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序曲

　　月亮银白，像是刀光，星星圆润，仿若血滴。

　　仰望着屋檐上黑色兜帽，黑色紧身衣的澄，昀犹豫一会儿，说，“倒也不必穿成这样。反正监控都是要入侵掉的。”

　　“你不懂。这是刺客的浪漫。”澄直直矗立在檐角。

　　“都哪学的？”

　　“游戏模块。”澄高昂着头颅，“一会儿看我酷炫的连招。”

　　“你...加油。”昀看向她微微颤抖的双腿，“刺客不是一定要站在屋檐的。”

　　澄点点头，立刻借坡下驴，“你说得对。”说完，她摆了个pose，来了个经典的信仰之跃。昀脚旁的小蜘蛛挥舞四只机械臂为她喝彩。

　　啪。刺客摔了个狗啃泥。小蜘蛛的机械臂停在半空中，一时无所适从。

　　“为什么不接住我！”澄趴在地上，抓狂地挥舞四肢，“你甚至还躲开！”

　　昀摸摸下巴，“我以为你有连招，怕影响你耍帅。”

　　“没敌人我打个鬼连招！”

　　昀沉吟一会儿，说，“我还以为你发现了。”

　　“啊？”澄立刻站起身来，惊恐的大眼睛四处乱瞅，“在哪！敌人在哪？”

　　昀指指前方电线杆，澄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什么都没看到。她靠近昀的耳朵，声音微微颤抖，“我是不是被入侵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这看不到？”昀惊讶，再次指指，澄顺着一看，电线杆上有个监控摄像头。她小嘴大张，没好气道，“那算什么敌人！”

　　“那就是你今晚的敌人。”昀拍拍她的肩膀，“别小看它，这是一个我完全做不到的艰巨任务。”

　　“行吧行吧。”澄这才稍微高兴起来，她眼中银光闪烁，半分钟后，她无聊地把玩着自己的一缕银发，“解决掉了，它会重复播放方才一小时的内容，其他监控也被我控制住了，接下来你想做什么都行。”

　　“不错。”昀刚要动身出发，却被拉住。他回头，见澄朝他翻了个白眼，“喂，你不会用完我就把我扔在这吧！”

　　“不然呢？”昀困惑。

　　“我也想去玩！”

　　“我自己可以搞定。”

　　“可我一个人在这边等着，很无聊诶。”澄紧紧拉着他的手臂，笑意全无，“难道我在你的计划中只是工具，只需要使用，不需要考虑感受的吗？”

　　昀沉默的时间越久，澄的神情愈娇怜可人，她眼皮逐渐耷拉下去，掩住了眼睛里的光辉。薄唇微张，数次欲言又止，最后像是把那些话都吞进了肚子，缓缓放开手，淡淡的说了句。

　　“工具也是要养护的。”

　　“这不是玩。”

　　“我知道的。”她偏过脑袋，抿着嘴角，呆呆地望着地面。

　　“走吧。”

　　昀轻声一叹，向前走去，澄立刻屁颠屁颠跟上，仿佛刚才伤心的神情只是错觉。小蜘蛛在两人中间，活脱一只可爱的电子宠物。

　　路途不远，昀却想起很多。比如炸了他一脸的灰尘炸弹，油污味的甜点，安装后不听使唤的机械外骨骼，这些都是星的杰作。星喜欢搞些恶作剧，昀往往被她成功逗弄。每次星大笑完，都会立刻做出可怜兮兮的神情，昀受到老爹的“赛博时代新骑士精神”的耳濡目染，也就从不去计较。与其说不去计较，更像是乐在其中。

　　后来，星去了内城，他们变得很难见面。几年后再见到，或许是内城人人虚伪，星的演技也提高了不少，简直像另一个人，她说她改了名字，叫银。比起星的稚嫩天真，银的演技可以说精彩绝伦。她懂得怎样微笑能使那两个漂亮的酒窝轻轻抖动，怎样扭着走路能让身子绰约迷人，怎样装出天真烂漫的表情，来掩饰自己心中精明的算计。

　　昀从来没怀疑过，直到多年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银看上去依旧天真烂漫，却已然与星截然不同。

　　澄呢，大概因为残留的潜意识和身体记忆，刚才的可怜兮兮，既有天真稚嫩的真实，又带着高超的演技。

　　“到了！”

　　澄压着激动的低声轻呼，打断了昀的思绪。

　　监狱这种公共设施为了节约成本，都是机器人在管理，这对澄来说简直没半点难度，两人大摇大摆，畅通无阻地走进了监狱里面。

　　“你自己能有这速度？我这放在游戏里就是速通玩家，懂不懂速通玩家的含金量啊？”

　　澄扬着脑袋，双手背在身后，悠哉悠哉，不时看向昀。

　　昀轻易地读懂她的表情，点点头，夸赞道。

　　“不错。”

　　“是厉害！”

　　“嗯，厉害。”

　　澄嘴角快咧到耳根去了，她一边破解牢房密码，一边问，“接下来做什么？”

　　“杀掉所有人，取走他们的大脑。”话音刚落，昀就用左拳击晕了犯人，改造左手的部件来自崧的左手，十分强力，犯人再起不能。小蜘蛛两只机械臂拿着手术刀，两只提着冰柜，三只用来走路，剩下一只用来收集大脑。场面十分血腥，澄一时反胃，跑到一旁呕吐起来。

　　“上次你亲自杀人也没见反胃。”

　　“那电火花一刺啦，一点杀人的触感都没有，反而更像是在玩游戏。”澄吐了半天，似乎整个胃都吐干净了。小蜘蛛收集完，从电子腹腔的储物空间抽出湿巾，擦擦澄的嘴角。

　　“谢谢。”澄说完，看到了擦拭自己嘴角的机械臂上的血迹，她升起更加强烈的作呕感，觉得胃里所剩无几的东西全都涌到了喉咙口。吐干净后，她大口喘气，将监狱温湿的血腥空气吸入肺里。小蜘蛛再次抽出湿巾靠近，澄大喊道，“滚啊！”

　　小蜘蛛立刻退出很远。见状，昀笑笑，“在这所监狱的人都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不用有心理负担。”

　　“没什么负担，只是很恶心。”澄用水漱漱口，擦擦嘴角。

　　“那就好。”昀不再多言，进出一个个牢房，最后收集了二百多个大脑。澄看着监狱遍布的血肉，只觉头皮发麻，她问，“这痕迹...”

　　“烧掉吧。”昀看向澄，“你来点个火。”

　　澄眼中银光一闪，眼前的尸体立刻短路，很快燃起火来，小蜘蛛拖来预先准备好的几大桶油，倒在地上，火势立刻凶猛。两人顺着来时的路走出，身后是熊熊大火。

　　走出三千米，回到澄信仰之跃的那个屋顶。澄几下跳了上去，回身眺望远处的火焰，问，“不会烧到别处吧。”

　　“不会。”昀笃定地说。

　　闻言，澄心安定下来，她坐在屋檐边上，双手撑着檐角，小腿悬空，鞋子来回晃动。她俯视昀，昀读懂她眼中的意味，跳了上去，在她旁边坐下，一同眺望监狱。监狱偏僻，但没那么偏僻，火势愈大，烟乘着微风吹向屋顶，有一股焦臭味飘了过来。过了好一阵，当火光彻底照亮这一片的夜空，远处就传来救火车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救火车的数目也越来越多，远处传来了人们奔跑、大叫的声音。

　　“再不走就被看见了。”昀站起身来。

　　“我们有留下痕迹吗？”澄问。

　　“没有。”

　　“那再坐一阵儿。”澄直愣愣地盯着监狱，于是昀又坐下了。

　　“虽然是死刑犯，但他们本来还有几天可以反思那错误的人生。这种事我是不在意的，但我总感觉你其实很在意。”澄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偏过头看着昀被火光映的焦红的脸，黑暗中，火光仿佛在他脸上燃烧，炙烤，他灰白的短发一如漫天破败的白烟。

　　“我对计划具体是什么毫无兴趣，但我想让你告诉我，我们的计划，是真的值得你为之付出一切吧？”

　　“是的。”昀没看她，只是一直观望火势。

　　“那我明白了。”澄点点头。火势反复，澄时而看火，时而看昀。周围愈发嘈杂，婴儿啼哭，家具被碰倒，玻璃碎裂，人群吵闹。风向开始不稳定，白色的烟雾在两人周围乱舞，那味道竟然有些像昀平时常抽的劣质电子烟，十分呛人。

　　“有烟吗？”澄突然问。

　　“你要抽烟？”昀惊讶地回过头，在澄的示意下拿出自己的劣质电子烟。

　　“没其他的烟吗？”她嫌弃地看着昀手中的烟，昀在身上摸索一阵儿，拿出一盒今天随手从实验室顺的香烟。澄接过，抽出一根噙在嘴中，右手食指和中指间闪烁刺眼的电火花，“刺啦”一声，烟点燃了，她深吸一口，然后猛地咳嗽一阵儿，咳出一片烟雾，那片烟雾很快就混入漫天的白烟中。

　　“我以前不抽吗？”澄侧着头看向昀。

　　“不抽。”昀看着她摇摇头。

　　“那太好了。”澄突然开心的笑了，她猛吸一口香烟，然后把烟丢在地上，偏过身，吻住昀的嘴唇。昀身体一颤，抬起手又放下，而后无力的闭上了眼睛。他们双唇紧贴着，许久，澄睁开眼睛，看见昀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睫毛浓密，火光中那微垂的睫毛在眼下盖了层阴影，睫毛颤动时连带着那阴影也颤动了，像映在他脸上跳动的火光似的。

　　看了好一会儿，澄微微一笑，缓缓离开他的唇，轻声说，“那看来我终归是和过去不一样的。”

　　澄的脸贴的很近，昀一睁眼就清楚看到那双如同被投入石块的泉水般，摇动着兴奋余韵的银眸。那泉水似深似浅，清澈无比却又仿佛有暗影游动，层层叠叠。昀一时看不明白，他注视那双眼眸许久许久，嘴唇刚刚有张开的趋势，澄立刻伸出食指抵在他的唇前。

　　“嘘。”

　　她眨眨眼，语气带着些耍赖的意味在，“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身体告诉我说，这个时候，要赶快亲亲你。”她顿了顿，“我不知道星有没有亲过你，或者说银，呀，反正都是一个人啦！但既然她们都不抽烟，那这就是你第一次这样亲吻。”

　　“虽然是这副身体在怂恿我，但我刚才确实想亲你。”澄低着头摸摸自己的嘴唇，认真思索一阵儿，扬起头，认真地说，“对，是出自我的意愿的。”

　　“所以刚才亲你的是澄，不是星，也不是银哦！”澄嫣然一笑，俏皮地说，“你要是觉得自己出轨了，回去我装作她们的样子，你给我道个歉就好了！”

　　“其实我...”昀想了好久才开口，没想到澄立刻演技精湛地捂住胸口，惊呼一声，“呀！没电啦！”然后她闭上双眼，侧倒在昀的怀里，银发立刻堆了昀满怀。

　　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无奈地摇摇头，抱着她站起身来，她的银发从昀怀中滑落，垂坠而下，像银针般刺入昀周身的白烟。

　　远处火渐熄，灰白破败的烟雾散去了些，银色的月光从雾的缝隙中进入，照亮四周。

　　昀抱着澄，在银白的月光中走上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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