也知道乌山寨为此做出了多少努力，十几年间他目睹了整个山寨的变化，自己既为乌山寨的一份子，也当为此尽心。如今一切渐入正轨，只要再过几年，乌山寨应当就能脱离山贼身份，到时来去自如，他想过要不要去肃州看看……
　　“杨归。”许栀低声喊他，方才沉浸在思绪中的杨归回过神来看向许栀。
　　“芽儿睡着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我把她送回房。”说着许栀就开始收拾摆放在周围的账本纸笔。
　　“许栀姐，我想……”杨归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关于自己身世的疑问，但还是及时打住，在许栀询问的眼神中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这两日辛苦，你也早点歇息。”
　　杨归起身帮许栀把账本归位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许栀看着杨归的背影，她想她知道他没有问出口的到底是什么。
　　“还是，再等等吧。”许栀默默想着。

　　“郭大人刚才说什么？”被郭岫喊进书房的陈勉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岔了什么，所以他使劲拍了拍耳朵。
　　“你没听错，我也没说笑。我方才说，‘要在三年之内解决雁城的匪患’，这回功曹大人可听清楚了？”说这些话时，郭岫的声音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陈勉之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郭岫看他一眼，说道：“勉之兄有话不妨直说。我今日把这话说出来，就是想与勉之兄商量，若有提议或是对策自然最好，其他的……我倒是也乐意听听。”
　　“唉……”陈勉之叹了口气，斟酌着怎么给这看起来并不怎么了解雁城的新太守大人说明现在的情况。
　　“雁城的山贼，约摸是比其他地方的都富些，有些时候更富就意味着更强。我在雁城做官也有六七年了，官府出兵剿匪的次数，怕是不足三回。声势最大的一次，都要追溯到二十年前了。”陈勉之坐在郭岫对面的椅子上，接过郭岫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想必你也知道那三个大山贼窝，其中碧云峰只挑大生意截，伤人性命之事倒不常听闻；大虎山恶名远扬，碰上的商队别说钱，连命都难留，官府往往都是好几天后才能发现；但……唯独这个乌山寨，我说不好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哦？”郭岫闻言挑了挑眉，以目光示意陈勉之接着说。
　　“我来雁城时，听府衙里的老人们说起乌山寨，算是毁誉参半，有说他们强收路费的，也有说他们从零散盗匪手上救过老百姓的。但就我上任以来，凡是被劫道后来报官的，查到最后乌山寨几乎都没有参与其中。前任太守孙大人也曾派人查过乌山寨是不是有什么更隐秘的手段，最终结果也是——‘无’。”
　　“这么说来，乌山寨似乎已经销声匿迹了？”
　　“不然。乌山寨的人马依旧在雁城周围徘徊，不时有百姓看到他们。”
　　“那是改邪归正了？”郭岫再问。
　　“这……也很难说。”陈勉之也说不好到底如何定义乌山寨近年来的行为，“总而言之，若是现在剿匪，因着乌山寨模糊的立场，或许会比以往轻松些，但官府的情况，也与之前有所不同啊。”
　　“勉之兄此话何意？”
　　“我说这话也并非是埋怨，贤弟听听罢了。近几年边境太平少有战事，故而有大臣提议削减军费支出时陛下便允了。前年我因公事回京，有幸与南境沈延将军同席，谈及此事沈将军只是叹息并未说什么。我虽为文官，于这方面知之不多，但眼看明明还值壮年的将士们纷纷解甲归田，去剿匪的人手也远不如以往，孙大人年事已高有心无力，我便给在户部和兵部相熟的友人去了信，只盼两位尚书能在朝堂之上提起一二，可至今未见回音……”
　　“家父也曾就此事启奏，然并未有成效，陛下的决心轻易不会改变。”郭岫皱眉说道，他想起遭陛下斥责后仍打算谏言的父亲被大哥拦下，那晚书房整夜亮着灯，谁都不敢去打扰。
　　“说句不敬的话，这几年连桐州定王爷的日常起居都不知比从前奢靡了多少，更不必说皇城里的贵人们，陛下他怎能不知……”
　　“陈大人，这番话只在你我二人之间，日后莫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
　　“下官失言，多谢郭大人提点。”陈勉之自觉今日说了太多，但他知道以郭岫的为人，不会拿此事做什么把柄。
　　“勉之兄说的这些，我并非全然不知。现下不愿在剿匪上耗费兵力，一味放纵山贼坐大也终究不是长远之策。为雁城百姓将来计，我三年内消除匪患的想法依旧，这不是自大，也不为追名逐利，在下与勉之兄一样，不只是临国的官员，更是临国百姓的官员，勉之兄在忧虑什么我也清楚。”郭岫看向陈勉之，眼里写满了郑重，“今日我以太守之名向陈大人承诺，若非准备周全，定不会贸然出兵，徒增损失。”
　　“言重了，在下定当竭尽所能，助太守大人一臂之力。”陈勉之起身深深一揖，郭岫亦拱手弯腰。
　　此时来寻郭岫的朱维看见二人隔案对揖这一幕，被结结实实吓退了半步，要说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郭岫直起身来看见满脸惊惧的朱维，便道：“有事快说，没事就滚。”
　　朱维“哦”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才找回正常的语调：“正好陈大人也在这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有人说远远瞧见两拨人马在城外对峙，大约是山贼内斗，少爷，这事儿用咱们管吗？”
　　“山贼内斗？”郭岫摩挲着下巴小声嘀咕道。
　　“其中一方想必是大虎山，领头的那兄弟俩是出了名的逞凶斗狠之徒。”陈勉之分析道，“就不知这另一边是碧云峰还是乌山寨了。”
　　郭岫听了陈勉之的话，心下思索片刻便有了想法，一边抬脚绕过桌案向外面走去一边对陈勉之说：“我带朱维去看看，不必叫护卫跟随，我们二人足矣。这里的事先交给陈兄了，太阳下山前我们一定回来，不必太过担心。”
　　朱维听着这熟悉的话语，不禁对陈勉之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但还没等他多同情陈大人几秒，郭岫已经快走出院门了，他只好草草向陈勉之行礼离开，追着郭岫去了，徒留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的陈大人伸着手杵在原地。
　　“少爷，我们到底去做什么？现在八成都已经开打了，要是不小心被卷进去出了事，我可没法和老爷夫人交代啊！”城外官道上，朱维跟在郭岫身后向着来报信的人描述的方向一路疾驰，忍不住开口道。
　　“废话恁多！你只需记住，一会儿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就像那日在酒楼一般少说话即可！”
　　朱维虽不明所以，但作为一名称职的管家，只好乖乖闭上了嘴。

　　雁城外山林里的一片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好些受伤哀嚎的人，其他还站着的人分立两边。众人中心的许栀持刀垂在身侧，刀身还有斑驳的血迹，而她对面的男子正捂着受伤的手臂满脸凶狠地瞪着她。
　　“今日二当家的有些过分了。”许栀瞥了一眼周围受伤的人，不悦地看向对面的男子。
　　那被许栀称为“二当家”的男子正是大虎山头领王氏兄弟中的老二王厉。王厉嘿嘿笑道：“过分？许家的小丫头，若是你爹今日在这儿，我或许能卖他个面子，可惜呀，只是你这么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我王二可从不怕女人，哈哈哈！”
　　站在许栀侧后方的杨归握紧拳头上前一步，许栀见状便横着移了一小步尽量把他挡住，没有握刀的手伸到身后冲他摆了摆。
　　王厉笑得更加放肆：“怎么？一个毛头小子也想逞威风？不过我看你倒是有几分眼熟，小子，你叫什么？”
　　“看来今日不能善了了。”许栀打断王厉的话，举刀指向他面门，“还望二当家不要后悔。”
　　话音刚落许栀便向王厉攻了过去，许栀的刀偏窄，与王厉宽厚的大刀触之即分，虽然力气不及对方，但许栀的招式极快，王厉吃了后手的亏只能接招。许栀右手持刀不断进攻，左手忽然拔出腰间短剑直取王厉肩头，王厉没防备这招，肩头被刺个正着，刀也没拿稳落在了地上，许栀趁机又在其左肋处添了两道伤，王厉后退了几步被一旁的小喽啰扶住，半是惊惧半是恼怒地看着许栀。
　　许栀不再追击，只是仍没有放下手中的刀，对王厉说：“二当家的还是趁早回去治伤吧，若肯就此退去，今日之事我乌山寨不再追究。”
　　王厉满脸尽是不甘之色，但他确实伤得不轻，需要尽快医治，现在逞强把小命丢了可不划算。于是王厉召回了大虎山的人马，稍作整顿后便下令撤退，乌山寨的人也都回到了许栀身后。
　　大虎山的人没走多远，王厉身下的马却似是受了惊，忽然撒腿往前跑去，把马上的人颠的不轻，身后的小喽啰赶忙一拥而上去牵马，很快就消失在了山林中。
　　旁人也许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也乐于见王厉吃点苦头，但许栀却看得明白，于是她转头向某处大喝道：“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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